得知對方是自己東家,杜掌櫃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禮:“頭一回見新東家,有眼不識泰山了,還請大娘子不要見怪。”
譚懷柯道:“無妨的,今日我就是來了解一下鋪子的情況,正碰上杜掌櫃舌燦蓮花談了筆大單子,也算不虛此行。不過杜掌櫃放心,我可不會因爲你給客人削價而把你罵得狗血淋頭,我相信你絕不會做虧本生意。”
杜掌櫃揮揮帕子嗔道:“哎呀大娘子莫要取笑我了……”
她難掩歡喜,新東家瞧着就是懂行的,會經營又肯放權,這對他們這些當掌櫃的而言稱得上是福氣了。
“既已接手了鋪子,我便不會對這裡的難處坐視不理。”譚懷柯點明,“我想將布坊近三年的賬簿帶回府中查看一下,杜掌櫃可否行個方便?”
“方便,這有什麼不方便的。”杜掌櫃大方地說,“只是這賬簿太多太重,想來東家你自己也搬不回去,我這就整理清楚,待會兒讓幾個夥計給您送去申屠府。”
“有勞了。”
臨走前,譚懷柯給了杜掌櫃十文錢。
杜掌櫃連忙推拒:“使不得使不得,大娘子用自家的布,哪裡需要給錢。”
她不肯接,譚懷柯便把銀錢放在了櫃檯上:“自家的鋪子也要明算賬,做衣裳的布匹沒買成,這包袱就不能白送,該收的錢一定要收。往後也是如此,無論是譚家的人還是申屠家的人,但凡從織雲布坊買布買成衣,都要把賬算得明明白白。”
這話不是她信口胡說的,仗着是自家產業,譚安芙動不動就讓織雲布坊給她送最新最好的布料和成衣,美其名曰幫鋪子清理賣不掉的庫存,從沒見她掛過賬付過錢。而申屠霽在成婦禮上貶損她時,顯然把布坊的境況摸得明明白白,要說她沒打算從這裡撈點好處,譚懷柯斷不會信。到時候虧空還得她自己擔着,那可真成冤大頭了。
杜掌櫃心知肚明,東家發話要這麼做,實際是給她卸下了一個擔子,如此她在接待那些人情往來的時候也有了底氣。
她恭敬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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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懷柯和沛兒離開布坊,打聽樵夫在哪裡賣柴的同時,順道走訪了周邊的商戶。
她問一家茶樓的跑堂夥計:“你們家鋪面看着簇新,是剛開張不久吧?”
夥計回答:“是啊,上個月剛開張,老闆還請了說書先生來,店裡天天忙得腳不沾地……客官您要不要來品個茶?”
譚懷柯又去逛了一間首飾鋪,看着跟布坊的情形差不多,門可羅雀。
再往前走就是食肆酒樓聚集的街巷了,沛兒打聽到,那個瘸腿的胡人樵夫常常在一個小路口待着,賣些餘下來的零散柴禾。
找到扎裡的時候,他仰靠在屋檐下,身形健壯,臉上蓋着頂破舊的草帽,赤褐色的鬚髮虯結,看着很是邋遢。他的腳邊摞着四堆柴禾,倒是理得清清爽爽。
沛兒上前招呼:“喂,樵夫大叔,醒一醒,來生意了。”
扎裡不情不願地起來,摘掉蓋臉的草帽,露出一張剽悍的臉,跟她們想象中的清苦模樣截然不同。他用胡人口音中氣十足地說:“買什麼柴?”
譚懷柯道:“我們是在自家做飯,不太懂柴禾要怎麼挑選。”
“哼,看着就是什麼都不懂的小娘子。”扎裡鄙夷地打量他們一眼,“柴都不知道怎麼選,還想掌廚做飯?”
“你這人怎麼說話呢?”沛兒忍不住道,二公子說得沒錯,這人果然脾氣臭,開口就能把人氣死。
“不會選柴不代表不會做飯吧?”譚懷柯好聲好氣地反駁。
“不會選柴就是不懂火候,火候掌控不好……哼,做什麼都不會好吃。”
“烏須人的林子都被提駑國搶去佔領了,能吃飽都不容易了,還講究用什麼柴禾、懂不懂火候嗎?”
嗤——
沛兒憋着笑,彷彿聽見一根利箭扎入烏須樵夫胸口的聲音。
“……”看着眼前瘦弱嬌俏卻言語犀利的小娘子,扎裡緩了緩問,“你也是烏須……不對,你是陌赫人?”
“我是來買柴禾的客人。”這樵夫眼光精準,譚懷柯迴避了這個問題,再次問他,“我在自家院裡開小竈,平日裡也就兩三個人吃飯,需要長期供應柴禾,用什麼柴比較好?”
吃了癟的扎里老實迴應,指着最左邊的柴堆說:“最好的當然是荷柴,或者石斑柴,我這兒賣的是荷柴。柴身直、耐燒、多炭,所謂燒荷柴、食白黍,最適合院裡燒飯自用。就是價錢貴,尋常人家燒不起。”
他又指向旁邊的柴堆,“其次就是松枝柴,這是給食肆酒樓的大竈用的,火大煙大,你們用不上……這一堆是椽柴,枝幹不粗,容易劈開,生火快,價錢也低,就是木質很鬆,不怎麼耐燒……最後這堆是鴨腳木柴,火暗,不耐燒,價錢最便宜。
“你自己看要選那種,家裡富裕就選荷柴,想省點錢就用椽柴。我是覺得你們兩三個人最多做兩三道菜吧,椽柴就夠了,荷柴燒不完還浪費。”
聽他講得細緻,譚懷柯也做了決定:“那就椽柴吧,先付你這些當定金,每旬往申屠府東側偏院送一次。”
“申屠府?”
“是啊,怎麼了?”
扎裡的臉色變了又變,最終還是沒說什麼,數了數銀錢道:“行吧,這旬的柴我明天一早給你送去。”本來到這兒就談完了,他又忍不住陰陽怪氣,“哼,你是申屠府的娘子,還要自己出來買柴?這高門大戶的,不是都有專人給你們供上好的荷柴麼?”
譚懷柯道:“我自己過日子,不與他們混在一處。”
“哦,鬧分家啊……”扎裡捋捋虯髯,“那你怎麼想到找我買柴的?我通常都只做響鈴街和雲河香階的生意。”
“是府中二公子向我舉薦的你,說你的柴好,價錢也公道。”譚懷柯聽出他話裡有話,問道,“想來大叔認得申屠灼?”
“我……他……”扎裡咬牙切齒,“我這條腿就是他害瘸的!”
“啊?”這麼大的仇怨?譚懷柯不禁問,“那你還願意給我送柴嗎?”
“罷了,一碼歸一碼,再說他也……”扎裡用草帽把臉一蓋,暴躁地說,“哎呀煩死了,盡給我惹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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