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懷柯的確是想自立門戶,只不過就眼下的情形來看,沒法徹底與申屠家分割開,凡事還是要聽申屠老夫人的,畢竟她纔是這個家裡的女君。
先前任由蓼媼剋扣偏院的餐食,她故作怯懦處處忍讓,直到要去紅沙村時才特意在老夫人跟前提起,就是爲了打蓼媼一個猝不及防。而後她就下鄉種了半個月的地,弄得蓼媼連補救的機會都撈不着。
而今她把五畝地收入囊中,手裡有糧有菜,正好可以藉機將偏院的竈屋獨立出來,從此再不用看旁人臉色吃飯了。
可惜這麼做也有弊端。
她不在府中這些天,顯然蓼媼也沒閒着,憋着的氣都明裡暗裡撒了出來,讓衆人對她這個守寡的大娘子頗有非議。
譚懷柯也不急,這些人尚且不足爲懼,她還是先過好自己的日子更重要。
於是她一回來就收拾起了偏院各個角落。
到底是大公子的居所,其實這座偏院還是很寬敞齊全的,只是申屠衡常年不在家,所以院中無人打理。
譚懷柯帶着沛兒親力親爲,把柴房裡受潮腐朽的陳柴丟了出去,竈屋裡的煙道和竈膛也清掃乾淨,刷鍋洗碗忙得不亦樂乎。
申屠灼來找她的時候,就看見譚懷柯裙裾和頭臉上蹭的都是黑灰,就剩那雙清瞳亮晶晶的,乍一看都認不出來。他一身公子哥的裝扮,站在旁邊取笑:“哎喲,我以爲家裡來了個討飯的乞丐呢,原來是阿嫂啊。你瞧瞧你,哪有半點大娘子的模樣?”
譚懷柯用襻膊束起大袖,手上水淋淋的,正捧着瓷盤擦洗,聞言站起身,衝着他反脣相譏:“小叔有空在這裡逞口舌之快,還不如幫我洗兩個盤子。”
“我可幹不來這種粗活。”看着遞到面前的瓷盤,申屠灼往裡頭丟了兩枚銅錢,“嘖嘖,飯都吃不飽的小乞丐,來,本公子賞你幾個錢。”
“你見過哪個乞丐用瓷盤討飯的?”見他不肯幫忙,譚懷柯又蹲回去自己忙活,“申屠家不愧是曾經的高門大戶,這樣精美的瓷盤我還是第一次見,竟然就這樣放着落灰。譚家如今也只用陶器吃飯呢,好看的瓷器都用來供着。”
“區區一個瓷盤罷了,你也是申屠家的人了,以後有的是機會見世面。”
“那真是太好了。”譚懷柯喜滋滋地說,順手將兩枚銅錢收進錢袋。
“既然不是乞丐,爲何收我銀錢如此心安理得?”
“不是公子賞我的麼?”譚懷柯渾不在意,“衆人皆知,我在府中飯都吃不飽了,很可憐的,公子就行行好吧。”
“……”申屠灼忍住笑意,“那不是你自己布的局麼?”
“什麼局?”譚懷柯佯裝無辜。
“說到這個,我是來知會你一聲的。”申屠灼想起正事,“照你的吩咐,葛叔來給你送糧食和肉菜了,他不認得偏院,又不敢去敲正門,被我撞見了。阿暉正帶着他在外頭認路,這會兒應當領着人繞到側門了。”
“你不早說。”譚懷柯連忙招呼着,“沛兒,去開門迎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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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叔送來的糧食足夠譚懷柯和沛兒吃用半年了,肉菜是搭着送的,只夠吃幾天,往後還需她們自己採買。
申屠灼指使阿暉幫忙搬運了糧食,順便親自檢閱了譚懷柯的勞作成果,感慨道:“阿兄的院裡終於能有些煙火氣了,從前都冷冷清清的。”
譚懷柯擦了擦額角的汗:“是吧,自給自足的感覺真好。”
“不過阿嫂,你是不是有件事情忘記了。”
“什麼事?”
“你這院裡如今開了竈屋,有了糧食和肉菜,可你想要生火做飯,還差一樣東西吧。”
“還差……”譚懷柯驀地一愣,“柴禾。”
“正是,我看你那柴房空空如也,是想用什麼燒熱竈膛?”申屠灼提醒,“正屋那邊的柴房裡倒是堆得滿滿的,可他們願意給你麼?”
那自然是不會願意的,是她自己費盡心思要分割餐食,還有蓼媼在背後煽風點火,總不能事情做了一半,又跑回去求人吧。
柴禾本身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但它難在如何持續地獲得。
申屠府不是山中村戶,譚懷柯也不可能自己去撿柴劈柴。而樵夫通常不會零零散散地賣柴,而是與各家定好了價錢,到了日子就把足量的柴禾送來。
當然,也會有僱主挑剩下的柴枝由得樵夫去賣,但一來那些柴枝的品相都不太好,數目也不多,支撐不了幾天;二來也不是想什麼時候買就能買到的,若是家裡急着生火卻發現沒了柴,她們人生地不熟的,都不知道上哪兒去買。
簡而言之,譚懷柯總歸是要找一個樵夫長期供應柴禾的,但是……
申屠灼猜到她的難處,說道:“我知你不想找府中僱傭的樵夫採買,我也不建議你用他家的柴禾,因爲那樵夫是蓼媼的親戚,就算你給他足夠的銀錢,也未必會給你供應好柴。更何況府中人多,燒竈的是松枝柴,價格昂貴不說,火力太猛,煙氣還大,不適合你們這樣的小竈屋花用。”
聽他說得頭頭是道,譚懷柯笑說:“小叔不是從不幹這種粗活麼?想不到竟然對小小的柴禾如此瞭解,莫不是特意幫我打探過了?”
“……”申屠灼一時語塞,扭過頭冷哼,“真是好心沒好報,好柴燒爛竈。”
“好了好了,多謝小叔提醒,此事我會想辦法解決的,只是今日沒法生火做飯了。沛兒,隨我出去買點東西吃吧。”
“大娘子稍等,我收拾了碗盤就來。”沛兒應道。
“慢着,我……”申屠灼朝旁邊悶不吭聲的阿暉使了個眼色,“阿暉好像認識一個樵夫,他家的柴禾還不錯,是吧?”
阿暉:“……”不是二公子你自己打聽來的嗎?
“阿暉,那樵夫叫什麼來着?”
“哦,叫扎裡,是個胡人。”阿暉臨危受命,順從地接過話茬,“他經常在響鈴街那邊挑柴賣柴。”
申屠灼又朝他使了個眼色。
阿暉:“??”
逼不得已,申屠灼自己說:“那個什麼扎裡,是個瘸子,脾氣很臭,但是他的柴很好,價格也公道,你可以去找他問問。”
譚懷柯頷首:“有勞小叔費心,我記得了。”
沛兒忙完之後跟了過來,幫譚懷柯摘下了束袖的襻膊,沾水的布繩在滿是黑灰的臉上劃下一道白印。
申屠灼下意識地伸出手,指尖從譚懷柯的頰邊掠過,又倏然驚醒,收了回來。
譚懷柯望向他:“怎麼了?”
他尷尬地胡亂指了指:“你這模樣……你們主僕二人梳洗一下再出門吧,簡直有辱我申屠家的門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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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屠灼要去雲河香階見池樊宇,一路走一路數落阿暉:“你啊你,鋸嘴葫蘆一個!我都給你使眼色了,多說兩句話能死嗎!”
阿暉:“……”誰知道您那眼色什麼意思。
申屠灼:“你是不是覺得奇怪,爲什麼我要費那麼多心思給她找個可靠的樵夫?”
阿暉:“……”我沒覺得奇怪。
申屠灼:“她想自立門戶,我願意幫她。雖然這會有損阿母的威信,但對眼下的申屠府來說是件好事。柴禾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小麻煩,我不提她自己也能解決,但是我提了,就算她欠我一個人情。”
阿暉:“嗯。”
“你是不是想問,我要她欠我人情做什麼?”
“……”我沒想問。
“我不告訴你。”
“……”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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