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花吟被雲裳的貼身丫頭引着去了後院,打簾子進了屋內後就見雲裳盤腿坐在炕上繡東西,丫鬟說了聲花家大小姐到了,雲裳眼皮子擡了下,不甚熱情的說了句,“坐。”張嬤嬤正要跟進去,被丫鬟擋了下,笑嘻嘻的拉着她道:“您老人家還是隨我到那邊說話喝茶吧。”丫鬟說着話拉着張嬤嬤就走,花吟笑着朝嬤嬤點頭示意了下,嬤嬤這纔不情不願的隨着丫鬟走了。
這二人一走,屋內瞬間安靜下來,雲裳不說話,花吟也不說話。因爲花吟太瞭解雲裳了,她一定憋不住的。
果不其然,大概一盞茶後,雲裳突然將手中的繡品往籃筐內一擲,咬牙切齒的盯着花吟。
花吟但笑不語。
雲裳更惱,鞋子也不穿就一咕嚕跳下地指着花吟的鼻子,可是胸口起伏了幾個來回愣是一個字都沒罵出來,憋到最後來了句,“你這人怎麼這樣,小的時候和我搶,現在又和我搶,是不是但凡我看上的男人你都要和我搶!”
花吟不動,擡了擡眼皮子,語氣波瀾不驚,“我已經有鄭西嶺了。”
雲裳語塞,頓了頓又道:“是呀,你都有鄭西嶺了,你幹嘛還要來和我搶寧半山。”
“寧半山吃喝嫖賭,不學無術,遊手好閒,紈絝子弟一個,你以爲除了你拿他當寶,旁人會多看一眼?”
“你……”雲裳直接翻臉,噼裡啪啦將花吟罵的一無是處,又逐一列舉自己丈夫哪裡哪裡好。
花吟看着她的一張嘴開開合合,突然撲哧一聲笑了。
雲裳怒瞪,雙手叉腰,“你笑什麼?”
“雲裳,”花吟慢慢的說:“這世上除了你,誰會這般真心實意的愛着寧半山。”
雲裳臉一紅,彆扭的瞪了她一眼,“還是個大姑娘呢,怎麼張嘴愛不愛的,也不嫌害臊,這種話是你說得的嗎?”
“你剛纔罵我的話中不是有一句不知廉恥麼,好歹我要坐實了,不然豈不白捱了你這頓罵。”
雲裳忍了忍,最終還是忍不住笑開了,這一笑,原本二人之間的對峙化解開,雲裳對花吟的心結倒是去了不少。
雲裳本就是炮仗性子,直的來直的去,噼裡啪啦炸完了也就沒事了。起頭雲裳對着花吟說話還有些迴避,漸漸的打開了話茬子,又說說笑笑了起來,及至聊到寧半山,雲裳說着說着便滾下熱淚,後來竟控制不住嚎啕大哭起來,嚇的外邊守着的丫鬟縮着腦袋探出頭來,見裡頭並沒什麼事,又悄悄的退了出去。花吟由着雲裳發泄,直到她哭的喉幹聲哽,纔拿了帕子替她拭了淚。
這才止住了淚,突聽小丫頭驚呼了聲,“二爺,您回來啦!”聲兒還未落就見寧半山急匆匆的衝了進來。
到了屋內,只盯着花吟一個勁的發怔。
雲裳瞧了,心中又痛又妒又恨,但方纔哭的厲害也沒力氣爭吵,只甩開了花吟偏過身子坐在炕邊。
寧半山愣了好大會才上前一躬手,一拜到地,“花妹妹好,”說完後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了,只招呼着花吟坐,又忙前忙後的喚丫鬟們倒茶擺點心。花吟只挨着雲裳的邊兒坐着不說話,寧半山見花吟貞靜賢淑,越看越愛,只恨雲裳在邊上礙事,巴不得她一時三刻就死了過去,他才能敞開了說些知心話。
大抵年輕男子在心上人面前都尤其的活躍,甚至還顯得有些毛躁,寧半山才坐了一會就坐不住了,又急急去了內室要找字畫來叫花吟品評,整個就是一個沒事找事。
雲裳再也受不住,連推帶搡將寧半山給攆了出去,又插了門。寧半山拍了幾下門,見小丫頭們站在廊下笑,沒好氣的白了他們幾眼,只得依依不捨的暫且離了這邊。
且說另一頭,那雲裳攆了寧半山後,隻手中絞着帕子,咬着嘴脣眼中含淚不吭聲。花吟睨了雲裳半晌,暗襯,“這雲裳果然是對寧半山情根深種,若不是用情太深,也不會這般景象。只是真真讓人不解,寧半山那樣的人,也值得雲裳爲他這樣?大抵女兒家的心腸都是這樣吧,一旦一個人入了心,只有那人是朱玉,其他人都是死魚眼珠子了。”
正亂想着,雲裳突然用手中的帕子朝她身上砸了一下,“方纔你不說的挺好的,怎麼現在就啞巴了?你就知道寧半山愛着你這貞靜的樣兒,故意假模假樣的擠兌我吧?”
花吟無奈一嘆,“雲姐姐,你這性兒真的改一改了,就你這一會晴一會陰的,別說寧半山和你過不下去,就是想與你親近一些的人也受不住你這脾氣啊。”
雲裳一聽這話又要急眼。
花吟一拉她的手,按住她,“我與你說句交心的話,我曉得府尹大人打小將你捧在掌心窩子里長大,可是既然嫁到了別人家,自然比不得先前在家裡。這世上沒有誰欠了你的,就算是爹媽將你養了這般大,也是夠了,剩下的只有你還他們的恩情了。你待寧半山若是肯放下身段,將心比心,肯定不會像現在這般活的水深火熱。我也知道,方纔你是怨我不該那般一言不發,但是你有沒有想過,我若是當着你的面給了寧半山難堪,他丟了臉,且不說會不會疑心你攛掇的我,指不定就恨上了你反而不怪我。此外男人的臉面最要緊,若是他惱羞成怒,你又是個擱不住話的,往後爲這事又吵鬧起來,我怕你們夫妻二人只會越吵越生分了。”
雲裳聽這話有理,面上也緩了過來,急切切的說:“那妹妹你說我到底該怎麼辦?”
“我倒是有一計,但只有一點,我看你心裡實在是在乎他,只怕你會心疼。”
“怎麼會!老實說與你吧,我看他整日這般魂不守舍的,我也心煩,若是能叫他對妹妹你死了心,就是叫我減壽十年我也願意。”
“那好,雲姐姐你可得答應我了,若是他對我斷了念想,千萬從今後萬事儘量忍耐,須得把日子過好了,不要再日日吵鬧,纔不負了我今日對你的一番懇切勸解。”
話說雲裳與花吟又聊了一回後,花吟叫丫鬟們打了水,雲裳梳洗了一番,牽着花吟的手便出了門。
二人一行走一行說話,而寧半山早就得了信,只悄悄避了開遠遠跟着,雲花二人心中明白,只裝作不知,直到進了花園深處,花吟捏了捏雲裳的手,雲裳會意,猶豫了下還是故意高聲說道:“今兒個天暖,園子內待着又好透氣,正好在這裡擺一桌飯來我們吃,妹妹你先坐在這裡等我,恐怕丫頭們準備的不合心意,我去看着揀幾樣吃食,咱們一面吃一面說話。”言畢一招手將身後跟着的兩個丫鬟都帶走了。只不過在跨出花園的圓月門時,雲裳到底是不放心,又招了貼身丫鬟,叮囑她回去遠遠的盯着,看到底是個什麼情形再回來跟她稟報,而後便惴惴不安的回了廂房。
且說另一頭,這邊雲裳剛走,寧半山命小廝在小徑上守着,而後裝作一副偶然遇到的樣子,還特地擺出一副風流公子哥的模樣,折了一枝殘梅,拈花輕笑,翩翩而來。
六角涼亭內,花吟冷哼一聲,眸中毫不掩飾諷刺之意,理也不理。
寧半山見她那表情,心先涼了半截,但又想她畢竟與雲裳交好,只怕雲裳說了他諸多壞話,才惹得她如此,想通後旋即釋然。
“妹妹,怎地一個人獨坐在此?”寧半山上得前來,剛要挨身坐下,花吟突然擡起一隻腳,往邊上的石凳上一放,從齒縫裡擠出一個字,“滾!”
寧半山驚疑不定,瞠目結舌道:“花妹妹,你這是,你這是……”
花吟尤不夠,甩了甩袖子,捲了一截撐着腦袋,一條腿兒杵在石凳上,一條腿則懸着盪來盪去。真真是淑女儀態蕩然無存。
寧半山受驚不小,上得前來就要拉她,口內道:“妹妹,你怎麼是這般模樣……”豈料他剛湊到前來,花吟擡起雙手就戳了他的眼睛。
寧半山“哎呦”一聲,真個比待宰的牛羊還慘烈,痛呼道:“你們兄妹倆個怎麼回事,怎麼都喜歡戳人眼睛啊!”
花吟當即跟個潑婦一般破口大罵,不管是有的沒的還是無端指責的講個寧半山罵的是體無完膚。
寧半山眯縫着眼仿似從花吟的臉上看到了雲裳的影子,本來他愛着花吟就好着她的貞靜,因爲得不到,心內一遍遍的將花吟不斷美化,真個天上的仙女都不如了她,誰料一朝夢碎,才知竟是個比雲裳還有過之而無不及的潑婦,當即犟脾氣被激上來了,又恨又惱,扯着嗓子理論起來。
可花吟哪與他講什麼道理,擡腿就一腳踹上他的肚子,下腳狠辣,直將他一腳從六角亭踹出了亭外,同時指着他的鼻子怒罵,“什麼東西!就你也配喜歡我!你一個小小兵部侍郎次子,又無一官半職在身!才藝平庸,長相平庸,除了吃喝嫖賭一無是處,也不撒泡尿照照鏡子就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就我這花容月貌,就我這靈氣逼人,就我這驚才絕絕,要嫁也是嫁王侯貴族!我警告你,要是敢再對我有非分之想,看我不閹了你!”
且不說寧半山此刻的臉上怎樣的紅白交錯,就是那躲着偷聽的大丫鬟只嚇的捂住嘴,也不敢繼續聽下去了,急奔而去尋二奶奶了。
估計是花吟的殺傷力太強了,寧半山沒熬一刻,罵了句,“你這個愛慕虛榮,無情無義的潑婦!”就面色青黃的跑了。
花吟看着他遠去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亂樹從中,花吟才長長吁了口氣,也忘記了放下袖子,只發怔想心事,“寧半山愛貞靜賢淑的女子,而云裳恰恰是個潑辣炮仗性子,這二人要想恩恩愛愛的過一輩子,只怕雲裳少不得要委屈些斂了性子。但我能做的只能到這了,好叫寧半山明白,有些女人人前一回事,人後又是一回事,別叫女人的裝腔作勢給騙了去,反而負了雲裳待他的一片真情……”只不過此刻的她哪裡料得到,寧半山心目中的完美女子形象生生被花吟毀了後,一時受了情傷難以自愈,竟日日醉臥花柳巷,借酒消愁,此處暫且按下不提。
卻說花吟發了一回呆,正準備原路返回尋雲裳,卻聽到腳步聲起,她本以爲是雲裳,仰面一笑,“你來啦!”
誰知來人轉過連成一片的針葉松樹後,竟是鳳君默,而他的身後一步遠則是寧一山。
二人俱都是一臉的古怪笑意,看那神情似乎是將方纔的事都看了去,因此滿眼的複雜神色。
花吟怔愣當場,回過神來後,只覺得臉熱心慌,幾欲不能見人,剛纔她都說了些什麼?
她將自己最醜陋的一面都暴露了出來,還說了那些污穢不堪的話,又將自己形容的粗鄙不堪……
上一世,她那般竭盡全力,幾乎用盡了生命努力維護自己在鳳君默眼裡的美好形象。
可是現在她卻將自己毀的一塌糊塗。
她不要這樣,不要這樣……
即使這輩子鳳君默不會愛她,她也不求他能多看自己一眼,但也不希望自己在他的心裡變的那般污穢不堪。
花吟越想越難受,禁不住紅了眼圈,再一眨眼,只見她突然捂住臉,埋頭胡亂衝撞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