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書房門口,通報過後,花吟並沒急着進去,而是等小廝離開後,深吸了兩口氣,再扯了扯腮幫子,確定臉上的表情足夠放鬆後才推門而入,同時脆聲聲的喊道:“瑾大人,我來了!”
撲面而來一陣熱氣,南宮瑾正站在書案旁寫字,眉毛都沒擡一下,花吟習以爲常,踮着腳尖跑到他身側,有些緊張,因此兩隻手來回的搓着,面上卻照舊大太陽花,嘿嘿傻笑着,模樣足夠的蠢,“大人,我來了!”
南宮瑾擱了筆,也不看她,道:“你說我的字寫的怎麼樣?”
南宮瑾的字雖然比鳳君默……稍微差了那麼點兒,不過他的山水畫卻是一絕,大氣磅礴,氣吞山河,只不過,他的畫比鳳君默的字還難求。
“好啊!大人的字在我眼裡無人可敵!最最好的!”她兩眼亮晶晶,嘴裡胡亂誇着還比出了兩個大拇指。
“哦?”南宮瑾挑高了一邊眉毛,“與鳳君默的字相比如何?”
哈?花吟始料未及,表情極其古怪,腹誹道:“這個大魔頭不是一直自負的不屑於與任何人比較麼,什麼時候也變得這麼膚淺了?”況一己之短比人之所長,還叫人昧着良心說好,有意思?
“嗯?”南宮瑾顯然不準備放過她。
花吟哈哈乾笑起來,搜腸刮肚的想對策,“大人,正所謂文無第一,武無第二,要是你倆幹一架我還能分出個勝負,可這字各有特色,各花入各眼,我也說不上來到底誰的更好。”
“是嗎?”南宮瑾突然一掌拍在桌子上,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猛的一攥,那剛寫好的字轉瞬間被攥成一團。
花吟嚇的大氣也不敢出,因實在捉摸不透南宮瑾到底發什麼脾氣,只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先服了軟,可憐巴巴的看着他。
南宮瑾眼睛一眯,靠在鋪了虎皮的太師椅上,慢悠悠的說道:“我聽說鳳君默贈了你一幅字,他那個人全大周的人都知道,惜字如金……”
後面的話不言而喻。
花吟心如擂鼓,急急辯駁道:“大人,我和世子爺只有過數面之緣說過幾回客套話而已,連朋友都算不上……”
“花謙!”南宮瑾驟然厲呵,“你是不是誰……安插在我身邊的奸細?!”
花吟嘴巴張的很大,她素知南宮瑾多疑,竟不成想他會想的這般深,可是以她對他的瞭解,他既然想到了這種程度,按他的性子,難道不是按兵不動,怎麼就當面指責上了?就不怕打草驚蛇?
其實,花吟又哪裡知道,南宮瑾惱恨之下說出這話連他自己都不信,他今早才聽說了這事,一時胸悶,也沒想過派人調查清楚,只想着親自問她,他能這般,某種意義上可以說明花吟在他心裡的地位已然不一樣了,只不過他自己根本沒意識到而已。
而此刻的花吟大腦卻在急速運轉着,惜字如金的鳳君默無緣無故送她字,這罪名若是落實了,那無疑是在南宮瑾心頭種了一根刺,他那樣多疑的人一旦對人設了心防,恐怕再攻克就難了。但她又不能說那幅字是她自己寫的,那樣就更解釋不清了。細回想自打那日後也沒因爲那幅字掀起風浪,看來鳳君默已然默認了那幅字是他自己寫的了,嗚嗚……鳳君默真是大好人!那是否可以大膽揣測南宮瑾也不知道?花吟心中有了底,急中生智道:“大人,您可記得在紫竹林子古墓那次,我曾經替世子爺吸過毒,他感激我的救命之恩,要重金謝我,但我覺得那太俗了,所以他就贈了我一副字。我纔來大周不久,我也不知道他惜字如金啊,更不知道他的字那般值錢,你也知道的,我除了疑難雜症對其他事都不大上心,要不然我也不會隨便就轉送人了啊。”
南宮瑾沒說話,垂了眼皮子,面上冷冽的表情緩了不少,大概是將這話聽進去了,良久,他俯下身子,靜靜的盯着她,輕聲說道:“我沒讓人去查,既然你這般說了,我信你。不過你給我記住了,永遠,都不要騙我,否則,我會一寸一寸的將你給捏死。”
花吟半顆心臟還懸着,聞言面上僵硬的仿似戴了一張玉雕面具。
上一世的凌遲之苦她還記憶猶新,南宮瑾這般恐嚇她,她怎有不怕的。
“起來吧,”南宮瑾站起身,順勢也拉了她一把。
花吟一個踉蹌,直接撲倒在他懷裡,南宮瑾眉頭一彈,提着她的後衣領子就將她丟到了他方纔坐過的虎皮太師椅上。
“昨晚爲何要扮成那副鬼樣子?”南宮瑾說。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反正花吟覺得南宮瑾的語氣好了許多。
花吟心知剛纔那驚險的一瞬算是揭過去了,於是又立馬換了副笑嘻嘻的嘴臉,一五一十的將永安候府老太太打的如意算盤,以及家中姐姐已經和人定過親,自己不得不去的緣由給說了。
南宮瑾嘴角勾了勾,沒說話,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而後皺了下眉頭又放下。
花吟忙忙的從椅子上站起身,又喊了外頭伺候的丫鬟重現換了茶水,隨後親自端到了南宮瑾面前,腆着臉討好,“大人,您怎麼就知道是我啊?您雖沒見過我姐姐,可是您這般神通廣大應該聽說過,我和她長的一樣一樣的,你就不怕弄錯了?”
這個問題很重要,極其的重要,關係着她這一易裝到底被多少人識破了。
南宮瑾忽地笑了,那一笑,花吟真個感覺到了千樹萬樹梨花開的絢麗燦爛。
原來,這世上真有一種人,他冷着臉的時候,冰封萬里,草木枯槁。他一笑冰雪消融,春暖花開。
“我一對上你的眼我就知道你是誰了,即使你刻意塗脂抹粉,白紗覆面,洗掉了身上的草藥味。但是,小狸……你就是你,我永遠不會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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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花吟重新搬回丞相府後,她幾乎將自己留在花府的東西陸陸續續都搬了來,惹的花容氏連聲問她,“是不是從今後就要在丞相府住下去了!”
花吟嘴上說着,“哪能呀!只要丞相夫人的病治好了,我麻溜的滾回家。”其實她心裡卻灰涼涼的想,“自然是了,從今後南宮瑾在哪兒我就在哪兒,只有看住了他,你們才能過的安穩,若是他執迷不悟,就算與他同歸於盡,一同下了十八層地獄,也定不叫這天下生靈再受那塗炭之苦。”
正月十八南宮瑾的生辰,相府內和往常一般,早起後各做各的事,也沒人提起。花吟起先並不知,打掃藥房,整理醫書,快到晌午時,她被丫鬟請到前廳用餐,看到一大桌子山珍海味,府內衆人都在,她才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
不一刻見丞相夫人在蘭珠的攙扶下走了進來,身後還跟着一個小丫頭且手裡的托盤上放着一碗麪,花吟更是糊塗了。
蘭珠從小丫鬟手裡接過面,端到南宮瑾面前,說了句,“夫人親自給您下的長壽麪,少爺您可一定要吃完囉。”言畢哈哈笑了起來。
南宮金氏也說:“我兒吃碗長壽麪,年年歲歲保平安。”
花吟這才恍然大悟,她倒是知道鳳君默的生辰是正月二十,卻沒想到這二人就差了兩天啊。忙上前拱手道賀祝了壽。有小聲埋怨蘭珠嬤嬤也不告訴她一聲,害她連個壽禮都沒準備。
南宮元笑着插話道:“這是你大哥的規矩,他的壽辰自然他做主,心意到了就好。”
而後府內上下,按照等級次序,紛紛給南宮瑾祝了壽,南宮金氏吩咐貼身的丫鬟拿出賞錢每人都賞了銀子,因下頭也備了酒席,宰相大人手一揮便讓丫鬟婆子小廝們統統下去吃酒了,就連他們這一桌也沒留下人伺候。按宰相大人的話說:“我們一家人吃飯,不需要外人伺候,省的說話不方便。”
花吟心思一動,“說道一家人,我聽說宰相大人您認了一位義女,今兒個這麼高興,怎不叫她一起來聚一聚?”雖說這種時候不該提這種費思量的話,但她憋在肚子裡許久了,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提,索性今兒個裝傻充愣問一問。
衆人聞言,倒是沒什麼大反應,南宮金氏雖然面上閃過一絲錯愕,但很快又一笑而過,既然是心知肚明的事,也輪不到她解釋。
南宮瑾輕飄飄的說了句,“太后喜歡她,留她在宮裡住幾日。”
這麼快!花吟一怔,上一世她可是在小郡主嫁了南宮瑾後才入的皇宮啊,不過怎麼說呢,之前她因爲在南宮瑾的眼皮子底下搞小動作,表面上同意藉着瓊花宴的機會勾引皇帝,實則衝着鳳君默而去。南宮瑾看破玄機後差點要了她的命,她也抵死抗爭了許久。後來因爲聽說鳳君默與孫三小姐訂婚,花吟委實消沉了幾日。也就那麼幾天,被南宮瑾挖苦諷刺後,又迅速振作了起來。雖然她沒那資格和南宮瑾談判,但她就有那不要命的膽氣,聲稱只要南宮瑾能助她嫁給鳳君默她就願意爲他做任何事,即使是萬劫不復,她也在所不惜!
南宮瑾拿起筷子正準備吃長壽麪,南宮金氏突然說道:“兒啦,過了年你也十九了,這親事是否也該定下來了?”
南宮瑾握着筷子的手一頓,花吟眼睜睜看着筷子上的長壽麪緩緩的掉了下來,他垂了眼眸,聲音清淡,“不急。”
“怎麼能不急呢?你都這麼大年紀了,放眼望去,像咱們這樣的人家,誰家少爺的屋內不放了個把人貼身照顧飲食起居,偏你誰都不要。”
哎喲,這是又在瑾大人的傷口上撒鹽呢,花吟鼻頭一皺,急急勸道:“夫人,我聽說烈親王世子屋裡也沒放人啊,他和我大哥不是一般的歲數麼,同是顯赫人家,人家爹孃也沒像您這樣急啊。”放眼全大周,也就鳳君默能拿來當例子了。
南宮瑾看了她一眼,頗有些含義。南宮金氏沒理花吟,繼續耐着性子說道:“我聽說在瓊花宴上,你對鎮國公的孫三小姐很不一般,你是不是相上她了?”
啊?!不要嚇我!花吟眼睛都直了。
“娘!”南宮瑾擱下了筷子,有些重,語氣竭力控制的平淡無波,“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南宮元眼看着不對,忙忙插話,“孩子啊,你要體諒體諒你娘,她身子不好,希望早點抱上孫子,你要是真的相上了孫三小姐,爹替你說去,雖說老國公看他那個孫女跟個寶貝一般,但我們這樣的人家,你又這般出息,沒理由他不同意。”
南宮瑾的臉色越來越黑,卻一聲兒不吭。
南宮元自覺沒意思,準備就此結束這個話題,可南宮金氏卻動了怒,“娘今兒個就把話跟你說明白了,你要是不趕緊將婚事定下來了,我明兒個就給你物色幾個姑娘放你屋裡。”
南宮瑾這下子再也忍耐不住,“嚯”的站起身。驚得烏丸猛也起身站到一邊。
在坐的人都被嚇到了,花吟暗道:“如此風流倨傲,氣度無雙的人物,偏生有那樣的隱疾,這還不算,又被親孃逼成這樣,也難怪他後來會瘋了。”心下不由的同情起他來,忙捱到南宮金氏身邊勸道:“老話說的好,兒孫自有兒孫福,我看大哥是最最有主意的人,況大哥真的很年輕啊,他常和我說功未成名未就之前絕不成家,您啊,也別動怒,養好身子要緊,”
南宮元和蘭珠嬤嬤回過神,也跟着後面勸。
南宮金氏一把摟住花吟,帶着哭腔道:“就我這破敗身子也不知道能熬到幾日,若是由着他這般性子,只怕我有生之年都見不到自己的親孫子了……”
花吟覺得今日南宮金氏的表現太奇怪了……
南宮瑾終於受不了,擡起步子朝門口走去。
“站住!”南宮金氏突然厲聲喊道:“你上哪去?難道你還想去那萬花樓找那叫素錦的花魁!”
前兩日南宮瑾的確歇在萬花樓,那是因爲他聽說,外頭都在傳,他對鎮國公府的三小姐情有獨鍾,他暗笑傳這些話的人腦子有病,可又不得不引起他的注意。
他聽聞老國公疼這孫女宛若他的命一般,又聽說孫三小姐一直希望“一生一世一雙人”,所以……
“難道……難道你也會和他一樣,愛上那種下、賤、女人!我們母子之所以會變成如今這般模樣是被誰害的難道你忘了……”
蘭珠面上一凜,突然一把將花吟拉到懷裡,堵住了她的耳朵。
南宮金氏這話雖說的含糊,花吟心裡卻明鏡似的。
是了,大金曾經的惜貴妃,現今的皇后,太子生母,當年可不就是一名下、賤卑微的舞姬,因身上有異香,得皇帝寵幸,拓跋皇后仁厚慈愛,一路由着她爬上高位。
南宮金氏今日這般反常,無非是怕親生兒子也如他父親一般被狐狸精迷住,重蹈覆轍。
即使這個狐狸精只不過是他們手中的一枚棋子,也無法容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