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吟正站着發呆,通往地牢的甬道傳出聲響,幾名宮人面無表情的走了進來,手中還擡着個不大不小的炭爐,花吟偏頭看去,眸子隨着他們的移動而轉動,不一刻他們到了近前,徑自打開了關住她的牢門。花吟尚不及反應,兩名宮人突然上前,一左一右鉗住了她的胳膊。花吟本能的掙扎了下,那二人鐵箍一般,花吟無奈,說:“你們想讓我做什麼我照辦便是,不用押着我。”然,那二人並不鬆手,似乎是篤定她會反抗般,不敢有絲毫放鬆。
花吟放棄掙扎,由着他們制住她的雙手,直到走到了那火爐前,見爐火熊熊中放着一塊燒紅的烙鐵時,表情變了變,聲音倒還鎮定,“這是什麼?是陛下的意思?”
當中一個老嬤嬤眸色閃了閃,又迅速收斂心神,一板一眼的口述聖諭。
花吟只見那嘴一張一合,竟有些分辨不出她在說什麼。
老嬤嬤轉述了王上的口諭後,面上也有幾分爲難,躬身福了一福,當着其他人的面又不好稱呼她,張口便道:“老奴也是奉命辦事,老奴也是不想的。”
花吟瞧着她的臉有幾分熟悉,卻又一時想不起,她在金國的王宮待了幾年,因醫術精湛,底下人承了她情的不在少數,她也不可能一一記住他們的名姓模樣。
“啊,貶爲奴是吧?”花吟輕嘆了聲,目光卻落在碳火上。
“是爲陛下私奴。”老嬤嬤小心翼翼的補充了句,盯着她的臉看,不敢落下她半分表情變化,但讓她失望的是,花吟只垂着眼眸,除了面上有幾分蒼白,別無其他反應。
“你們還是放開我吧,我跑不掉的,也不會跑。”花吟低聲說道。
老嬤嬤這才朝那倆個押住花吟的宮人使了個眼色。
二人隨即鬆手。
花吟得了自由,卻是突然上前拿起了那塊烙鐵。
老嬤嬤“哎”了聲,阻攔不及。
那烙鐵足有她拇指那般長,單單一個“瑾”字,赤紅赤紅的字,離的近了,眼睛都被灼的疼。
“呵……”花吟冷笑,“看來他爲了今日準備許久了,也罷,也罷,他既然覺着惱火,不出了這口惡氣,我與他的這段孽緣恐也放不下了。”言畢利落的擱了烙鐵,昂着脖子,“你們是準備在哪兒烙上這字?左臉右臉還是身上?”
老嬤嬤定定的看着她不言語,但那眼神已經說明一切。
花吟扯了下嘴角,修長的手指搭上褡褳,一件件的解了衣裳,面上隱含幾分嘲諷之色。
老嬤嬤皺了皺眉頭,始料不及的樣子,因爲來的時候大海公公就有交代,若是娘娘反抗的激烈,求饒,最好是暈過去了,就要立刻罷手,火速的報與他,這樣他再添油加醋一番,回稟王上,或許事情還有轉機。而這老嬤嬤起先沉了臉進來,也是帶了這樣的打算,想將她先嚇住,哪料花吟看上去柔弱,性子卻很犟。她有心提點幾句,奈何跟來的幾個人,並不都與她一心,他們唯一效命的主子只有王上。而這老嬤嬤算是宮內的老人了,當年宮內大清洗她能留下來,也是因爲她心如明鏡,從來不趨炎附勢,亦或落井下石。奈何帝心難測,她若是多言多做,傳到了陛下耳裡,恐也落不了善終。
花吟脫了外衣,裡頭一件抹胸襦裙,她一攬如瀑長髮,露出半邊肩背,睨了嬤嬤一眼,“如何?”
老嬤嬤不敢去拿那烙鐵,只盼時間拖的越久,王上能回心轉意。
然,其他宮人卻等不及,催促了起來。他們是陛下最忠心耿耿的奴才,聽命於他,只依言辦事,沒有自己的思想,主子的吩咐便是他們的意志。
老嬤嬤唉唉了一聲,搶在那宮人之前拿起烙鐵。花吟卻轉過了身子,指着自己左邊鎖骨下的胸口處,說:“烙在這吧。”
老嬤嬤一愣,其他人亦擡了眼。
“傷口在這兒,我自個兒處理起來也方便,後背我夠不着。”她端正的坐好,偏過頭,燭火的映照下,她的鼻頭隱隱冒汗,應是怕的,但眸色卻很平靜,面上更不見分毫懼色。
烙鐵入肉,滋滋作響,刺入耳膜,只叫人頭皮發麻。
起先那幾個宮人還悄悄站到了她身後,生怕她突然反抗,然,她只本能的縮了下,而後胸口劇烈起伏,瞬間額頭聚滿汗珠,眼淚也在那一刻不受控制的落了下來,嘴脣卻死死咬住,烙鐵拿開的瞬間,她彎下腰,整個人蜷成一團,烏髮蓋了一身。
老嬤嬤也只想貼一下就趕緊鬆開,然,她的皮膚那般的嬌嫩,只那一下,烙鐵仿若粘住了般,陷入皮肉,烙印很深。老嬤嬤也驚了一跳,丟開了手,烙鐵哐噹一聲掉在地上,卻被身邊的宮人趕緊撿起,那上面是陛下的名諱,豈容輕賤,隨意摔落!老嬤嬤看了那宮人一眼,不說話,又看向花吟,顫着聲兒問,“你還好吧?”
過了幾息,就在老嬤嬤要去扶她之時,她突然擡起頭,因是疼的不能自已,眸色血紅,面上帶着詭異的笑,“嬤嬤你猜,他會不會後悔今日之事?”
老嬤嬤吃驚的張了嘴,半晌無言。另一宮人自袖筒內取出傷藥,就要替她上藥,花吟卻一把握住,道:“我自己來,你們可以走了。”
宮人沒有放手。
花吟自嘲一笑,“怎麼?還不夠?是要在我身上各處都烙下他的名字?”
宮人們躬身退開,老嬤嬤亦不再多言,回頭看了她好幾回,這才邁開步子。
地宮內空蕩蕩的,花吟仍舊窩在原地,好一會過去,舉起手中的一小瓶傷藥,眸色清冷,放在鼻下嗅了嗅,還真是極品的草藥調配成的傷藥啊!花吟嘴角揚起一抹譏諷的笑意,用力一揮,“啪”的一聲,傷藥應聲而碎,散落一地乳白色的藥粉。
她搖搖晃晃的站起身,走向牀榻。
任何人面前我都可以討巧賣乖,亦可以虛與委蛇,偏就你面前,我再也不要這樣。我就是我,不論好壞,就是這樣,你喜歡也好,厭惡也罷,我再也不要將自己假裝成另一幅樣子,讓好叫你認清你到底是真的喜歡我,還是愛上了我僞裝出來的樣子。
可是,我好像是愛上了你呢……
但,那又怎樣?你若不愛我,我便抽身離開,再也不會像上一世那樣執迷不悟,害人終害己。
你若也愛我,那就請對我敞開心扉,不要再對我時好時壞,忽冷忽熱,也不要想將我當成物件一般囿在身邊,我受不住,你更受不了。分分合合,彼此傷害,如果我們的愛情註定是這幅樣子,那不若及時止損,分開亦或者我死,如果只有我死才能平息你扭曲的怒火的話,只願,你從今後能活的開心,擁有平凡人該有的幸福。
花吟默默的想着心事,直到挪到牀前,眼前一黑,栽在了牀上。
半夜朦朧中,牀前人頭攢動,似乎有人在動她的傷口,好疼,花吟沒好氣的推了那人一把,嘟囔了句,“滾開!”
耶律瑾耳根一動,看向她的臉,卻見她只是夢中囈語,他負手站在一旁,並未靠近,卻一直不錯眼的盯着御醫的一舉一動,此番,更是語氣不善道:“你弄疼她了?”
御醫早已是汗流浹背,惶恐不安的就要下跪叩頭。
耶律瑾不耐煩道:“用最好的藥,動作輕點。”言畢站起身,看也不看花吟,頭也不回的離開。
大海尾隨其後,心裡真有點捉摸不定王上到底是何心思了,明明言語神態上透着強烈的關心,轉身卻又毫不留念。
他纔跟上,耶律瑾突然回頭,涼颼颼的看了他一眼,“你怎麼跟過來了?”
大海反應了下,才疾步退了回去,心裡更摸不準陛下如今對那位是何心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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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吟覺得有人在摸自己的臉,那人的手是溫的,指腹有層薄繭,直到那人的鼻息纏繞在她呼吸之間,她一下子就辨出來人,眉頭動了動,竭力自昏睡中醒來。
耶律瑾在她牀前坐了很久,差點就控制不住的吻了她,卻在見到她睫毛扇動的同時,鬆開手,向後撤去。然,就在這時,尚未來得及垂下的小臂卻被花吟陡然握住。
耶律瑾一驚,就見花吟面容痛苦的終於自夢魘中清醒過來,睜了眼。
二人對視了片刻。
耶律瑾盯着她,隱隱露出不容親近的涼意。
“陛下,”花吟勾住他的胳膊,作勢就要起身,笑容譏諷,“你心疼了?好受麼?”
耶律瑾的眸子陡然睜大,半晌,他觸電般的推開她。
她“悶哼”一聲,一手不自覺的按住傷口。
“攻邪派的掌門人,”他的手再次蓋上她的臉,緩緩的移到她的脖頸處,“孤聽聞,你這幾年在周國頗有建樹,編纂的《醫典》第一冊亦流傳甚廣,民衆受益良多。如此人才,孤當時怎麼就放走了呢?所幸,你又回到了孤的掌心裡,這次孤絕不會錯放了你的位置,一定會,人盡其才,物盡其用。”他最後八個字說的很慢,笑容殘酷。
“好啊,”她答應的乾脆,隱含挑釁,笑容溢開,仿若春至。
耶律瑾出了地宮,上頭便是他的寢宮乾坤殿,他走出寢宮,見外頭陽光明媚,他伸出手,璀璨的金光自指縫間溢出,他突然轉頭道:“天氣什麼時候這樣好了?孤仿似覺得前不久才下了一場大雪。”
大海愣了愣,這才上前回道:“陛下,入春已經倆個多月了,這天自然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