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瑾發泄了一通,尤不解氣,長劍一揮,又指向了她,看定她,咬牙道:“事到如今,你還有何話說?”
花吟深深的閉了下眼,前段時間二人一直在冷戰,花吟可謂在惶恐不安中度日如年,前一夜又是那樣的撕心裂肺,總算是說開了,下半夜才恩愛了些許時光,尚未緩過勁來,又鬧僵起來,是個人恐怕都經不起這般折磨,憔悴不支了。花吟整個人半趴在地上,懷裡抱着那裝有嬰孩骸骨的木盒子,只覺頭痛,心尖痛,渾身上下就沒有哪處不痛的,心內更是疲憊不堪。
“我以爲你早就知道了……”
“咔嚓“一聲,耶律瑾將她緊挨着的長案一劈兩半,暴怒出聲,“我知道了,我現在可不是知道了麼!”
花吟方纔驚嚇過度,都浸在悲痛中,而耶律瑾打砸甘泉宮的空檔,也給了她足夠的時間緩衝,思襯許久,方回過神問題出在哪兒,“我沒將這件事單獨拎出來說,我是真的當你已經知道了,既然你查出我給你種蠱,依你的性子,定然是要對我徹底的調查一遍,包括那避子丸的事你不是也知道了麼?我真的當一切的一切你都知道了,因此你纔會暴怒之下想殺了我,後來你問我可有什麼還瞞着你,我驚亂之下能想到的,唯一埋在心裡最大的秘密,就是我重生這回事,我的全部心神都在這上頭了……”話未說完,耶律瑾驟然暴喝,“還說!除了這個藉口,你還有沒有什麼新鮮的藉口!”
花吟面上都是淚,嘴巴幾下張合,原來,自始至終,他都沒有信她的話,他不信她,“你不信我?”
“你三番四次的欺瞞於我,談何信任可言?”
她不說話,心裡也憋悶出一股怨氣,心口難受的不行。
她一難過,他心頭亦有感覺,卻是越難過越升騰起難辨愛恨的情緒,到嘴的話也不過心的刻毒至極,“你給不了我合理的解釋,我就此斬斷你的手腳,做成人彘,反正我有的是手段折磨得你求生不得求死無門!”
花吟嗖忽擡頭,眼睛亦噴了火,道:“昔年我爲解你身上寒症,不遠萬里跋涉尋到我二師兄,求得烈焰紅蕊,吞食取血供你服用,你可是忘了?烈焰紅蕊既是天下奇藥亦是劇毒,也虧得幽冥子還算顧念師門情誼,保我性命,到底卻因我心急救治你,毒素殘留體內,需得三年內方能自行清除乾淨,我當時並未想過我這一生還會有嫁人生子這一出,因此並未覺得有何不妥,後來我服用避子丸亦是因爲不能懷孕,否則……胎兒也便如這……不能成活……”
耶律瑾久久凝視着她,半信半疑,“編,你再編!若是如此,你大可以告訴我,爲何不說?”
“因爲你揹負太多!你生性不喜欠人!恩大成仇!”花吟惡狠狠的說,既爲耶律瑾不信她,心中疲累,又因孩兒的墳柩莫名被挖,這當孃的心裡頭啊,愧疚的恨不得就此死一回全了這一場母子情分。
耶律瑾不及言語,花吟嚯的站起身,撲向他,衝着他又踢又打,淚如泉涌,“爲什麼?爲什麼我們要在一起?既然註定是互相折磨,彼此不信任,就不該在一起!我改變不了你,我認了。我再也不要待在這深宮之中患得患失,更不想日日擔驚受怕!我花吟就算是上輩子欠下一堆孽債償還不清,也唯獨不欠你耶律瑾的!”到底是被孩兒的骸骨刺激到了神經,她整個人都有些混亂,隨即抱着那盒子就往宮外跑。
耶律瑾只愣了一下,幾步追上,一把拽住她,喝問,“你去哪?”
花吟用力甩了幾下沒甩開,豎着眉毛道:“天下之大,總有我容身之處,莫不是我離了你還不能活了?”
“你這話什麼意思?”
花吟也是恨極,怨極,口不擇言道:“你還想管我不成?你又有何資格管我?你我尚未成親,在一起本就名不正言不順,說到底不過就是苟且的男女罷了!”
耶律瑾被她氣的青筋亂跳,面上青黑一片,沉聲道:“你再說一遍!”
“再說什麼?你想聽什麼?這些年我對你不過都是虛與委蛇罷了,這假意的奉承迎合我也是累了,既然撕破了臉,索性就將藏在心底的話說個痛快。耶律瑾,就你這破爛性子,我早就受夠你了!如今,你是萬人之上的王,富貴尊榮;母親家人聚在,並不是孤單一人;身子是好的,又不妨礙傳宗接代,你還要我作甚?我這樣惡毒的女人,一門心思的只想害你,又不願生養你的子女,如此彌天大罪,你就算將我做成人彘也不爲過,可是在此之前,你先將欠我的都還了我。還不清?那好啊,咱們就此割袍斷義,兩不相欠,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耶律瑾握住她的胳膊不放,使了大力,眸子仿似淬了寒冰,“離了我,你還能去哪?”
“哪兒來的回哪兒去!”
“你是想回周國找鳳君默?”
花吟也是吵架吵糊塗了,衝口而出,“鳳君默至少不像你這般不分青紅皁白!”
“呵呵……”他冷笑,“什麼前世輪迴,我看就是你心中所想罷了,你是不是一直盼着嫁給鳳君默,就算是爲妾,也歡天喜地的,只恨不能一償所願!”
都說話趕話,氣頭話,花吟當即飛快的答道:“是又怎樣!”
這句話大大的刺激到了耶律瑾,看那面上情形竟有些目眥盡裂的感覺,他也不說話,一甩手,將她丟在地上,憤然離去。
花吟跪在地上,方纔雙膝着地,那大理石的地面砸的膝蓋骨“嘭”的一聲,花吟的淚隨即就濺了出來,她也不起身,順勢就跪趴在地上,細回想和耶律瑾這一路走來,多是磕磕絆絆,濃情蜜意正酣之時,總會有一場兜頭冰水澆的人遍體生涼。
她累了,她真的累了。至少此刻,她真是累的無以復加,只覺這一次就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了,以往的恩愛纏綿俱都記不清了,只將昔年他對她的不好,都過了一遍。
想到傷心處,又抱着早夭的孩兒痛哭一場。真真是越哭越傷心,整個人就跟着了魔似得,滿腦子都是他的不好,哭的很了,也產生了幻覺,前世今生交疊在一處,直將個耶律瑾貶損的一無是處,形同惡鬼猛獸。越是這般想,越覺得在王宮多待一刻,都呼吸不得,也不管身子疲乏,精神渙散,抱着裝有嬰孩骸骨的木盒子,用藍布打包好,抽噎着離開了。
彼時晨光熹微,花吟哭了半宿,身上睏倦勞乏,經歷了重重打擊後,大起大落間,精神也有些渙散,竟真就直直奔向出宮的大門而去。
因着耶律瑾之前本就是抱着“興師問罪”的心來,不欲人打擾,將甘泉宮的下人都攆了個乾淨,現下反倒方便了花吟。
出了甘泉宮,因着天色尚早,大雪漫天,宮道上並未遇見什麼人,倒是巡邏的大內侍衛瞧見了她,領頭的喝問一聲,“什麼人!”
花吟怒回,“滾!”
侍衛們瞧這氣勢俱都嚇了一跳,衆人定睛一瞧,有人認了出來,嘀咕道:“瞧着像甘泉宮的那位。”
衆人經這一提醒,紛紛回過神來,只是這位娘娘衣着單薄,頭髮也沒有挽起,隨意的披散在腦後,乍一看去,踏雪而來,衣袂翻飛,長髮輕舞,仿若下一刻就會乘風而去一般,待得近了,但見她面上淚痕遍佈,神色哀慼,竟叫人止不住的生出憐惜之情。侍衛們唬的不輕,也不敢硬攔,急急派人去尋敢攔的人。卻也不能就任由她在宮內橫衝直撞,只隔了幾步遠,不緊不慢的跟着。
花吟一路跑的急,雖則眼睛腫的看不清路,但宮內她熟悉,就算是閉着眼,憑着感覺,也不會跑錯路。這內城門還沒走出去呢,大海領着一干宮女太監就火急火燎的跑來了,尚未走近就喊了起來,“哎呦,祖宗唉,您這又是唱的哪一齣啊!”隨即一揮手,宮女太監就將她團團圍住了。
花吟也不說話,誰攔她,她就踢誰。
這些個宮人尋常都是貼身跟在大海身邊辦差的,對花吟來說也不算陌生了,他們平日只道宮裡唯一的這位娘娘性情溫良敦厚,善解人意,菩薩心腸,又幾時見過她這般蠻橫,心內只當娘娘是着了魔了,俱都嚇的不行,但總管大人沒有吩咐捉住她,又不敢上手來拉,只拿肉身來擋。
大海苦口婆心的勸,花吟就是咬住脣不說話,橫了一條心要出宮,這邊正僵持着,一道冷聲突然傳來,“讓她走!”
衆人驚愕,循聲看去,但見耶律瑾一身肅殺之氣的站在不遠處,那面上的表情比這寒冬臘月的天還要冷上十倍百倍不止。
宮人們也就瞧了眼,紛紛跪匐在地,低下頭去。
花吟頭疼欲裂,抱着木盒的手緊了緊,看也不看他一眼,舉步越過宮人真就走了。
大海嘴巴張了張,只來得及低低的喊了聲,“花大夫……”未敢多言。
風雪中,她的身影漸行漸遠,不曾回頭,腳步亦不曾有半分遲疑。
耶律瑾終於忍不住暴喝出聲,“走了就不要後悔!”他亦轉身,怒氣沖天,朝着來時的方向,毅然決然,走的比她還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