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吟回到月華庵後,再不敢出去了,她無比的堅信,以她過往那麼多年對“大魔王人格的侮辱,踐踏,詆譭”他一定會毫不猶豫的打的她魂飛魄散。
花吟表示,雖然她做鬼做得確實無趣,日日夜夜空虛寂寞恨,但較之“消失”,她有足夠的理由選擇繼續堅定的做鬼。
一月後,月華庵下的都城內頻頻鬧鬼。
自大周覆滅,歷經兩百年風雨,這裡又建立了新王朝,國號爲宋。
國君仁慈,賢德愛民,百姓倒也安居樂業。
不多久,百姓都在傳,都城鬧鬼是因爲月華庵內養了只惡鬼。
自從了緣師祖圓寂都一百多年過去了,水月庵的主持也換了好幾個了,廟裡的姑子心裡約莫也知道了緣當年養了一隻惡鬼,且因歷經久遠,越傳越邪乎。只是出家人慈悲爲懷,只要這惡鬼不作亂,大家也都睜隻眼閉隻眼了,但如今京城都鬧開了,新任主持也不能不坐視不管了。
花吟起先還裝空氣,反正她只是一縷魂魄,除非她用術法讓自己實體化,否則他們根本看不見自己,後來負責打掃了緣師父禪房的老尼說話了,“尊駕,老尼自從七歲那年就負責打掃這間禪房,如今老尼都八十七啦,您說您日日聽得禪音,也該有點佛性了,怎麼就本性難移……”
“不是我,有其他妖物想害我。”花吟忍不住說,哼,她用小指頭想也能猜出誰幹的,這麼卑鄙的手段,除了那個真小人,還能有誰?!
老尼先是嚇了一跳,平靜下來後,道了聲佛,又勸道:“尊駕也說了,這場災難雖不是您所爲,卻也是因您而起,這事兒處理的好,不過就是有心人的流言蜚語,若是處理不好,可就是月華庵的滅頂之災啊。尊駕若是還顧念着與了緣師祖百年前的交情,難道您就能眼睜睜的看着月華庵被皇上查封?此事全在尊駕一念之間,老尼不會逼尊駕,畢竟您是師祖的客人,即使她老人家不在了,您仍舊是整個水月庵的貴客……”
花吟思來想去,咬牙道:“我不是月華庵的客人,我也從來沒當自己是客人,我是了緣師父的徒弟,我也是月華庵的一份子……”
既然是一份子,就更不能坐視月華庵有難而不管了。
於是,在一個悽風苦雨的晚上,花吟揉着一把碎心腸走了。
倒不是她要將自己整成這幅悲情的模樣,而是,他孃的,她走的時候明明都看了天,月亮又大又圓,秋高氣爽的,一看就是個開啓新篇章的好日子,怎麼就,轉眼間,又是雨又是風了!
雖說做鬼了不怕這些風雨,可是畢竟也是鬼裡的老人了,被趕走了不算丟人,搞的這麼落魄可就丟大發了。
她一路走,一路恨恨的罵,想了想,自己如今也沒了棲身之處,若是被大魔王逮住,恐怕難逃“灰飛煙滅”,不若就此狠下心腸投胎轉世算了,這都兩百年過去了,應該不會那麼走運,又碰到鳳君默孫蓁他們了吧?
念及此,花吟又滿血復活,興沖沖的朝奈何橋跑去。
通往奈何橋,有個渡口,俗稱“鬼渡”,一旦上了船,此魂魄的前世過往便會倒影在黃泉水中,船過處,記憶就會被刪除,直到經過奈何橋,飲盡孟婆湯,洗淨最後一點記憶,才能作爲一個乾乾淨淨的鬼魂投胎轉世。
花吟到了“鬼渡”,卻猶豫了,躊躇不前,而,這裡卻是個熱鬧的地方,鬼來鬼往,絡繹不絕,聽說雖然現在看着擁擠不堪,可一旦上了船,卻是一鬼一世界。
花吟正猶豫不決,突聽一人嘆息般的吟道:“伶仃黃泉掛相思,寂寞百載誰曾知?”
花吟不由的生出一股同病相憐之感,舉目望去,但見一書生模樣的白衣男子站在船頭,背對着她,手中握一折扇,眼見着那船伕散了繩索,就要開船。
花吟不由的想,“我都做了兩百多年的孤魂野鬼了,黃泉路上有個伴也不錯。”這般想着,大喊一聲,“鬼差大哥,等我一下!”也不管船上的白衣書生樂不樂意,就飛身跳上了船。
幾乎在一瞬間,天地間變了顏色,原本的熙熙攘攘嗖忽不見,小船仿若置身在天水之間,寂靜無聲,花吟低頭一看,果見船下倒映出她的前生,自她將將出生起,花吟看了會,自言自語了句,“看了半天也纔將將到我三歲光景,看來這一場旅行還長的很啦。”她一面自言自語着,一面擡頭看天,不其然瞧見那船頭還立着白衣書生。
花吟唬了一跳,說:“不是說一鬼一世界嘛?喂,小子!你是不是走錯場啦?”
那書生動也不動,仿若未聞。
花吟“切”了聲,不高興的嘟囔了句,“隨你便啦,你愛看就看吧,反正我可告訴你了,我不是什麼好人,就算做了鬼,也不是什麼好鬼。你要是看了什麼不該看的,我一不高興一腳將你踹下黃泉也不是沒可能。”
一葉小舟飄啊飄啊,那些隨着歲月流逝,刻意被她遺忘的人也逐漸清晰的起來……
都已經過去那麼久了,久的她都以爲自己已經不在乎了,可是再次看到自己曾經做下的那些冤孽,她仍是忍不住落了淚,一滴一滴……
哭到最後,花吟一抹眼淚,突然騰空而起,朝着來時的岸邊飛去。
然,也不知怎麼回事,只覺身有千斤重,任她使盡萬般術法,整個魂魄還是直直墜了下去。
花吟心道了句“完了”,突覺魂魄一緊,又一股巨大的吸力將自己拉走了,天旋地轉間,魂魄打了個滾,又砸在了小船上。
花吟驚魂未定,心知是白衣書生方纔救了自己,來不及道謝,扶住船沿,伸手就要夠那黃泉水,同時嘴裡嘀咕着,“這水裡有什麼古怪!”恰在此,一股一隻骨節分明的手鉗住了她的手腕。
那人離的近,冷聲道:“別碰!”
花吟蹙了下眉,只覺這一聲耳熟至極,略一偏頭就瞧清了,只嚇的三魂七魄瞬間四散逃竄。
耶律瑾蹙了下眉,袖子一收,又將她的魂魄聚攏了來,再次擲在船上,冷聲道:“你再跑一次試試!”
花吟抱住腦袋趴在船上,連連告饒,“不敢了,不敢了。”
耶律瑾長身玉立,手執精鐵軟扇,嘴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冷笑,說:“渡口有告示,你沒看就直接跳上來了?要知道這黃泉水沾染不得,若是沾上了,輕則來生是個殘缺,重則心智不全,癡傻一生。”
花吟反應了下,才明過來他在跟自己解釋黃泉水的古怪,遂接話道:“無妨的,反正我也不準備投胎了,掉下去就掉下去吧。”
“不投胎?那就等着魂飛魄散吧。”
花吟嚇住了,心裡告訴自己,“不會的,若真是那樣,他會那麼好心救我?不可能啦!”但理智又告訴她,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他救了自己絕對沒安什麼好心。
花吟想明白這點,整個靈魂都開始顫抖了,忽的一下撲到耶律瑾的腳邊,鼻子貼着他的鞋面,哭道:“主子,您大人有大量,您就饒了我這回吧,奴婢有眼不識泰山,沒想到您做人成功,做鬼都做出了新高度。您就是奴婢心目中的蓋世英雄啊,奴婢仰慕你,崇敬你,對您是萬萬不敢有一星半點不敬的。要說在地府那會兒,那都是誤會啊,奴婢可沒有去看您笑話的意思,奴婢嘲笑你挖苦你那也是做給鬼差看的呀,嗚嗚……求您看在咱們主僕一場,生前死後兩百多年交情的份上,饒過我這一回吧,我錯啦,嗚嗚……”
“錯了?”
“嗯嗯嗯……嗚嗚……”
他輕嗤一聲,“做了兩百年的鬼,你倒是益發長進了啊。”
“主子謬讚。”
“還投胎麼?”
花吟遲疑了,終一搖頭,“不投了。”
“好,”言畢,他突然一揮袖子就將她收到了袖筒裡。
斗轉星移間,幻境不見,又恢復到鬼渡的碼頭,排隊等着渡河的小鬼見到有鬼居然自黃泉中又返了回來,俱都驚詫不已,告示上不是說的明白嗎?黃泉路上有去無回,怎麼還有去了又回的呀?肯定是私下裡跟鬼差行賄受賄了!哎呀呀,沒想到人間不乾淨,這地府也不是個乾淨所在。
衆鬼議論紛紛,鬼差一瞧有小鬼壞了規矩,這還了得!紛紛拿了緝鬼的鐵鏈繩索就要捉拿他們,耶律大魔王不緊不慢,祭出法器,根本不用自己動手,就將那些鬼差打的爹媽不認。
待他清掃了障礙,四下一看,呵……又溜了。
且說花吟一路飛天遁地,沒頭沒腦,捨命狂奔,也不知要去哪兒,總歸只要是大魔頭找不到的地方就好啦,她就不信了,天大地大,還沒她的藏身之地。
她跑了一天一夜,終於也體會到了鬼也有累的時候,正打算再跑幾十里路就休息,遠遠就瞧見一人披着斗篷走在漆黑的樹林裡,花吟思想鬥爭了一番,暗道:“看那身形應該是個精壯男青年,我就吸他一□□氣吧,就一口就好啦,反正對他也沒有多大損傷?睡一覺就補回來了,但是對我來說或許就是救命的一口氣啊,不然,大魔王追來了,我跑不動咋辦啊!”
花吟主意打定,心內暗自唸了句“阿彌陀佛”,用術法實體化,變成美豔少女的模樣,心內暗道:“少年,我出賣我的美色,換你一□□氣,你也不算吃虧啦!“
這般想着,更加心安理得,上得前去,朝男子的肩頭拍了下,“哎,小哥。”
男子站住步子,緩緩轉過身,“你叫我?”
花吟一僵,乾笑都笑不出來了,“誤會,誤會,”隨即又飛身而去,豈料才升至半空,耳內一聲清脆鈴鐺響,腳踝仿似被什麼勾住,一個大力,她就重重的跌趴在了地上。
她擡頭,就看見了耶律瑾的鞋子出現在她眼前。
耶律瑾彎下腰,蹲在她面前,手執摺扇,敲了她幾下。
花吟心下起疑,勾起腳偷瞧了去,什麼都沒有啊,那剛纔是怎麼回事啊?
耶律瑾對於自己被忽視很是不滿,勾起小指,只見花吟的左腳隨即也被什麼東西縛住般被迫擡了起來,與此同時的是清脆的鈴聲。
花吟大駭,瞪着眼問耶律瑾,“你對我做了什麼?”
耶律瑾唸了個訣,隨即在花吟的眼前出現了一條金色的細線,一頭綁着耶律瑾的小指頭,一條則拴住她的左腳踝,腳踝上幾個鈴鐺,叮噹作響。
“縛仙鈴?”花吟好歹天上地下也混了兩百年了,這點見識還是有的。
耶律瑾起身,再不多看她一眼,徑自轉身走了。
花吟還在猶豫,見他逐漸消失在黑夜裡,趕緊爬起身,手忙腳亂的就去解那縛仙鈴,豈知越解那鈴鐺絞着自己的魂魄越緊,花吟疼的咬牙切齒,三魂七魄仿似越收越緊。
卻在這時,左腳被一股力道拽住,花吟被拖行了十來米,暗罵了句,“老子日你個仙人闆闆!”隨即一縱身,追了上去。
到了跟前,花吟自不敢和耶律瑾並肩而行,隔了一步的距離,探着腦袋討好道:“主子啊,您說您也太不愛惜法器了,我一小鬼你竟然用縛仙鈴,不值得啊,不值得。”
耶律瑾答的慢條斯理,“旁人或許不值,至於你……”他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直瞧的花吟身子一個哆嗦,急表忠心,“我對主子赤膽忠心,天地可鑑,要不然,這些年我不轉世投胎是爲了嘛?還不是瞧着您老人家一個人在地府孤單,陪着你麼。”
“哦?”
這謊話她自己都不信,更別說他了好嘛,但爲了討老大歡心,偶爾說些昧着良心的話,也無傷大雅,是不?您老人家開心了,我也好過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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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荒大地,衆妖魔聚集之地,歷來是個三不管地帶,上屆魔王就是個肌肉發達頭腦簡單的,偏又妄自尊大,好大喜功,那魔王的宮殿倒是蓋的富麗堂皇,平日裡旁的事不幹就在魔宮內睡大覺,魔界更是一盤散沙,互相殘殺。
這也就是爲什麼耶律瑾一來就輕而易舉的打跑了老魔王,自己做了新王。
且說花吟跟着耶律瑾到了魔宮後,旁的事沒有,就是他鉤鉤小指頭的時候,不管她在哪兒在幹嘛,必須第一時間出現在他面前。
這不積極也不行啊,若是他生氣了,來個硬拽,她就得被拖過去了,做鬼,也是有尊嚴的!寧可主動跪下,也不能叫人按着頭跪下!
可這魔界的王也不好當啊,做的太昏庸,容易被推翻。做的太勤勉,鬆散慣了的大小妖魔不服被管教,三天兩頭鬧起義,還有時不時四方的大妖怪來踢場子。
於是花吟後來很多年的日常就是,跟着主子打妖怪。
由此,又過了很多年,耶律瑾魔君的位置總算是坐穩了。
但是,內鬥結束了,外戰又起了!
因爲魔界一統了,根據自然法則,此消彼長,天庭自然就坐不住了。
於是後來的一百多年,仍舊是打!打!打!
打到最後,打煩了,竟也不了了之了。
歲月綿長,竟也不知今夕何夕了。
這日花吟跟着耶律大魔王巡視過北荒大地後,回魔宮路上,耶律瞧着花吟虛虛實實的身體,突然說:“要不,你去投胎吧?”
花吟怔了怔,嘻嘻笑了,“我要去投胎了,主子怎麼辦?我不投胎,我這兒陪着你呢。”
耶律眸底情緒不明,說:“自你被仙家法器傷了後,我雖遍採靈藥補你魂魄,但終究只是治標不治本之法,若想補全魂魄,你只有再世投胎重新做人。”
花吟含糊不清“嗯嗯”應了。
耶律瑾說:“我跟地府的人打過招呼了,他們會替你擇一戶好人家,保你一世富貴順遂,安樂太平。”
花吟笑着附和,“主子待我真好。”
耶律瑾冷眼瞧着,見她笑未達眼底,眸子冷清的透着涼意,頓了頓,他又說:“魂魄畢竟是魂魄,不可能在這世上長長久久留存下去,你已經快到極限了。”
花吟哈哈大笑,“明白,明白,我過幾日就去投胎。”
“嗯。”
花吟眼珠子轉了轉又說:“主子啊,您看啦,我都要轉世投胎了,您是不是也該解了我這狗鈴鐺了?”
耶律瑾輕飄飄的看了她一眼,就在花吟覺得沒戲的時候,耶律瑾手一翻,縛仙鈴應聲而解,落在他的掌心。
花吟歡呼一聲,飛天而去。
她紅色的衣裙在空中展開,仿若一朵最豔麗的盛世牡丹。
“三日後,你自己去鬼渡,該安排的我已經替你安排好了。”
花吟乾脆又爽快的應了聲,“好嘞!您老人家就放心吧!那個,我都要投胎了,好歹也要跟我的那些鬼友妖朋的道個別,要不主子您先走吧?”
耶律瑾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飛身坐上了他的坐騎上古魔獸。
花吟瞧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天際,面上的笑容寸寸消失,垂眸看向自己幾近透明的身體,面上反一派釋然,暗道了句,“也就這幾天了吧?”其實她自己的狀況她又何嘗不比旁人清楚,她熬不過三天的,她已經是強弩之末了,自從她知曉耶律瑾約見過閻羅王后,她就知道他打的什麼主意。所以這些日子以來,她在他面前一直都強行用術法才使自己的魂魄沒有四散消融。而,強用術法只會加快她的消亡而已,耶律瑾曾千叮嚀萬交代,她偏反其道而行之。哼,陰奉陽違什麼的,她最擅長了。
這世上應該沒有不想投胎的鬼魂吧?
妖也想做人,鬼也想做人,到底做人有什麼好?
花吟長嘆一聲,轉過身,也沒個具體的方向,隨風飄去。
就這樣飄了兩天兩夜,終於在一個大雪漫天的夜晚她感受到了強烈的睏意。她飄在空中,看着透明的身體有雪花穿過,她的臉上溢滿純粹乾淨的笑容,喃喃道:“真好,我的魂魄終於乾淨了呢……”
然,恍惚間,她仿似看到一個白衣書生朝她緩緩而來,她愣住了,好一會過去,她慢慢的扯了個防備的笑容,“你怎麼來了?”
耶律瑾看定她,袖底翻飛,就要將法力注入她的身體。
她卻突然凝氣對抗。
兩道法力在虛空之中碰撞,耶律瑾心頭一震,急急收住,面上又驚又怒,“你幹什麼!”
她身上微光不散,面上一派安詳,“我這樣很好,不要救我。”
耶律瑾眸底情緒翻涌,終,一點頭,說:“你先收了法力。”
那術法薄如蟬翼,微微裂開,炸出幾點淡紅的光暈。
“爲何不去投胎?”他沉聲問,隱忍着怒氣。
她輕嘆,宛若低吟,“四百三十二年了,耶律瑾,這麼多年過去,你可曾爲你上世做過的錯事懊悔過?”
“是啊,都幾百年了,”他亦是一嘆,話鋒一轉,道:“這麼多年過去,你又有什麼放不下的?曾經對不起的那些人早就輪迴幾世了,又有誰還記得你?記得當年的那些事!”
“我記得啊,”她想哭,卻沒有淚,“記得那些我愛和愛我的人,他們本該有美好的一生,皆因我一己之私一個個不得善終,我總是怕,若是在輪迴路上再遇上他們,我該以何樣的臉面面對他們?”
“所以你不願輪迴,就是怕再遇到他們?”
她舒緩一笑,算是應了。
“天下間怎麼會有你這樣死腦筋的女人,”
“是,”她咬牙,“我就是死腦筋了,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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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瑾笑了,“我說我執拗,你卻比我有過之而無不及,呵呵……”
花吟不語。
“既如此,爲何不再活一世,做牛做馬償了這些債?”
她搖頭,說:“人之慾萬惡之源,都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怕只怕我就算再活一世也終究逃不脫是個惡人的宿命。”
二人都沒有在說話,良久,耶律瑾嘆息一般的喚了聲,“花吟?”
她擡眸看他,“……”
“陪我再活一世可好?”
她只當他玩笑話,自嘲的笑了,“不了,我活夠啦,不想再活了。”
“你確定你活過?”
“怎麼沒活過?我若沒活過那我又怎麼變成的鬼?”
耶律瑾冷嘲一聲,“上一世的活比死還難受,也能稱作活?”
花吟低下頭,不說話。
他伸出手,那手直接就從她的身體裡穿了過去,“你看,你只是一縷魂魄,無論你用術法實體化,還是我用術法擒住你,你終究只是一縷魂魄,看得見,摸不着。我雖比你好些,成了魔,那又如何?終究沒了五感,失了知覺,不知存在這天地間究竟是何滋味?你說的沒錯,人之慾雖是萬惡之源,但沒有這份欲,活着便形同木石,上一世我雖爲人,卻活的如同鬼,一輩子算是白活了。所以,我想再活一生,作爲一個人,普普通通的過一生,至少,待我百年之後,這裡不會再這麼空。”他指着自己的胸口,目光灼灼,似乎閃着亮光。這樣的色彩,花吟是從未見過的,她有一瞬間的迷茫。
耶律瑾虛空一握,送出一瓶綠色的液體,“我不逼你,你飲下這凝魂水,我在鬼渡等你。”
“……”
耶律瑾放下那瓶儲滿靈力的瓶子,轉了身,說:“你來或者不來,我都會轉世,只不過……”
“……”花吟心如死灰,波瀾不驚。
“前兒和閻羅王喝酒聊天的時候,聽他說鳳君默經歷了幾個輪迴,這次剛剛又入了輪迴道。或許……來生的路上,我和他還會遇上也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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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吟着急忙慌的跑到鬼渡時,四下一看,一眼就瞧見一葉扁舟的船頭上立着一個白衣書生。
花吟大叫一聲,“鬼差大哥,等等!”隨即飛身而上。
歷史何曾相似,同樣的情形又重演,斗轉星移間,天水一色,黃泉水面印出花吟的前生過往。
花吟急道:“耶律瑾,我陪你轉世可以,但是你得答應我一件事,我要帶着我的記憶到下一世!”
耶律瑾回頭,“帶着一世的記憶投胎,不覺太沉重?”
“不會,前事不忘後事之師。”她答的義正詞嚴。
“隨你,”他揮起摺扇,黃泉水翻涌,天與水之間,仿若下起了綿綿細雨。
他虛空一握,手執一把油紙傘。
花吟樂不可支,道:“都是鬼魂了,何必那麼講究。”
他微一笑,卻將傘往天上一擲,爲她擋去一片風雨。
花吟怔了怔,情緒有幾分微妙,過了會,她突然問,“耶律瑾,其實我挺想不明白的,爲何你非要做人呢?你忍耐了數百年終於成魔,該有的你都有,你和我的情況又不一樣,輪迴路上,生生死死,你不覺得煩麼?”
耶律瑾但笑不語。
奈何橋上,花吟看着耶律瑾飲盡孟婆湯,說:“你還真要將前世忘的乾乾淨淨啊!”
耶律扯了扯嘴角,說:“所以來生的路上,你可得儘快找到我,免得我又做了惡,禍害更多人。”
花吟連連點頭,“一定,一定。”這不廢話嘛?要不然,我巴巴的跑來幹嘛?
二人站在輪迴臺上,花吟正要往下跳,耶律瑾一手擋住她說:“你的那個問題……”
“什麼?”
“我想我是愛上了一個女子,但是我卻無法擁抱她,”言畢,他一縱身躍下輪迴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