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花吟想通後,倒不似之前那般渾渾噩噩的過一天算一天,而是認真的思考起自己的身後事。
如果說十多年後那場災難避無可避,那她又該做些什麼來保全自己的家人?
她在想這些的時候,恰巧翠綠進來,花吟登時就福至心靈了,一雙眼睛因爲興奮瞪的又圓又大。此時花容氏正在一勺一勺的給她喂藥,二郎也站在旁邊哭喪着臉看她,陡然見她眼珠子都快凸出來了,那樣子像是在掙命似的,花容氏以爲女兒不行了,手一滑,打翻了藥盞,“嗚哇”一聲撲倒在女兒身上。花二郎也嚎哭出聲,這一哭驚得上上下下十幾口人全都衝進了花吟所在的小院子,屋內屋外哇哇的哭倒了一大片。
花吟看人人都在爲自己傷心欲絕,心頭不覺淒涼,反而一暖,竟生出了就這樣死去纔是大幸的想法。只是心中還有掛念,不願嚥氣,遂淚眼朦朧的拉了花容氏的手,道:“女兒只怕是挺不過去了,只是還有些事放不下……”
花容氏聞言哭的更是厲害,連說:“快別胡說,你若就這麼去了,你怎忍心叫我和你爹白髮人送黑髮人……”
房間內哭聲震天,花吟本來還有幾分力氣說話,倒被這哭聲攪的只想閉眼就此去了。
還是張嬤嬤年紀大經過事,見此情景,忙拉了花容氏說:“夫人快別哭了,小姐這般聰明伶俐的一個人,只怕是菩薩見着喜歡要招她近身伺候,既然是菩薩要的人又怎麼是我們能留的住的呢?夫人快別再說這些不忍分離的話,白叫小姐傷心。不若聽小姐將後事交代了,也好讓她安心的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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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容氏聽這麼說,這才勉強止住了淚,讓一干下人都退出院子,屋子內只留了他們花家大小七口人,並張嬤嬤,翠綠因爲死也不肯離開,花容氏見她只是落淚又沒聲音,便讓她站到一側,不要叫小姐看見跟着難過,也留了她在屋內。
房間內好容易清靜了些,花吟說:“爹孃,女兒這一去只求你們一件事,認下翠綠做女兒,好生待她,待我去了,你們就當她是我,讓她代替我孝敬你們二老,可好?”
花大義還當花吟有何放不下的,不想竟是這事,不禁心中一嘆,暗道了聲,翠綠那丫頭幾輩子修來的好福氣。
翠綠就在邊上,聞言都快哭斷了氣。
花吟心裡想的明白,上一世花家會遭了那天大的禍事,禍根就是她自己。而如今她就要在這般年紀去了,對花家來說反而可能是福不是禍。至於十數年後的那場大難,幾乎大半個大周都難以倖免於難,亦不是她能左右,她也沒什麼好愧疚悔恨的。而花家有了翠綠等於有了塊免死金牌,若能保得翠綠一生平安,那花家自然無恙。至於再後來的事,她手伸不得那麼長,還是聽從命運的安排吧。
衆人哭了一會,這事也就依了,翠綠當着花吟的面給花大義夫妻磕了三個響頭。
零零雜雜花吟又說了一些寬慰父母兄弟的話,就已經累的不行了。
張嬤嬤觀花吟面色怕是真不長久,不由拽了花容氏的袖子將她拉到院子內,道:“夫人,老奴說句實在話,不怕您不高興,我看小姐這樣子怕是不大好了。前些日子我就勸你了,該給小姐準備的就要準備齊全了,免得到時候一團亂,你還惱我,可是有些話旁人不敢說,我還要勸你一勸,你惱我也罷,恨我也罷,我也是爲了小姐和整個花府好。這天命不由人,人是爭不過命的。老爺和少爺們已經傷心的沒有了主意,您可不能跟着也糊塗了。再者,按照我們老家的風俗,準備壽衣也有沖喜一說,指不定你這東西一準備好,小姐就大好了也說不定。”
花容氏經方纔那麼一下,心中也有此意,知道這事拖不得,不免又是一哭,而後將花吟房內安排妥當後,自去和張嬤嬤一起縫製花吟的壽衣,只是縫一針哭一回,此處自不必細說。
且說花吟屋子內的人都散了後,只留了細心穩重的大丫頭翠紅並一個周到的老媽子。翠綠除了哭還是哭,便被花容氏給攆到其他屋休息去了。
隔了一會兒,花二郎神情哀涼的又過來了,與他一同來的還有鄭西嶺。
花吟見到鄭西嶺後,第一件事就是想到了雲裳,喊了他到身邊,一再叮囑讓他沒事多給雲裳寫信。並胡扯說,昨兒她入夜做了一怪夢,說是一神仙告訴她,鄭西嶺和雲裳是命裡的姻緣,前世就有緣分,今生來續。
直說的鄭西嶺抓耳撓腮的不知該接什麼話好了,臨了突然蹦了一句,“滿滿,你快好起來吧,你要是好了,大不了將來我娶你就是了。在家從父出嫁從夫,你跟了我在一起,我絕對不打你,你想怎麼玩就怎麼玩,我都依你。”
對鄭西嶺來說,他除了一身使不完的力氣,其他一無是處,而他自覺能幫到花吟的也就娶她回家然後當奶奶供着這點了,所以毫不吝嗇的許了將來娶她的承諾。
花吟被氣的翻白眼,花二郎趕緊推了鄭西嶺出去。
不一會,三郎也悄無聲息的走了進來,進門後,不管其他,先是探手輕輕在花吟的額頭上摸了一摸,而後就坐在她牀邊的椅子上,一聲不吭的看着她。
花吟睜眼,三郎又輕又緩緩的開口,“你安心睡,我就坐你旁邊守着,你不用怕那些來索命的牛頭馬面。”
須臾,二郎又進了屋。也學着三郎坐在牀邊,只不過天氣炎熱,他坐一會,便又出去站一會,用扇子猛扇自己幾下。
花吟閉眼睡了會,突然想到一件事,就怎麼也睡不着了,一雙漆黑的眼珠子在二哥三哥之間來回逡巡。
花二郎看她目光灼灼,瘮人的很,不免緊張道:“妹妹,你是不是看到什麼了?”
花吟又看了他們幾眼,最後目光定在二郎身上,道:“就是你了。”
花二郎嚇了一跳,都快哭了,“妹妹,二哥一直可是最疼你的,雖然你要走了,二哥千不捨萬不捨,但你也不要將我帶到那邊去啊,你想啊,我要也隨着你去了,那咱爹孃還不得哭死啊。”
花吟無語,緩了緩,見老媽子和翠紅都不在屋內,纔開口道:“二哥,我都快死了,能不能求你件事?”
“好說,好說。”
“我死了後,你要對翠綠好點。”
“那是自然,我一定替你千倍萬倍的疼她。”
“嗯,我在想翠綠現在啞了,她又是那樣柔弱的性子,將來嫁到旁人家怕是要受委屈,不若將來你娶了她可好?”
“啊?”
“當然,現在你們都還小,將來的事不好說。要是翠綠遇到心儀的人也就算了,要是沒有,你就收了她,但是萬萬不可委屈了她,就算你往後有了喜歡的人,也要同時擡了她二人當平妻,不可厚此薄彼。這事你一定要依我,否則就算我做了鬼,也不得安心,我夜夜來纏着你。”
花二郎被嚇的臉色慘白,想也不及細想就連連答應。
花吟暗道二哥雖然看上去混賬,可比外頭那些男人不知好多少倍,有了他做依靠,翠綠這一生也算是有了保障。而翠綠那般柔順的性子,哪個男人娶了她也是福氣。當然,更重要的是,翠綠要成了花家人,等於是在花家的免死金牌上又加了層保障。
花吟放了心,這才由着自己昏死了過去。(當然此時的花吟根本想不到忠孝節義這些,乃至她忠勇剛正爹爹兄長會不會接受大金對他們的優待,根本不在她的考慮範圍之內。說到底她就是個目光狹隘且有私心的小女子,想不到那麼全。ps——花吟:我都要死了,就能不能不要對我要求那麼多啦!哼!)
乃至再次醒來,已經是兩天後,一家人全都圍坐在她牀邊,面如土灰,表情悲痛欲絕。
花吟醒來後,卻覺得胃口大好,嚷嚷着要吃東西,哥哥們聞言都異常的高興,長輩們卻面色慘淡,暗道:只怕是迴光返照。
很快米粥送了來,花吟勉強撐起身子坐了起來,低頭一看,見身上穿了一套嶄新的絹布做成的粉色衣裳,被子底下裙子褲襪齊全。
花容氏生怕女兒看了傷心,上前勸慰道:“你張嬤嬤家那邊有風俗說人大病大災穿了壽衣能延年益壽。”
實則是家裡人見花吟一直醒不來,生怕她一口氣就這麼斷了,乾脆提前幫她穿了壽衣,因爲她年歲小,早夭不吉利,要是去了,肯定是不能在家裡大辦喪事,只要斷了氣就得早早擡了出去,在預先看好的地上埋了,家裡人跟着去哭一回,也就算了。
花吟心知何意,也不多話,米粥要了後便一口口吃了。吃過後,又歇下了。
及至再醒來,已是掌燈時分,跟前只有翠紅翠綠,並張嬤嬤。
張嬤嬤見她睜了眼,生怕她多心,忙說:“你爹孃一直守着你到現在,這才離開,剛換了我來陪你,你阿弟還小,夜裡睡覺離不開你娘。”
花吟點點頭,不過她現在想的可不是這事,而是她昏昏沉沉中,突然又想到些事沒有辦。掙扎着要起身,張嬤嬤忙來撫她。觸手處只剩了皮包骨,張嬤嬤心中自是百般感傷。
花吟又招了翠紅到跟前,道:“你將那小桌子同翠綠一起擡到我的牀前,並那幾案上的筆墨紙硯都給我拿來。”
張嬤嬤問做啥。花吟說:“寫遺書。”
張嬤嬤睜着眼又落淚,道:“小姐,你這又是何苦,有什麼話,我喊了老爺夫人來聽你說,你何苦勞這心神。”
“與爹孃不相干的,”花吟坐起身,張嬤嬤替她挽了頭髮,又披了衣裳,花吟拿了筆蘸了墨,只覺得滿眼金星亂迸,那筆桿宛若千斤重,寫了幾個字就氣喘吁吁,實在撐不住,若不寫的話,又怕留下憾事,暗怪自己剛病那會兒沒想到這事,此時少不得咬牙狠命捱着。
首先一封就要寫給京城府尹嫡女雲裳,勸她切記切記爲了終身幸福不能嫁給兵部侍郎嫡出二公子寧半山。
第二封寫給烈親王府小郡主鳳佳音,勸她不要再任性胡爲了追求什麼戀愛感覺,一直拖着不嫁。更要小心提防南宮瑾,萬不可找了他的道與他結爲夫婦。
第三封寫給平西王世子傅新,勸他不要只顧着寫話本子排戲,縱着小郡主,應當早早的成家立業,做大丈夫該做之事。
第四封寫給善堂的樑小姐……
第五封……
第六封……
最後一封寫給她前世的夫君,晉安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