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吟穿着尼姑的舊襖子回到水月庵時,大小尼姑見到她具都笑意盈盈的打了招呼,花吟見她們神色如常,似乎並未發現她一夜未歸,不覺鬆了一口氣。腳步飛快的回了禪房,打了水,開始梳洗換衣裳,不一會就聽前院有人說話,花吟聽那聲音熟悉,正凝神去聽,房門已被人推了開,張嬤嬤笑容滿面的出現在她面前。
“嬤嬤?你怎麼來了?”花吟吃了一驚。
張嬤嬤卸了身上的包裹,就開始嘮叨上了,“昨兒你們剛走,夫人就懊惱上了,說你一個小人兒身邊不跟個體貼周到的人,萬一吃不飽穿不暖該如何是好。那翠蘭雖然年紀不小了,可心粗着呢,一捱了枕頭更是十個驚雷都炸不醒。所以合計着就叫我過來照顧小姐一陣子,可巧了翠蘭昨兒也回去了,但上午家裡來了人,我幫着夫人忙了會,豈料晌午過後天就變了,一直到夜裡大雪就沒停過,這不,一早,夫人就打發了我過來,現在看小姐好好的,我可放了心了。”
張嬤嬤嘮嘮叨叨的說了一堆,花吟卻微蹙了眉頭,自責道:“嬤嬤,府裡誰不知道您是我孃的左臂右膀啊,她離了誰都可以,獨獨不能缺了您,您這照顧我來了,娘那邊怎麼辦啊?都是我不好,不能幫娘分憂也就罷了還讓她操心。”
張嬤嬤因爲這話長了臉,心裡頗爲受用,又說了許多話寬慰花吟,最後花吟拗不過只得留了張嬤嬤。但還是憂心母親一個人忙不過來,尋思着或許菩薩指引她來水月庵的目的就是爲了昨夜那一樁善緣。既然那事了了,也無需在廟中耽擱太久,乾脆就待個兩天用心侍奉佛祖,而後還是隨了張嬤嬤回去。
這頭主意打定,便換了尼姑們的衣裳,包了頭髮,盤腿坐在蒲團上拿了經書專注的誦讀了起來。
張嬤嬤看她家小姐那副模樣,只覺得心頭悶悶的,心道這麼點大的孩子怎麼就看透紅塵,非得做姑子呢。難道真是小菩薩轉生?唉,若真是如此,那老爺和夫人怎麼受得了哦。
想到這兒,她不自覺的一嘆,轉頭出了房門。
這頭花吟誦讀了一會經書,卻怎麼也靜不下心,正待取了念珠收斂心神,手劃拉了幾下,纔想起念珠散落了還未串起。旋即下了塌,取了用帕子包的念珠,在手中把玩了一會,突然靈光一閃,轉身出了屋子。
剛好見一個小尼姑經過,便喊住了她,不一會小尼姑取了經線與刻刀過來,也不多問,笑嘻嘻的走了。花吟拿了東西回了屋子,坐在桌子旁,捻起珠子逐個刻了十四個小字——勿以善小而不爲,勿以惡小而爲之。
刻完後又用經線將珠子串了起來,打了個結,最後墜了兩顆——引善。
花吟將那串珠子繞了兩道在手頸,既美觀又能時刻提醒自己做人的原則,花吟喜不自禁,滿意的很。
兩日後,花吟辭了水月庵的主持便隨了張嬤嬤回了家裡,可巧在街上就遇到了翠綠,那丫頭肩頭揹着個小包裹,一見到花吟喜的當即就跳了起來,面上更燦爛的跟頭頂的日頭似的。
到了家裡,花吟先跟母親請了安,花容氏見她這麼快就回來了,也很高興,又見翠綠也站在旁邊一個勁的衝着花吟傻笑,遂打趣道:“往後啊,你上哪都將她放在兜裡揣帶着吧,我縱是待她千般好,還是留的住她的人留不住她的心,前幾天那場大雪要不是二郎發現她抱着你的厚襖子往外頭跑,只怕她凍死在外頭都不曉得。”一席話說的屋子內的人都笑了。
當夜花吟睡的比較早,剛閤眼就感覺到屋內有人影晃動,但腦子混混漲漲的,眼睛開合了下,還是睡死了過去。
待第二日花吟尚在夢中,就被人使勁推了幾把。花吟半眯了眼見是翠綠,嘟囔了句,“翠綠別鬧。”翻了身睡向裡側。
翠綠顯的很急,大力的搖她胳膊。
花吟好歹睜了眼,哭喪着臉,討饒道:“翠綠……”卻在看清翠綠手中捧着的金黃之物時,騰地從牀上跳了起來。
花吟接了過來,掂了掂,大概有一百兩。
一百兩金子啊!
花吟揉了揉眼,確認不是在做夢後,這才激動的拽着翠綠問,“哪兒來的?你哪兒來的?”
翠綠比劃了下,花吟更是驚得不能自已,原來那袋黃金就擱在自己的牀頭,普通的粗布錢袋,看上去沒什麼特別。
花吟一咕嚕翻身坐起,掀開枕頭,一片紙從枕頭下飛了出來,翠綠趕忙撿了遞到花吟面前。花吟急掃了眼,就兩行字——肯(懇)請姑娘代爲好生照古(顧)翠綠,大恩大的(德)某沒齒難忘。
字寫的很醜,還有錯別字,但好歹還能辨認的出。花吟震驚的無法言語,果不出她所料,翠綠的確是烏丸猛的親人。烏丸猛是大金國人,大周語或許說的還好,但字可能就不大擅長了,所以這字寫的勉強能辨認,卻真不能看。
翠綠大眼睛忽閃忽閃,一臉好奇的看着她,花吟心道翠綠尚且年幼,告訴了她只會徒增她的煩惱,等再過個幾年她心性成熟一些再說也不遲。何況烏丸猛既沒接走她,或許他也有他的打算,此事暫且擱下。於是溫和的揉了揉她的頭髮,笑,“戲文看過吧?這就是戲文裡的那種劫富濟貧的大俠給咱們送來的。不過,你可不要告訴旁人。”
翠綠歡歡喜喜的用力點頭,顯然當了真。花吟又讓翠綠將自己以前的首飾盒找來,將裡面的東西倒了出來,再將金子放進去,又用小鑰匙鎖了,而後擱在櫃子的最裡層用衣裳蓋嚴實了。隨後又將鑰匙用繩子串了遞給翠綠,“這鑰匙你收着,我事情多,我怕我會丟了,記住,這可是咱倆的秘密。”
翠綠被如此信任,心裡分外高興,鄭重的將小鑰匙別在大衣襟子內。
不過令花吟怎麼也沒想到的是,早飯的時候,花三郎居然從他的小院子出來了,手中還吃力的拎着一袋東西,看樣子頗沉。自從過了年後,三郎益發的不願意與人接觸了,花大義夫婦雖然憂心,卻也無可奈何。衆人見他突然出來,都很驚奇,豈料他走的近了,突然將那袋東西往桌上重重一擲。
花二郎最是機靈,快速的扯開了繫帶。衆人一見是金燦燦的金子都驚了一大跳,尤其是花容氏,捂着胸口仿似受到了極大的驚嚇。
花大義蹙了眉頭,“三郎,這是怎麼回事?”
花三郎也不多話,又從懷裡抽出了一張紙。花二郎接過,辨認了半晌,才斷斷續續讀道:雪夜什麼救,不什麼什麼不什麼什麼不……”
花大義怒瞪了他一眼,“什麼亂七八糟的!不學無術!”接過後,也愣住了。
花吟挨着他爹坐的,見狀偏過頭,也跟着蹙了眉頭,連蒙帶猜,唸叨:“雪夜成猛(承蒙)搭救,不勝感激,從今後不舌(賒)不欠。”
花大義頓了半晌,忽的來了句,“這字怎麼寫的這麼醜!”
花吟扁了扁嘴,若說留給自己那張字條才叫醜,這根本就是鬼畫符吧。只不過這不賒不欠,真是一點讀書人的婉約意境都沒有,想到烏丸猛一介武夫,遣詞造句,難免生硬又直白,只是不曉得這到底是他的意思,還是他主子的意思。
“嗬……足有兩百兩啊!”花二郎歡喜的叫着,拿了一錠放在嘴裡用牙齒啃了啃,“喲!真金呀!三郎,你真是深藏不露啊,我還道你冷冷清清的不似個正常人,其實你是俠義心腸啊,二哥一直以來錯怪你了,請受二哥一拜。”花二郎裝模作樣的行了個大禮。
豈料花三郎又從袖子內掏了掏摸出一個白瓷小瓶兒,這次徑自放在花吟面前,而後定定說:“不是我。”言畢也不多言,轉身就走,花大義喊了幾聲都沒喊回來。
花吟拿了放眼前一看,小瓷瓶兒上書幾個蠅頭小字——無痕膏。
這字寫的甚是好看,花吟認得他的筆跡,南宮瑾的,不覺心頭又是一驚。
而她三弟心細如髮,不知是否瞧見了她脖子上殘留的勒痕,又或者僅僅是根據他自己的推測做出了判斷。若不是上輩子在最後那一刻看清三弟的好,只怕是她此刻也會同家裡其他人一樣,只當三郎是個怪人,
等花吟再擡起頭來時,只見滿桌子的人俱都炯炯有神的盯着她瞧。花吟面上抽了抽,暗道若不解釋清只怕爹孃憂慮,遂撇去人物身份,以及細節,又胡亂編了些無關緊要的情節,隨便敷衍了過去。
花容氏並張嬤嬤聽完後,隨即道了聲佛,衆人又猜測着那贈金之人到底是什麼身份。
女人們怕是能飛檐走壁的不良之輩,而花大義則更偏向是遊俠義士。最後還是花吟一再重申那人看行事面貌像是爹爹所說的那種人,爭執才罷休。
只不過這金子,按照花大義的想法既然是遊俠所贈,還是散了去,接濟窮人廣結善緣。而花容氏則認爲不妥,這幺姑郡本就是是非之地,若是突然多了這麼多金子做善事,只怕引人懷疑。況且家中拮据,而這錢財來路又正,不若留了一半貼補家用,另一半暫且存在庫房內,只不動它,需要的時候再拿出來做善事。衆人都道有理,花容氏又叮囑了在場所有人一番,不要將這事說出去,免得給家裡招禍,衆人都道了聲是,這才高高興興的吃起了早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