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瑾救下花吟後,運送怪石的夥計們也反應了過來,慌慌的下了車,從前後涌了過來,一面咋咋呼呼的叫着,一面擼了袖子上前或扛或擡。但這輛馬車一側的輪子幾乎深陷到泥坑裡,而前頭拉貨的兩匹馬也因這重力跪在了地上。
卻說南宮瑾在見到花吟起身後,撐住怪石的手臂就卸了幾分力,花吟看的分明,只見怪石往下一滑,原本頂住怪石的夥計們被壓的“嘿喲”重重一嘆。
花吟急忙大喊,“大哥,別鬆手!”
南宮瑾垂着眼,眸中閃過一絲不快,沒動。
恰在這時,烏丸猛駕馬而來,眼見這情景,二話沒說,棄馬飛身而來,轉瞬到了近前,三兩下抓開礙事的夥計們,身子一躬,用後背抵住怪石,雙手抓住車轅猛的往上一提,被壓跪在地上的馬兒,嘶鳴數聲便蹬着蹄子站了起來,往前幾步,馬車便穩穩當當的停在了平實的路面上了。
商販滿臉堆笑,拱手就要來謝,而烏丸猛冷着一張臉掉頭就走,老闆面上一訕,回過神,又急追了幾步去謝南宮瑾,一行說着感恩戴德的話,可南宮瑾步履如風,面如敷冰,商販自討了個沒趣。花吟見他難堪,一時好心想給他個臺階下,便朝他拱了拱手,回了幾句客氣話,卻不料南宮瑾突然擡手,朝她的腦門上甩手就是一巴掌,不重,卻有些響,引得衆人都看了過來,甚至有人憋不住“哧”一聲笑了。
大庭廣衆之下花吟冷不丁被打,又被人嗤笑,面上有些掛不住,尷尬的紅了臉。也不再廢話,只悶着頭往回疾走,竟將南宮瑾甩在了後頭。
進了義診的大堂,有人喊了聲,“花大夫回來啦!”說話間就迎了上去,豈料花吟低着頭,耳朵也打了蒼蠅去,壓根沒在意,直接就穿過大堂去了後院。樑老爺一愣,正要追上去,卻見一貴公子不緊不慢的走了進來。
樑老爺初時沒認出南宮瑾,只覺這人氣度無雙,自成一股迫人的貴氣,先是膝蓋已經軟了,跪下的同時,腦子靈光一閃,喊了聲,“侍郎大人。”
大堂內無論是忙碌的夥計還是來看病的平民百姓也紛紛磕了頭,南宮瑾語氣波瀾不驚,拿着扇子的手虛擡了下,“都起來吧。”說話的同時也朝後院走了去。
花吟本沒走遠,回頭見此情景,心有所感,不由的暗歎了句,“瞧這舉手投足的氣度,果然是天生的帝王。”
怔愣間南宮瑾已到了面前,睨了她一眼,其意不言自明。花吟做了個請的手勢,將南宮瑾讓到自己安歇的屋子。
屋內並沒有牀,只幾塊木板,上頭捲了鋪蓋,一看就是好幾人睡在一處,其房舍簡陋程度可見一斑。
南宮瑾微不可查的皺了眉,花吟並未在意,因一時沒找到抹布,便用袖子將凳子擦了擦,這才笑嘻嘻的衝南宮瑾說:“大哥,您坐。”
南宮瑾依言坐下。
花吟又忙不迭的找茶葉倒水,可惜這處地方除了草藥多,其他東西都貧乏,她正急的抓耳撓腮,南宮瑾出聲道:“你別跑來跑去轉的我頭暈,你過來,我與你說會話就走。”
花吟一愣,“這麼快?”
“最近御史參了幾個貪官污吏,牽出了一些麻煩事,皇帝老兒雷霆震怒。”
花吟面上緊張,抱着茶壺就貼了上來,“大哥,那您沒事吧?”
南宮瑾嘴角一扯,不答反問,“不生氣了?”
花吟旋即會意,老大不好意思的嘟嘟囔囔起來,“我沒生氣,就是那麼多人看着呢,不管怎麼說我將來可是要成爲神醫的人,您這麼不分場合的照頭照臉就給我一巴掌,我這臉將來往哪兒擱啊?”
呵……人多的時候要臉面了,那沒人的時候就可以不要臉不要皮了?南宮瑾心中好笑,念及之前千鈞一髮的危險,面上一沉,“你該打!”
花吟根本沒回過味來,鼓了腮幫子,突然將手中的茶壺往他懷裡一塞,擡腿就朝門外跑去。南宮瑾挑了半邊眉毛,還當她又生氣了,正暗歎,“這孩子怎麼越來越像個姑娘了。”卻見她又風風火火的跑了回來,只不過懷裡抱了藥箱。進屋第一句話就是,“雖然你待我無情,但我仍然要待你有義,誰叫夫人把您託付給了我呢。”到了近前,似乎忘了前因,愣愣的盯着南宮瑾的懷裡看,又道:“大哥,您渴了嗎?您仙人一般的氣度抱着茶壺喝水多不雅啊!我給您找個杯子去。”南宮瑾似乎慣於答非所問,“你站住,你這孩子怎麼越來越會胡說八道了,你要是再敢信口開河,看我不叫人縫了你的嘴。”
花吟瞪着眼,雙手捂嘴,心裡卻不服,嗡嗡道:“我又哪句話說錯了,您就算要給我定罪,也得說清楚,好叫我死個明白吧?”
南宮瑾板着一張臉,語氣卻有幾分古怪,“那好,我問你,你剛纔說的那又叫什麼話?什麼叫我娘把我託付給了你?答不上來,我現在就敲掉你兩顆牙。”
花吟聞言,眼珠子轉了下,定住,忙拿開捂住嘴的雙手,湊到他面前,“大哥,這事您不知道,夫人單獨和我談的,真要找第三個在場證人的話那就是我乾孃了,不過夫人和我熱熱絡絡的說了很多話,我最後總結就兩個字,她將你‘託付’給我了。”似乎是怕南宮瑾不信,她拉過一張凳子,挨着他的邊上坐下,雙手握住他的一隻手。一隻手託着,另一隻手則不輕不重的拍着他的手背,咳了兩聲,壓低嗓子演了起來,“三郎啊,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天性善良敦厚,平時又會照顧自己,還積極樂觀……”
花吟藉着南宮金氏的嘴將自己沒天沒地的一番海誇,又添油加醋的把南宮金氏將南宮瑾“託付”給自己的事說的有鼻子有眼,同時學着南宮金氏平時對自己的樣兒,拍拍他的手,捏捏他的胳膊,後來一時演的忘情竟順溜的摸上了他的臉。
當她的手觸上他如玉的面孔,他面上的微涼,以及她掌心的溼熱,都刺激的彼此心頭一顫。
倆人同時呆住,一時忘記了反應。
“花大夫,外頭來了個傷重的,張大夫和李大夫都沒法子,只能求您來了。”外頭有人小心翼翼的喊話。
花吟一驚,幾乎是從凳子上彈跳了起來,笑容驚慌,嘴上更是東拉西扯起來,雖強自鎮定,行動上卻顯得手忙腳亂,離開屋子的時候,甚至都有些狼狽。
南宮瑾側耳傾聽,聽到花吟咋咋呼呼的和人說了幾句話,言畢就聽她一路小跑着去了大堂。
後院雖然人來人往,人聲不絕,可沒有她的地方,似乎整個空間都冷清了下來。南宮瑾的眸光又不自覺的落在那幾塊木板上。
這時有人敲門進來,道:“花大夫說大人口渴了,叫小的沏了壺茶送了過來給您。”
南宮瑾點了點頭,卻道:“花大夫晚上睡哪?”
那人弓着身子指了指,“回大人,就這裡。”
“四個人?”
“是啊,三位大夫都擠在這裡,還有樑老爺。”
“怎麼連個牀都沒有?”
“回大人,牀都騰給病人了,最近來這看病的人很多,還有些斷了腿,破了肚子的,花大夫給那些人接了骨縫了肚子後,說是不能隨意搬動,就讓他們歇在這裡了,花大夫可真是菩薩心腸的大好人啊……”
卻說花吟到了大堂後,雖眼裡看到受傷的人血流不止,耳聽那人哀嚎不絕,心裡卻蹦蹦跳個不停,不似平日的沉穩冷靜,卻也不至亂了頭緒,一面叫人將患者擡到診療室,一面又在身上罩了件乾淨的白衣裳,可當她手裡拿了鍼灸就要紮上傷者的局部穴位,止血止疼時,手卻抖個不停,怎麼也扎不準。花吟知道那是因爲自己的心亂了,花吟意識到這點後,大惱!這感覺太像是當年她對鳳君默一見鍾情後,那種直達生命底層的顫抖了。
可是,現在的對象是南宮瑾!雖然感覺沒有上一世對上鳳君默那般的強烈,可是這種感覺,這種感覺……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花吟大恨,手裡捏着鍼灸也不管病人了,直奔屋內的一面白牆,一頭就磕了上去。
“咚”一聲大響,只把在場的人都嚇的瞠目結舌。
鈍痛襲來,花吟的心臟也不亂跳了,手也不抖了,方纔那種不適的情緒也隨着鈍痛消失的無影無蹤。只覺心底一片清明,沉靜如水。
我就說麼,我對他……不可能!
花吟頓覺一派輕鬆,轉過身時,卻見衆人一臉看鬼的表情,她愣了下,嘴角一扯,面上春風暖陽般的微笑,“沒事,沒事,最近太疲勞了,我冷靜冷靜。”
在場的衆人更是感動的不得了,都道花大夫仁心仁術,捨己爲人,真真是救苦救難的活菩薩轉世。這事兒一傳十,十傳百,流傳甚光,最後竟演變成了多種可歌可泣的版本,後來還被有心人收錄進了話本子編成戲劇供後世稱道,只不過這些都是後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