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般喜慶的歌唱,駐足路人紛紛瞪大了眼,而後便是一陣的風中凌亂,而嶽府門口的小廝丫鬟,連同幾名還未踏進府門的賓客,望着門前這支大紅隊伍,張着嘴巴仿若石化——
今天是個好日子?
他、他們怎麼敢唱?
哪知圍觀衆人這般的神情絲毫沒有讓那些敲鑼打鼓的隊伍們停下,領頭之人依舊在揮舞着他的大紅旗幟,又是一個猛力向下一揮,鑼鼓聲聲齊震天——
“今天都是好日子!
歡快的鑼鼓不能停
明天又是好日子
趕上了好事咱享——快——活——”
唱到最後一句衆人齊齊拉長了語調,手中動作齊齊一停,不多時,鑼聲又再一次打響,彷彿又要奏起另一支歌。
“這是哪裡來的一羣瘋子!你們給我閉嘴!閉嘴!”就在第二場歌聲還未響起之時,有一名中年男子從府中奔出,望着跟前的陣仗,幾乎氣得吐了一口老血,“你們這羣飯桶,還傻愣着幹什麼,還不將這些作死的人轟走!”
“是!”
“是!”慢了半拍的小廝與丫鬟們這才反應了過來,轉了個身就去府內抄了棍子涌出府門,向那大紅隊伍裡打去。
“弟兄們,他們抄傢伙了,咱們收工的趕緊!”爲首的揚着旗幟的男人大喊了一聲,率先將旗幟捲起了就跑。
那中年男子眼尖地發現了是他在帶頭,忙指着他大喝:“把那人給我抓起來!把這些人都給我押起來!”
一聽他要抓人紅衣隊伍們都慌了,眼見抄着大棍子來的人越來越多,想也不想地拿着手中的鑼就與他們幹了上去。
“哈哈哈,真有意思!”這邊嶽府門口亂作一團,穿着白衣的僕從們與大紅衣的男子們掐架,而另一邊的街角,一名墨衣少年望着這一幕捧腹大笑,“今天是個好日子,對,就是個好日子!”
“這看着就是有人故意搗亂呢。”站在少年身旁的是一名身着淡青色裙裝的少女,望着那不遠處的混亂之景,沉吟道,“阿睿你看,那些人不修邊幅,有的頭髮蓬亂,有的手還灰黑灰黑的,除了他們身上穿的衣衫正常了些,那裡還正常了?”
吳忻睿聞言,認真地瞅了瞅那些人的模樣,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當真蓬頭垢面,腳上穿着的竟也是草鞋,這不由讓他聯想到了一種人。
“乞丐?”吳忻睿挑了挑眉,“也不知是誰煽動的這些人來表演了一番,那嶽大公子若是知道家人給自己辦喪宴的這一天有人在家門口敲鑼打鼓,不知會不會樂地活過來?”
吳默然沒有接話,只是將那投注在嶽府門口的目光收回,開始四處東張西望。
吳忻睿見此問道:“二姐,你在看什麼?”
“這附近的乞丐大多聚集在一個窄小的破巷子裡,那巷子我若是沒有記錯的話,應該就在這附近。”吳默然道,“咱們找一找,沒準能知道是怎麼回事。”
“嗯,我也好奇。”實在是想不通什麼人如此有趣,竟能將嶽府這樣地整治,喪門宴上敲鑼鼓,當真是損到了極點。
姐弟二人開始就着大街上的一處處角落尋找,卻在一處賣着臭豆腐的攤邊發現了一個十分大的箱子,這箱子自然沒有什麼特別,特別的是那露在箱子外頭的一截紅綢帶一節花枝和掉落在箱子旁的——半朵菊花?
將菊花與紅綢一同裝在箱子裡?
吳忻睿一時好奇,覺得這箱子會不會同方纔那支唱歌的隊伍有什麼聯繫,便邁步走上了前,哪知道還未到,便是忽然聽得一陣急亂的腳步聲響起,那臭豆腐攤旁的巷子裡忽的便是衝出了幾十號人,個個身穿大紅衣衫,到了那箱子跟前,一人打開了箱子,他這纔看清了裡面的東西——果然是綁着紅綢帶子的菊花。
這些身着大紅衣衫的依舊如先前嶽府門前的那一撥一樣的不修邊幅,一眼便能看出也是乞丐,他們一人將手伸到箱子中拿了幾朵,而後理了理原本就十分凌亂的頭髮,接着,提腳向嶽府門口那撥凌亂的人羣衝去!
吳忻睿見此忙將目光追隨了上去,直覺就是又會發生什麼有趣的事情。
“葉茫?!”忽的一聲詫異的女音自身邊響起,吳忻睿聞言轉過了頭,便見一襲白色衣衫衣帶輕躍的少年從巷子裡走了出來,看見了二人,勾脣笑了笑,“真巧,你們也在,一起看一場好戲可好?”
“剛纔已經看過一場了。”吳忻睿說着挑起了眉,“別告訴小爺這是你一手策劃的?”
“當然不是……”葉茫聞言便是咬了咬牙,“本公子怎麼會做這麼損的事情,你且看着吧,這是有人送給嶽府的禮物,第一波大禮,鑼鼓歌聲,第二波大禮,菊花紅綢。”
吳忻睿不解,“菊花紅綢?”
“菊,素來有崇敬嚴肅之意,在咱們望月國,菊花開放在九月,與九九雙陽相疊的重陽一樣,被賦予如意的意義,一般用菊花來祭奠悼念死者,以體現出對死者的尊敬以及含有美好祝福的思念的寄託。”葉茫說到這兒,頓了一下,又接着道,“但,紅綢,素來有喜慶之意,皆是在男女大婚之時亦或者新店開張之時纔用到的東西。這二者綁在一起,悼念與喜慶,意外不言而喻:恭喜你死了。”
吳忻睿:“……”
“是誰跟岳家有過節要做到這種地步?”吳默然自然是清楚這幕後之人不會是葉茫,卻依舊有些好奇,若不是真有過節,怎麼着也不能在人家家裡辦喪宴的時候鬧成這樣,這簡直是缺德了。
“今日是替誰辦的喪宴?又有誰敢做這樣的事?”葉茫望着對面的二人,眸帶笑意,“你們稍微想想便應該能猜到。”
姐弟二人沉吟片刻,忽的齊齊開口——
“蕭家?”
是了,蕭家跟岳家一向是不對盤,做這樣的事情也正常。
“猜對了一半。”葉茫笑道,“蕭家所扶持的是誰你們應當知道罷?”
二人默。
話說到這裡,已經心裡有數了,此事若不是皇后娘娘,便是六皇子了。
“行了,心裡知道就好。”葉茫道了一句,而後擡手一指二人身後,“看,第二波大禮出場了。”
二人轉過了頭,這一看,吳忻睿差點沒笑得背過氣去。
只見那先前從箱子裡撿出菊花紅綢的紅衫男子們紛紛用手指捏住了花枝,一手一朵極有節奏地雙手擺來晃去,腳下的動作也配合着揮舞的雙手一跳一跳,就那麼歡脫地跳入了那混亂的木棍與鑼鼓的戰場中。
那站在嶽府門口的中年男子見此眸中幾乎有一瞬間閃過茫然的情緒,而後便是大聲喝道:“你們在幹什麼!”
他們家公子的喪宴,這裡不知哪來的一羣瘋子,先是敲鑼打鼓,現在又聶花跳舞,誰能告訴他今日的這場景究竟是怎麼回事?
“誰在搗亂!”一聲低沉的男子聲線響起,中年男子轉過身,見到來人便恭敬地彎下了腰,“二少爺。”
“這……怎麼回事!”嶽煬聽聞府門口有人鬧事便帶人趕了過來,哪知一出門見到的見識這樣一番混亂的場景,滿大街盡是鑼鼓與嗩吶,以及他們府裡的下人拿着木棍子胡亂地追打着穿那一個個穿紅衣的人。
嶽煬的面色當即陰沉了下來,而那中年男子擡起了頭,剛要說什麼,卻在看到嶽煬身後的人怔了一會兒。
“二少爺,您這是……”那一個個持刀站在嶽煬身後的男子是怎麼回事?今兒可是喪宴啊。
“二少爺,今日不宜見血。”中年男子皺起了眉,“您怎麼把守衛給帶出來了……”
“本少不會真的動手,只是老劉你這些木棍子嚇唬人管用麼,自然還是刀更有震懾力一些。”嶽煬冷笑着道了一句,擡起了眸子,剛欲再說什麼嗎,卻忽的被一朵菊花砸了中了臉——
那被他稱作老劉的管家見此一驚,“二少爺……”
“好大的膽子!”菊花從嶽煬面上滑落,他倏然便是一陣氣怒,擡手指着前頭的那羣人,“給我把這羣瘋子……”
話未說完又是一朵菊花帶着紅綢子砸到了臉上。
“二少爺……”那劉管家也未倖免地被砸了一朵。
接下來是鋪天蓋地的菊花紅綢朝着他們的府門丟了過去,那捏着花手舞足蹈的那些人竟在他們府門前打轉起了圈,手中的菊花紅綢不停地扔了過去,直到將一隻手的丟完,另一隻手的依舊在空中拿着花打圈,這般怪異的舞蹈加上漫天飛舞的菊花紅綢,直看得路人或目瞪口呆或噴笑不止。
嶽煬幾乎要被氣得暈了過去,那不停地丟過來菊花紅綢他無論站在哪裡都會被丟中,直到他終於忍無可忍的接過一朵扔過來的菊花將它握在手心裡捏的爛碎,正要揚手扔開,卻看見那紅綢子上似乎寫着什麼字,他拿到了跟前一看,幾乎吐血——
那用毛筆在紅綢上寫下的行楷赫然就是“恭喜”兩個打字——
“每條大街小巷
每個人的手裡
見面遞一菊花
就是恭喜恭喜
恭喜恭喜恭喜你呀
恭喜恭喜恭喜你!”
“都給本少爺去死!你們這些……”話未說完又是成片的菊花紅綢砸了過來,那紅綢子有的系成了一團,成片的丟過來,砸在腦袋上也足夠暈乎的,嶽煬不得不左躲右閃,而後聽着那羣拿着菊花紅綢不停地扔他的瘋子們繼續唱——
“生命一到盡頭
真是好的消息
多少人的期望
多少心兒盼望
恭喜恭喜恭喜你呀
恭喜恭喜恭喜你!”
“哈哈哈——”嶽府十幾丈開外的一家酒樓二樓能清晰地看清那大街上發生的一切,倚靠在窗口觀望的俊美少年幾乎笑岔了氣,手不停地拍打着窗臺,清風拂過他散在背後的髮絲飛舞纏繞,將他開心的側顏完完全全地展現出來,脣紅齒白的少年本就生的精緻的面容,這樣愉悅的笑讓他看起來明媚而無端地惑人。
身後的桌子邊,一襲絳紅色衣衫的少年望着她的這幅模樣,眸中劃過一抹奇異的笑意,看着她又笑了片刻,纔開口道:“看來阿瑾今日的心情很好呢,人家那頭辦喪事,你卻比辦喜事還要開心。”
瑾玉今日心情好,也不與凰音鬥嘴,只道:“自然是開心,我就是要攪得他們不得安寧。”
凰音笑道:“看你的神情,應當是如願了?”
“自然如願。”瑾玉笑得眉眼彎彎,若是這兩首歌還不能將那府裡的人唱的跳腳,那她真是該佩服他們的定力了。
“阿音以爲如何?”她轉過頭,望着那坐在桌邊的少年。
凰音只是淡淡地評價着,“挺好聽。”
“不是問你歌。”瑾玉眉頭一跳,“是問你我這般做法如何?”
“岳家的人許是能猜得到是你。”凰音脣角輕勾,“你當初應該也是想到了這一點的。”
“即便讓他們猜出來又如何。”她冷哼一聲,出口的聲線嘲諷,“還想使什麼招儘管放馬過來,本宮還就怕他不知道。”
凰音笑而不語。
忽的從窗外傳來了‘砰’地一聲,有物體爆破的聲音響徹天際,瑾玉轉過了頭,望着那嶽府門前放着的煙花筒,一時又笑出了聲。
差不多是該收工了。
“你們還杵着做什麼,把這羣混賬東西給我拿下!”嶽府門前,嶽煬看着這般陣勢終究是暴跳如雷了起來,想來任何人遇到這樣的情形都不能淡然,更遑論本就性格暴戾的嶽煬。
“給我打斷他們的腿,能活捉的都給本少留一口氣。”他冷笑着對身後的持刀守衛發號施令,那些守衛一聽,便持着刀衝了出去。
“二少爺,府門前見血可是大大的不吉利……”管家的話還未說完,便被那一臉沉怒的男子冷眼瞪了過去。
“本少只說打斷他們的腿,又沒說要他們的命。”嶽煬冷哼了一聲,那隻下一刻,前方傳來了劈天蓋地的炮竹之聲,他轉過頭去看,險些沒一個趔趄栽倒!
那羣混賬的紅衣人手中竟不知什麼時候有了鞭炮,一邊點着一邊跑,還將那鞭炮扔向了追趕着他們的守衛,鞭炮之聲霎時便掩蓋過了所有的聲音,也包括他的低吼——
“本少看哪個不要命的還敢點鞭炮……”
“少爺小心!”身後管家的呼聲傳來,迎面一個鞭炮就扔了過來,嶽煬面色一沉,迅速後退了好幾步,直到站穩了腳跟,又是漫天的鞭炮飛了過來,將他要踏出去的步子堵了回去。
“該死!該死!”絲毫不顧及貴公子的形象罵了出聲,然而卻根本沒有人聽見,在漫天的炮聲中,他的聲音宛如石沉大海。
炮竹之聲縈繞着整個嶽府門口,直到了街對面,這樣便導致了有駐足觀看的百姓們也紛紛避了開來。
整個嶽府門前被煙霧之氣籠罩,幾乎看不到那門口的人的身影。
“兄弟們,咱們跑,領賞錢去嘍!”不知是誰喊了一聲,所有的紅衫人便紛紛四竄着兵分多路跑了開,領走前也不忘帶上那些鑼鼓嗩吶,只有那些捏着菊花紅綢的人覺得手中的東西無大用,紛紛朝白霧裡扔,完了之後便個字腳底抹油般地溜了。
待府前的濃霧散去,已是找不到任何一個紅衫人的身影,反倒是數名家丁守衛,要麼被鑼敲破了頭,要麼被鞭炮炸的暈乎,躺在地上哀嚎着站不起來。
“本少一定要查出這搗亂之人是誰,定要他身不如死!”男子俊俏的臉孔因着怒意而顯得有些扭曲,“你們這些還沒廢的,給我循着剛纔那些瘋子跑到方向去找,抓一個算一個,本少就不信那麼多人,能跑的一個不剩。”
他的話音落下便是有數名的守衛從地上爬了起來,沒傷着的全都跑開去尋人了,望着他們急匆匆的背影,嶽煬冷笑道:“老劉,這裡交給你了,門口的這些東西你讓人收拾乾淨了,本少親自去查找線索。”
身後的中年男子贏了一聲是,嶽煬一甩衣袖便轉過身循着一路菊花紅綢的方向而去。
“他來了。”站立在街頭角落的少女扯了一下身旁笑得還十分歡的少年,“阿睿別笑了,咱們快走!”
吳忻睿聞言擡眸朝前望去,果真見那一臉陰鶩的男子朝着他們這頭走了過來,便斂起了笑容,正要與吳默然離開,卻聽葉茫道:“等等。”
二人不解地轉過頭。
“不用跑,咱們去個安全的地方。”葉茫望着二人,眉眼彎起,“順便帶你們去見一個人。”
“我好像是聽見了鞭炮聲。”酒樓的二樓雅間裡,凰音朝那依舊站在窗邊的瑾玉道了一句,瑾玉聞言看了過來,他便朝她輕眨了眸子,“先鑼鼓,再紅綢,後鞭炮,你這是想讓他們將你往死裡恨了。”
如此缺德沒天良的做法,再加之嶽府是朝中權貴,平日裡名聲也大,今日這麼一出,可真是夠他們丟臉的了。
“氣死他們多好,恨本宮有什麼用,什麼也無法挽回了,畢竟先前看見的人那麼多。”瑾玉說到這兒,脣角勾起一抹幸災樂禍的笑意,“嶽國公在朝中地位舉足輕重,他兒子英年早逝也就罷了,還在辦喪宴之事被人唱歌扔花放鞭炮,這說明什麼,說明天他委實不討喜,連喪子也要被老天爺這麼懲罰一番,我倒是很期待他以後碰上了別人異樣的眼光會是什麼表情。”
人總是喜歡在自己看不順眼的人吃癟之時落井下石,即便只是嘴上佔點便宜,能將對方氣到了那也是極好的。
岳家今日發生的這件事,以丞相爲首的那夥人估計是不會放過這個落井下石的機會的。
凰音聞言,只是淡淡一笑,“我竟不知你何時升爲老天爺了。”
瑾玉橫了他一眼,“你能別在這個時候挑我的刺麼?”
言罷,轉過頭又望了一眼那嶽府門口,此時白霧已然散開了,紅綢、白菊、連同炸開的鞭炮交織在一起,好似一片紅海之中綻放着朵朵純白的話,紅白交織,鮮豔與素淨,看上去多麼突兀。
“誒,那些殘渣鋪的一地還蠻好看的。”瑾玉轉過了頭朝凰音道,“過來瞅瞅。”
凰音坐着不動,只輕輕道了一句,“無趣。”
瑾玉聽聞他那麼說只當他是在說她無聊,不由得眯起了眼,“過來。”
凰音懶懶地垂着眸子不動彈。
瑾玉見他這般安靜倒是有些詫異了,嘴上卻說道:“當初是誰說的,只要本宮應了他的條件,本宮讓他做什麼他也是願意的,現在只是讓人過來看一眼,莫不是還過分了?過來。”
如此好玩的事情,一個人欣賞多沒意思,就是要找人來一同看的,只可惜先前這傢伙也是坐在那裡不動彈,她自己看的高興便把他忘了。
沒有人欣賞的傑作,那纔是真的無趣。
他記得她說過的話不愛說第三遍,瑾玉這次也叫了他兩次,第三次,他終是沒有拒絕,起了身邁步走了過去,望向不遠處那府邸門口的紅白交織,半晌沒有說話。
“我怎麼瞅着你今日有些奇怪。”不着痕跡地瞥了他一眼,卻見他眉眼間有些無精打采,心下頓時有些詫異,雖說他平日裡有時也慵懶地像只貓似的,但大多時候眼睛裡總是有着讓她看了十分想抽他的笑意,因爲那笑意總不帶真實性,又是看人看不透他究竟想些什麼。
今天是怎麼了,原先不大注意,這會兒近了一些看他只覺得他有些疲憊。
她忍不住詢問,“你是半夜去做賊了沒睡好麼?”
“你就只會往壞處想,咳——”說話說着忽然就是咳嗽了一聲,他擡起拳頭抵着脣,將身子轉向了一邊。
“你怎麼了?”瑾玉見他忽的咳嗽又轉過身背對着自己,不由得訝異,而後就是擡手搭上了他的肩頭,要將他扳過來,“你……”
“別問。”他低柔的語氣忽的想起打斷了她的話,“我先出去一會兒。”
言罷,便邁開步子走向了房門,支撐着瑾玉那隻手的肩頭忽的撤離,她的手垂落了下來,而後有些怔愣地望着那踏出房門的纖弱身影,一時心裡只剩下訝異。
他要去哪裡?
而凰音踏出了房門便是直接下了酒樓,一樓的客人此刻也是不少,見忽然有一名精緻卻蒼白的少年下了樓,頓時不少人的目光都望了過去。
真漂亮的一個少年,只是不知爲何那臉色白的幾乎透明,像是失血時的病人,脆弱而令人心疼。
見有人的目光投注在自己身上,凰音擡起眸子的那一瞬眸光乍然變得冰冷,他抿着淡薄的脣,鳳眸瀲灩中攜着銳芒但掃了一遍四周,有人被這樣的眸光乍然驚住,而後便是別過了頭不去看他。
凰音很快收回了目光,也不再管其他便快步的步出了酒樓,留下身後一羣人望着他的背影,莫名地不解。
看上去還未及弱冠的一個少年,如何會有那樣的眼神,是他們看錯了麼?
凰音出了酒樓便是轉了個彎直接去了最近的藥鋪,進了藥店,老闆見忽的冒出一個蒼白而又美麗的少年,呆愣了片刻之後道:“公子你面色如此不好,像是氣虛與失血過多。”
“當歸、白芍、首烏。”凰音像是沒有聽見他的話,只擡頭漠然地道,“把這些給我便可。”
拿着包好的藥走出了藥鋪子,他在路上直接打了開來,捻起一塊當歸直接便放入了口中,而後將藥包收了起來放入衣袖,低頭的那一刻,肩頭猛然被一人撞了上,他此時的身體不比平時,被這麼一撞幾乎差點跌倒,費力地站穩了腳跟,還未擡頭便聽到對方的怒罵,“哪裡來的不長眼的……”
話未說完便在他擡頭的那一刻哽在喉嚨間。
凰音看清了身前人,眸光驟然一凜。
怎麼是這不要命的傢伙。
但此刻他是無法動手的,腦中更是同時響了警鈴,他看也不再看那人便越過他快步地走回酒樓。
嶽煬愣在了原地好一會兒,直到那少年越過了他他才轉身喝道:“站住。”
凰音哪裡會理他,只是腳下的速度更快,嶽煬見此眸色一冷,擡步就追了上去。
真像。
真像他腦海裡一直記得的那人的模樣。
只是,他記着的那人明明是女子而不是個少年,但是看見這少年的第一眼,他就有一種強烈的熟悉感,望着那張蒼白的臉孔他幾乎一下子聯想到了那雅芳閣外的驚鴻一瞥,到底是看清了那黑紗下的容貌,先前兩次都讓那人給跑了,這次他怎麼也得抓住這少年問個清楚。
聽着身後越來越快的腳步聲,凰音眉頭斂起,腳下卻已是沒有多大的力氣再加快步子,袖子底下的翼刃悄然伸出,身後的人愈發近了,下一刻,他便被人從身後拽住了手腕——
鳳眸之中劃過一絲殺機,藏在另一隻衣袖下的手五指成爪,纔想着要轉過身抹了那人的脖子,卻不想胸口驟然一疼,腳下一軟,險些栽倒地上。
嶽煬身後就要將他拉起,哪知低下頭的那一刻,一隻精美的靴子映入眼簾,下一刻便是被那隻靴子踹上了一腳在腿骨之上,這般的突然令他反應不及,他先前注意力全在那少年身上,哪有察覺到有人要踹自己,尤其那力度之大令他差點跪了,拉着那少年的手腕也一鬆,餘光瞥見那人要載到地上,卻有一道身影快速地移到他身旁攬住他的腰,那人稍一提勁就將他拉近了懷中。
“你臉色怎麼成這樣子了?”瑾玉箍着他的腰,望着他,秀氣的眉頭斂起。
在雅間他走出去的時候就察覺他哪裡不對勁,後來終究是覺得太過怪異想要跟出去看看,哪知才走出酒樓他自己也回來了,卻被嶽煬那混賬王八蛋也拉住了,她看見了他冷然的臉色和轉身想要反擊的動作,哪知道他忽然一軟整個人就要跌倒,她當時想也不想地閃了過去將那他身後的混蛋踹了一腳而後將他拉了起來。
凰音沒有回答她,倒是很不客氣地將整個人的重量壓在他身上,好在他也瘦,瑾玉能扶得穩,纔想着詢問原因哪知道從凰音吶寬大的衣袖裡掉出了一包藥。
他方纔出去,是買藥?
“你是哪裡來的不要命的?”嶽煬好不容易站起了身望着對面的少年,卻在看到那人的一瞬間愣住。
“六皇子?”他身爲岳家公子參加過宮廷宴會對瑾玉自然是有印象,此刻在這裡看見他便覺驚訝,而更驚訝地還是他竟抱着他追着的這名少年,二人看上去十分親密的模樣。
“嶽二公子。”瑾玉望着他,忽然便是笑了,“看見本宮,很驚訝?”
“見過殿下!殿下……”他微微垂了首見禮,本想問瑾玉關於他懷中人的事卻忽然有些不知如何開口,而他即便問了因着蕭家和岳家的不合他也未必告訴自己,如此一想表把原來要問的話嚥了回去,只憋出一句“好久不見。”
“嗯,你確實很久沒賤了。”瑾玉望着他笑了笑,下一刻,忽的面色一沉,“珍惜,給我拿下他!”
話音落下便是一道黑色身影忽的落在了瑾玉身後,而後擡眸望了一眼對面的嶽煬,一個急掠便到了他跟前,嶽煬見此一驚,不知瑾玉爲何拿他,眼見那黑衣女子襲了過來,他自然是還手。
“在他家府門口搗鼓的那些東西再加上分給那些叫花子的賞錢可是花了本宮好幾萬兩,這筆賬怎麼也得他自己還才行。”望着那與珍惜纏鬥的身影,瑾玉道,“也不知這傢伙身上的錢帶夠了沒有。”
“阿瑾想如何?”虛弱的聲線自耳邊響起。
“不如何,他沒錢便將他綁了,管嶽府要錢。”瑾玉說着,望了一眼地上的藥,“你有病?有病怎麼不治?”
凰音:“……”
瑾玉忽的察覺自己這問話的方式有些像罵人,忙改了口,“你怎麼了?”
凰音沒有開口,卻是忽然擡起了手,蠶絲出袖。
瑾玉忙向像前頭望去,便見嶽煬正轉過了身,凰音的蠶絲一出向來不會失誤,珍惜的功夫好,但嶽煬也不弱,也不知他是如何甩開了珍惜要逃開,卻被凰音眼明手快出了蠶絲抓了回來。
“果然是你。”望着腰間的蠶絲,岳陽倏然轉過了頭,他想起自己在雅芳閣外暈倒的那一次,也是被這東西擊中的,望着瑾玉的方向,他眸中浮現炙熱與欣喜。
看見了他的眼神瑾玉只覺得莫名,這傢伙被抓住了還這麼興奮是有病的麼?卻忽的察覺他望着自己這邊的方向卻不是看着自己,垂眸望了一眼懷裡的人,她在一瞬間便明白了緣由。
這混賬該不是認出凰音了?
望着那投注過來的毫不掩飾的炙熱目光,她沒來由的心中不悅,擡起頭陰沉着臉就朝對面的人罵了一句,“看什麼看,再看,本宮挖你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