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她也不知這看似正常的契約究竟暗藏了什麼玄機,但看到殿下臉上那陰險的神情時,她大抵是明白一些了。
借納蘭家的名義,不過是一個幌子,真正的奧妙,要在這歐陽家主簽字之後了。
歐陽赫到底是從商的精明人物,將契約書上的內容細細瀏覽了一遍,其中大概意思同珍惜所說的一樣,以十年爲約定,這期間歐陽家做生意所得的錢額抽取一分給納蘭家,每年由歐陽家派出一人與納蘭家的人在濟州的某一處酒樓會面交易,而納蘭家倒也沒有白白拿好處,因着是做黑道的勾當,於是便說明了會幫歐陽家懲戒與其作對的人,關於這一點,不收任何費用。
代表納蘭家的人已經簽字畫押,蒼勁的字體書寫的是‘納蘭瑾’三字。
歐陽赫心下冷哼,這世上敢和歐陽世家作對的能有幾人,這納蘭家在契約上這麼寫也不過是爲了好看些,納蘭瑾,從來便沒有聽過這個名字,想來也不是什麼大人物。而簽字畫押,若不是真名本人畫押,便是無效的。
契約足足有五頁之多,除了寫主要的內容便是一些天花亂墜的客套話與華麗辭藻,最後一頁僅有兩行字:雙方經協商而定,立此契約,以此爲證。
“歐陽家主,看得這般詳細,應當是能確定沒有問題了,那簽字畫押罷。”珍惜雖是這般說,卻沒有爲他解開繩子,沉冷的雙眸望着他,似是在等他的答覆。
殿下說了,態度便是要強硬一些,不能太客氣,這樣對方必然心底有氣,便不會太過起疑了。
而歐陽赫也確實氣得不輕。
活到這把歲數,少有受人冷眼相待的時候,且被人無聲威脅這還是頭一回。
好一個納蘭家!
且忍你一忍,看你能夠得意多久。
“鬆綁,老夫籤!”有力的聲音,帶着些許的薄怒。
珍惜聽聞此話,便起了身走上前,“這就給您鬆綁,一會兒放二位回去的時候得蒙着二位的眼睛,見諒。”
歐陽赫聽聞此話,第一想法便是納蘭家到底還是懼怕被報復,不由得心下更爲不屑。
知道懼怕,竟還敢挑釁,即便綁了眼睛如何,他依舊有辦法將他們掘出來!
納蘭玖璃在一旁默不作聲,看着珍惜給歐陽赫鬆了綁,微微挑了挑眉。
這老頭,現在約莫是將納蘭家記恨上了?可憐他不知道,他納蘭家屬於天涯海角之外的龍鳴大陸,還要翻越食人魚湖,這世上姓納蘭的又不止他們這一家,他屆時上哪裡找人去?找到龍鳴千雪宮去?
那他相當期待。
試想一下這有錢的老頭帶着大批人馬翻洋過海到龍鳴,最後能剩下多少人,當真是給食人魚一份大禮了。
不過,湘王究竟是想做什麼呢?“殿下,如你預料,歐陽家主將協議簽了。”裝潢雅緻的房屋內,珍惜將一式兩份的合約遞給了瑾玉,“屬下按着您的要求,蒙他眼睛的時候,將契約偷偷拿過來了。”
“嗯。”瑾玉十分滿意地將合約接了過來,而後將手朝着身後的顧雲凰伸了伸,顧雲凰將四張白紙黑字遞給了瑾玉。
珍惜瞄到了那上頭的字,竟是道德經!
“這最後一頁纔是關鍵,前面四頁,一點用也沒有。”瑾玉說着,將一份五頁合約的前四頁揉爛了丟在一旁,望着最後一頁上的字,輕勾了勾脣角。
雙方經協商而定,立此契約,以此爲證。這最後一頁僅有這兩行字,末尾便是納蘭瑾的簽字與歐陽赫的簽字,中間則是空出了一處地方。
瑾玉提筆,在那空白處補上幾行字。
顧雲凰走上前,看着她寫的內容,饒是素來淡定如他也有些想笑。
雙方經協商而定,立此契約,以此爲證:歐陽世家現第八任家主歐陽赫,將不孝女兒歐陽清梅逐出家族,此後終身大事生老病死,再不插手不過問。且在此立誓,不論發生何事,歐陽赫在世之年,歐陽世家不犯望月皇室。
空白處本就空間不多,加上這麼些字,整張白紙便寫滿字了。
“歐陽家的人向來顧及顏面,家主爲了族內的破規矩,連親生女兒也不放過,實在太過嚴苛,不過如今有這份協議在手,還怕他再追究麼。”瑾玉笑了笑,而後又道,“還有,這個納蘭瑾的納蘭二字,其實是以特殊藥物粘上去的,高明處在於不易看出,作爲一個精明的商人,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契約的內容上,自然沒有去細細端詳簽字。”
說着,指尖觸到納蘭那二字,揉搓了一會兒,揉下了一張薄薄的紙,再看契約書上的那一處簽字,只剩一個瑾字。
顧雲凰失笑,“你先前寫的那麼多協議內容,便是爲了吸引他的注意力?”
“那是,我寫的愈多,他便要看的愈仔細,事關歐陽家十年生意,只擔心被我算計,錙銖必較向來是商人本色。”說着,雲淡風輕地提起筆,在那空白處填上了東方二字,末尾再添一個玉字。
歐陽赫與東方瑾玉的協議,從此刻生效。
將四頁道德經覆蓋在上面,畢竟五頁變一頁太過明顯,便先拿着充充數。隨後又將五頁協議摺疊了起來,交給珍惜,“悄悄放回歐陽家主身上,等他回去再發現也來不及了。”
珍惜接過竟瑾玉一手‘改良’後的契約,心下暗暗歎服。
那歐陽家主看上去也是一把年紀了,一生精打細算,這次被這麼算計,約莫是要氣得嘔血了。
不過他倒是不用損失銀子了。
珍惜拿着契約書離開了,瑾玉望着那份該是留在自己這邊的契約,照着珍惜拿走的那一份寫了同樣的內容。
餘光瞥見一抹白色身影出現在房門口,她擡眸望去,見是納蘭玖璃,朝他笑了笑。
納蘭玖璃邁入房中,伸長脖子就去看瑾玉筆下的那份契約,瑾玉倒也不阻止,由着他看。
剛好在納蘭玖璃來的時候,她便寫好了。
“咦,和那老頭籤協議的怎麼變成你的名字了。”納蘭玖璃將內容從頭到尾瀏覽了一遍,雖說看得有些雲裡霧裡,卻是明白了——這份協議跟納蘭家半文錢的關係也沒有。
那麼那個老頭籤的時候便不覺得奇怪麼?
思索了片刻,聰慧如他很快就懷疑到了什麼,倏然擡眸望瑾玉,“你耍賴?”
“這可不是耍賴。”瑾玉朝他淺笑,“這叫兵不厭詐。”
“說白了不就是作弊麼。”納蘭玖璃抽了抽脣角,“看協議你們似乎是認識的?難怪你不親自出馬,怎麼難道那老頭子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望月竟還要忌憚他?我把那老頭子綁過來,倒是讓湘王你得了好處了。”
最後一句話說的似乎是有些不滿,但眉眼之間卻是一派清明,無謂的眼神,與不滿的口氣十分違和。
瑾玉看出他其實不在意,卻喜歡抱怨幾句,想來是性子使然,這孩子向來不會說什麼太討喜的話,做事卻是很討喜的。
“嗯,人是你綁回來的,我未經你同意放走了確實是我的不對,那麼你告訴我想要什麼,我盡力補償你。”瑾玉低眉望着他,眉目之間滿是笑意,“那老頭子麼,雖不是皇親國戚,卻也不是好對付的,這麼說吧,是許多國家想要拉攏的對象,卻因着神秘不容易尋找,有錢能使鬼推磨,巨大的財產足以另一個國家忌憚,所以有的時候不要小看錢這個東西。”
納蘭玖璃挑眉,“但是你也很有錢不是麼?你還有權。”
“但是歐陽世家的財產,是國庫的多少倍都無法估量,也幸虧歐陽家不愛涉及各國紛爭,否則一旦與哪個大國聯手,其他的國家不是要愁死麼。”瑾玉輕嘆了一口氣,“這份協議對我對望月都有用,所以此次對虧了你,你想要什麼樣的補償呢?”
她說的是補償,而不是賞賜。
納蘭玖璃脣角輕輕一勾,很謙虛嘛,間接道歉。
“這倒不用,不過看湘王你這神情,似乎我綁人這事幫了你不小的忙,我一介孩童,爲望月立下汗馬功勞,也不奢求什麼封王封爵,隨便給個十幾二十萬兩銀子作爲零花也就滿足了。”納蘭玖璃說的十分順溜。
這本就是他原來挾持那老頭子的目的。
“其實你可以要的更多。”瑾玉忽覺得他很是可愛,撫了撫他的頭髮,“我送你一座豪宅如何。”
“我又不居住望月,再豪華的宅子也是呆不了多久的。”其實他是認爲沒有什麼房子能比千雪宮漂亮,卻還是十分給面子地道,“多謝湘王殿下好意了,回去之後若是再來望月玩,就住你的永陵宮可好。”
“沒有問題。”瑾玉應的乾脆,見納蘭玖璃仰頭看她,黑玉般的眸中清澈卻又炯炯有神,不由得更加喜歡,伸手就掐上他精緻的小臉。
小孩子的肌膚手感就是好呢。
她自顧想着,卻沒察覺納蘭玖璃擰起了眉,身後的顧雲凰,眸光一沉。
她素來喜歡掐自己,什麼時候開始也會去掐別人了。
雖說對方只是個孩童,但顧雲凰仍覺得看着有些不大舒服。
“別學我娘總掐我臉,掐壞我了我的絕世容貌,長大了不好看我可不饒你們。”納蘭玖璃輕哼着打掉瑾玉的手,揉了揉臉。
“玖璃年紀小小就這麼好看,長大了一定風魔萬千少女。”瑾玉只覺得他臉嫩的能掐出水來,便又伸出魔爪,只捏的納蘭玖璃橫眉豎眼的。
“東方瑾玉。”身後響起一道幽涼的聲線,不疾不徐。
瑾玉暗道一聲不好,連名帶姓叫,這是發火的預兆啊。
思索間手上動作也一頓,納蘭玖璃忙趁機溜開,臨走還不忘留下一句:“這次就饒了你,下回再掐,小銀針伺候不謝!”
“這孩子真小氣。”瑾玉搖了搖頭,轉身瞥見顧雲凰毫無表情的臉,笑着道,“怎的了?”
顧雲凰話也不說一句,扭頭便不理睬她了。
“你該不是因爲我捏了玖璃的臉你便生氣了?”瑾玉有些無奈,而後上前道,“這有什麼可氣的?”
顧雲凰依舊不語。
“行了,大不了以後不掐了,反正你們的手感也差不多。”
“難道不是我的更好?”顧雲凰終於開口說了一句,卻是讓瑾玉瞬間凌亂。
“其實我覺得……差不多吧……你又發哪門子瘋?你給我轉過身來說話……你別玩沉默玩高冷……顧雲凰,你耳聾嗎!”
“顧雲凰,限你三秒之內回過身來搭理我,否則我立刻出門,三,二,一……我真走了!”
“我真的走了……你還不回頭?你……阿音,別鬧了,你比他的好,這總可以了罷?”
顧雲凰依舊未說話,聽着身後的人從發怒到無奈,再到軟語,脣角牽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心情忽然又變得很好。
濟州城西,竹林——
“呸!這第三關可真夠惡毒,鑿了條河也就罷了,裡頭還放蛇,嗆得本公子現在還覺得口裡一股子怪味,一想到我竟喝了蛇皮泡過的水,連續幾頓飯都別想吃了。”
“你當本王比你好多少?你衣服至少還完好,本王的袍子被咬爛了好幾處。”
“那你怎麼不看看我的頭髮?這亂糟糟的模樣如何見人?本公子都不敢說自己是花魁公子了,回頭被花魁妹妹們嘲笑。”
“顧雲凰……本王若是不回報你,便不姓林!”
“你本來也不姓林。”凌杉斜睨了一眼林蕭銘,便走着,手還在打理着自己凌亂的發,“夕照皇室都姓花,你這夕照二皇子怎麼姓林?”
“我隨母妃姓,你管得着?花這個姓氏也太難聽了些。”林蕭銘搖了搖頭,“因着這件事情,父皇已經許久不理我了,不過這也好,樂得自在。”
“夕照皇室族譜上寫的定然是花蕭銘吧?哈哈。”像是終於在林蕭銘身上發現一件值得笑的事情,凌杉笑的不停息,“比起太子未寒,公主未安,你的名字最是難聽了。”
“你當自己的名兒有多好聽麼?”林蕭銘輕嗤一聲,本想再說些什麼,卻忽的止住了腳步。
凌杉見他停下,挑眉道:“怎的了?”
“你聽。”林蕭銘斂眉,“有聲音。”
凌杉頓住了步子。
蒼翠竹林,細細的風聲中,似乎遠遠地傳來——似哭似怒似怨的聲音,幸而是白天,否則怕是容易讓人懷疑自己撞了鬼。
好奇心驅使,二人朝着聲音的來源處而去。
遠遠地,便看見風輕揚起的竹葉飛舞之下,一道淺粉的影子在地上翻滾,幾丈之外,似痛似哀的聲線聽得十分清晰。
凌杉道:“是個姑娘家。”
林蕭銘只覺得那抹影子似是有些熟悉,便快步上前去看,這一看,當下愕然,“小梅?”
淺粉色的裙上朵朵初綻梅花,她一手捂着肚子蜷縮成了一團,一手的指甲直嵌入了地上的土層,額上細細的汗珠淌下,口中無意識道:“疼。”
林蕭銘忙將她扶了起來,纔想問是怎麼回事,卻見她忽的止住了動作,原本還有些僵的身子疲軟了下來,額上,手上,脖頸之上,開始蔓延出細細的冰霜。
這一現象看的二人均是訝然,林蕭銘將她額上的冰霜逝去,很快便又結出一層。
“極有可能是冰蠶蠱,一旦發作便會冰覆全身,發作一次比一次厲害,蠱在體內,令人飽受折磨。”凌杉沉吟片刻,道,“長期下來,總有一日要凍死的。”
林蕭銘眸色一沉。果真是那東西。
當初是歐陽家爲了讓她與葉茫斷情,給她的冰蠶蠱,並以此威脅,不種葉茫身上便種她身上,她當初還與自己說偷偷藏了起來,那現在該如何解釋?
“可有解法?”他擡眼看一旁的凌杉。
“我又不是大夫,我哪懂的。”凌杉瞥了他一眼,“聽人說過而已,好似有一種緩解的法子,能將痛苦緩一緩,不過這法子有點……”
“說。”林蕭銘橫他。
“你這麼關心她,也好,用內力與體溫,內力渡給她的同時,體溫能讓她緩和一些,不過,是不能穿着衣服的。”凌杉脣角噙笑,“交給你了,你救了她,你便又染指了一人,這樣湘湘肯定覺得你不乾淨,那麼我的機會也就…。餵你去哪裡?”
“誰幹的好事交給誰去做,本王纔不做這事!”林蕭銘帶着歐陽清梅便飛掠過竹林,看來,有些事情,不能再隱瞞了。
“你裝什麼正人君子,我看你是想找個沒人的地方……”
“閉嘴!她是我妹!”
“你妹?夕照皇室除了花秋靈花未安花雨欣,還有其他公主?”
“義妹!”
“嘁!”
與此同時,望月王宮。
“請問皇姐,找我來何事?”白色錦服的男子端坐在白玉桌邊,抿了一口茶水,而後桃花美目輕擡望向對面的黑裙佳人。
“看你最近愁眉苦臉,是因爲尋不到意中人苦惱麼?”瑾玉亦抿了一口茶水,說的漫不經心。
葉茫聞言頓時眸色一沉,靜默許久不語。
瑾玉知道戳中了他的心事,輕挑了挑眉,“有些事,似乎不用瞞你了。”
有了那一紙契約,她也等於一張王牌在手。
除非那老傢伙真敢拿歐陽家多年的信用冒險,落得一個言而無信的評價。
葉茫聽聞她的話,擡眸,有些不解,“此話何意?”
瑾玉漫不經心地擱下茶盞,擡眸見到正對面的葉茫身後,一襲熟悉的白色修長身影,笑了笑,“回頭。”
葉茫聽得她這麼說,有些狐疑,卻還是轉過頭,不料到,迎面一道銀光直刺額頭,他想躲避都來不及,頭腦有些恍惚,卻看到一張並不陌生的男子面容。
額頭又是一疼,不知被刺了多少下,恍恍惚惚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的腦中一震,被掩埋一段朦朧記憶瞬間如潮水般回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