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下,但見凌杉額角似乎跳了跳,隨後,便又是一臉笑意地道:“殿下說笑了。”
瑾玉纔想別過頭不去看他的假笑,哪知他又接着道:“在下傾慕殿下你,是不求任何名分的。”
“裝模作樣。”對於他的說辭,瑾玉只是十分簡潔地回了這麼一句話,外帶贈送一記斜眼。
“這怎麼能是裝的呢?”聽着瑾玉的話,他幽幽嘆了口氣,“殿下說話總是這麼不留情面呢,好歹在下也是雅芳閣第一花魁公子。”
“雅芳閣大名在外似乎與你沒什麼關係。”瑾玉淡淡道,“都是其他花魁在招攬客人,你這整日躲在房間裡裝清高,見客還出些酸不溜丟的題目能給雅芳閣賺多少銀子。”
“殿下何必將我貶低至此。”
“不是貶低,這是事實,你除了賣弄風月,耍嘴皮子,一無是處。”瑾玉毫不客氣的抨擊。
凌杉面上的笑容終於出現了一絲龜裂,“你就不能說點客套話也好?”
“對不住,本王向來有話說話,不愛客套。”
二人旁若無人地交談,這讓一直在旁聽的蒼紅面上神色各異,有些不理解凌杉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麼藥。
分明是對立的雙方,何以如此心平氣和地交談?
同一時,被大網所縛着的人望着外頭的情景,眸中劃過一絲玩味。
無需猜測,這半路殺出的什麼王便是他們一家三口初來望月時聽說的那位攝政女王,亦是大街之上攔着依然玖璃求醫的人。
幫手麼?眼下看來,她和這凌杉似乎有些不得不說的故事。
“殿下倒是真性情,現在想想,似乎人聽多了讚美的話,便自然而然地得意過頭,以致於聽到一些不大好聽的下意識否認,不過在下可不是這種人。”凌杉撥弄着自己的頭髮,笑得一派溫雅從容,“做花魁公子時聽慣了稱讚奉承,人人都以爲讚美的話討人歡心,殊不知我就喜歡殿下的毒嘴刁鑽。”
瑾玉:“……言語上調戲本王有意思麼?”
喜歡她罵他,還真是——找虐。
“莫非殿下喜歡付諸行動?”凌杉的眸子似乎在一瞬間綻出了光彩,“那也不是不行,不過眼下人多,在下有些不好意思,不如我們找個無人之地,你儂我儂,總比用嘴說着有意思多了。”
瑾玉瞬間想不出以什麼話來吐槽此人。
此人思想太過超前,總喜故意想歪,來達到無恥的言語調戲目的,看似公子謙謙,實則文藝流氓。
輕飄飄地望了凌杉一眼,“可惜你從頭到腳沒一處我看得上的地方。”
“衣服裡的還沒看,你怎的就知道。”繼續言語調戲,外加眨眼放電,墨眸晶亮的如天上星子,不得不說此番姿態還是挺好看的。
瑾玉心道此人果真是做花魁的料,也不知現在還清白不清白。
思及此,她面無表情開口,“你這麼急着證明,不如當着大夥的面脫了吧,這裡五個人五雙眼,一起點評點評。”
“無恥!”
“下作!”
“放浪!”
瑾玉眉頭一斂,轉過頭看着有些憤懣的三賤客。
她們面上的神情,不屑,譏諷,亦或者嘲弄。
“好意思說別人放浪,倒不如先整理整理自己的衣着,你們的深溝與我們的高領形成鮮明對比。”飛雪盤膝而坐,雖是被網罩着,卻也一派氣定神閒,“這年頭,面上看似流氓的實則心中還是挺保守純淨的,而表面看着守禮對放浪的語言頗爲不屑的相反內心就比較齷齪,且你們還故意露這露那,別人不看豈不是對不住你們的風騷。”
“你如今自身難保,竟還敢嘲笑我們。”蒼烏眸中似有火苗浮動,一隻手卻伸到背後將衣裳稍稍拉下,使得胸前的衣服更貼近脖頸一些,將原本裸露的地方遮擋。
這一動作看的瑾玉飛雪險些噴笑,凌杉雖是望着瑾玉目不斜視,餘光瞄到這一幕也是眼角一跳。
這三姐妹中最小的果真也是最笨的。
“你知道什麼,我們蒼藍國國風如此,多數女子衣着豪放,但我們豪放卻不下作,污言穢語哪抵得上湘王。”蒼紅冷聲開口,扶着手掌依舊還在流血的蒼青,面色依舊傲然,不見絲毫心虛。
“這些人自小就被灌輸着衣着暴露還很純潔的思想,咱們是糾正不了的。”瑾玉朝着網中的人搖了搖頭,“與她們多說無益,還是手底下見真招吧。”
話音落下,手便伸向腰間,軟劍抽出,在空中抖過一道漂亮的弧度。
“怕你不成!”被打穿了手掌的蒼青情緒最是激烈,幾乎是無需思考地便衝着瑾玉而去,蒼紅想拖住她時,她卻已經急不可耐地上前了。
瑾玉眸中劃過一道冷然,橫劍而起,劃出點點霜落——
一青一黑兩道身影同時躍起,青影來勢兇狠,以掌風襲向黑影,黑影輕盈晃動,一個旋身避過掌風,在空中一個仰身出劍,直刺青影。
蒼青手中無兵器,除了躲開別無他法。
蒼紅蒼烏見此,腳下步子一出就要上前助陣。
凌杉在原地動也不動,目光只鎖着那道輕盈黑影,但見她手中劍芒揮灑,利劍光潤而冰冷,劍光迴旋之間,似能千變萬化——
劍尖已然畢竟了青影,黑色身影卻依舊在空中舞動,劍光彷如天降霜點,卻輕柔而不帶戾氣。
凌杉眸光驟然一沉。
蒼紅蒼烏還未近那正在打鬥的二人身側,便聽得‘嗤’一聲,是利刃劃破肌膚的聲音。
“雪飄人間,今日倒是見識了。”凌杉眼見那抹青影喉處溢血倒地,眸中浮現一抹欣賞之色。
師父曾說,有一套以柔克剛,輕盈翩然卻又快如疾風的劍法,曾是他所愛之人自創,但此劍法變化太快若無人親自教習,學起來也學不到五成,光是看也只覺得眼花繚亂,如今這世上還會此套劍法的,應當一隻手數的清。
蒼青的身軀落在地上,眼若銅鈴。
同一時,蒼紅頓住了腳步,將蒼烏也順帶扯住,身形直接轉了個方向,“走!”
紅影拽着黑影幾乎是眨眼便消失了。
“凌杉,改日再找你算賬!”空氣中只留一道冰冷的女音。
凌杉摸了摸鼻子,這蒼紅倒是個聰明的,懂得觀測形勢,自己不出手顯然就是不想幫,而‘雪飄人間’那四個字約莫也是被她聽見了,猜測着瑾玉殺完蒼青便會殺她們,忙不迭溜了。
躺倒在地上的青衣女子此刻已然嚥了氣。
瑾玉看也不看她,也不管在一旁的凌杉,走向那大網中的人,而後抓起了網拿劍便直接砍。
“砍不壞的。”凌杉輕飄飄的語氣傳入耳膜。
但瑾玉一劍已經劈了下去,這削鐵如泥的利劍,竟是不能將這張大網破開。
“莫要看它是麻繩,以特殊藥水浸泡,到今日也該有百來年的歷史了,早就成了老古董,輕易無法損壞,你只能解開它的結,呵呵。”耳邊響起一道輕笑聲,餘光瞥見白影一閃,凌杉的身影已然掠到了好幾丈外。
“先別走。”瑾玉轉過身,斂眉,“這網怎麼解開。”
她不知凌杉此刻跑路的原因,他們二人交過手,凌杉的功夫並不比她弱,光靠着一把軟劍,她其實也沒有勝他的把握。
原以爲還要和他一場談判,哪知道這廝直接要溜。
“循着網的打結處慢慢解罷。”凌杉衣抉被風揚起,面帶淡笑,“我還有要事在身,就不能多陪殿下呆一會兒了,殿下可記得要想念我。”
瑾玉眼角一跳,誰稀罕你陪。
“我們很快便能再見,呵。”又是一聲輕笑,隨後他一個轉身,片刻的功夫便不見了蹤影。
“我懷疑他其實有傷在身才不敢你跟打。”大網中,飛雪望着凌杉離開的方向,思索了片刻道,“我夫君先前因着我纏着他問話,拍了他一掌,之後他便不見了蹤跡,當天夜裡卻又來找我,同我說他有些怕我夫君,令我不要聲張,留下書信即可,我尋人心切,中了他的詭計。”
“看似面善的人往往暗藏心機,初見他時,我也以爲他很無害。”瑾玉一邊同着她說話,一邊摸索到了大網的結頭,看着擰成一團的結,嘆了口氣,開始慢慢解,“你方纔怎的不偷偷告訴我他有傷,我好趁人之危,刺他個措手不及。”
飛雪脣角一抽,未料到眼前的女子如此誠實。
“其實我也是在他溜走後纔想到。這廝身手不錯,勝過那姐妹三人,那三人若不是忌憚着他,定然會折騰我,你殺了其中一個他不插手,我原以爲他是想留點力氣和你打,沒想到直接跑路,或許是傷還沒好,與你動手定然落敗。”
“這樣,那麼那三姐妹口中的師父是何人?”瑾玉道。
“不知。”飛雪搖了搖頭,“不過她們的師父與凌杉的師父似乎是有什麼交易,她們和凌杉約莫也只是合夥的關係,所謂師父我一個也沒見過。”
說着,她望了一眼那還在忙着解結的女子,“還未請教姓名,亦或者我也叫你殿下?那,什麼王?你的封號是什麼來着。”
“湘王。”瑾玉眸中帶着淡淡的笑意,“其實也用不着叫得這麼客氣,你可以直接喚我瑾玉。”
“瑾玉……”飛雪怔了怔,忽的垂下了眼眸。
察覺到飛雪情緒的不對勁,瑾玉疑惑道:“怎的了?”
“沒什麼,只是你的名字讓我想起一個故人。”飛雪擡眸笑了笑,“失禮了。”
哪知她的話,卻讓瑾玉稍稍嘆息了一聲,“果真是故人相見不相識,真該感謝玖璃,否則我真還不知道你也在這個地方。”
故人相見不相識——
飛雪仿若被雷劈了一般震懾在原地,片刻之後,倏然間隔着大網一把拍上了瑾玉的肩頭,“你是瑾玉?”
“我是瑾玉。”瑾玉眼角一跳,“先別激動,等我把這網解開。”
飛雪目光中難掩喜色,“幽靈之約的瑾玉?”
“非得確認的這麼清楚麼?血隱的飛雪。”瑾玉挑了挑眉,說得輕描淡寫。
“真的是你,我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再見你,我還以爲你……”
“以爲我死了?不過我確實是死了,在那個世界。”已經將網結解了一大半,瑾玉感嘆着,“也許咱們命中註定有此緣分。”
“少跟我學神棍似的滿口天機。”飛雪白了她一眼,而後又笑道,“得知你死的那一日,我最初還有些不信,跨了幾個城市去參加你的葬禮,幽靈之約與血隱友誼同盟多年,那日血隱高層的人物幾乎全去了,一個葬禮的排場趕得上空難演習,多有面子。”
瑾玉成功被噎到,“葬禮排場大有個毛用,我又看不見,過生日怎麼就不見你們那麼殷勤,死了才知道全聚過來看望我。”
“話也不能這麼說嘛,當初花舞還建議與你的遺體合影,不過幽靈之約的人不同意打擾你的亡靈,於是我們便與你的遺照合影了,那黑白照片着實難看,花舞便用PS改成了彩色的,那張照片應當還在她身上。”
“……”靜默了好半晌,瑾玉纔開口,“你兒子都那麼大了,你今年有多大了。”
“我想想,我十七歲嫁給依然,十八歲生玖璃,天吶,我竟然二十五了。”有些抓狂地道了一句,而後看向瑾玉,“你是想和我炫耀你的年紀比我小?我們初來望月在茶樓就聽人說你的事蹟,十七歲封王,距離如今不過一年半。”
“你別誤會,我只是覺得你的年紀看上去跟我差不多,你若不說,我只覺得你是雙十年華。”瑾玉道,“這時空錯的有些意思,我在二十一世紀死的時候你還活着,我來這兒還未兩年你已經呆了八年。”
說話間,網的結頭被拆解的差不多了。
“可不是麼,這世上總是不缺讓人意外的事,比如一開始見到姓蒼的三姐妹,還以爲是現代來的,那髮型顯然是模仿殺馬特洗剪吹,配合着抹胸襦裙,一眼望過去花花綠綠的,將我大現代美容美髮技術發揮的淋漓盡致。”
“若真是現代來的,那品味未免太差。”頓了頓,瑾玉又道,“碰上你也算是我的運氣,你夫君在幫我救人,但是他看上去有些不大好相處,站在旁邊活像是一座雪山壓着,我只擔心留不住他人,回頭救一半又走人。”
“着你且放心,依然雖說脾氣古怪但很有醫德,只要不與他犯衝,他必定要救成。”
“那便最好了。”
“這破網怎麼要解這麼久?”
“別急,馬上就解開了。”
……
‘轟隆隆’雷聲響徹天際,烏雲密佈。
“唉。”緊閉着房門的屋子前,白衣男孩蹲在階梯上,無趣地撥着桃花的花瓣玩。
今日沒有螞蟻,據說螞蟻搬家蛇過道,明日必有大雨到,今日的天必然下雨,難怪昨日有螞蟻。
忽的,有腳步聲由遠及近,納蘭玖璃並未擡頭,這房門口偶爾有宮婢路過,他每回擡頭,路過的女子十之八九要誇上一句‘這孩子長得真精緻’或者說‘你叫什麼名字,姐姐給你吃糕點好麼’而後笑得像是臉上開花。
他看的都視覺疲倦了,索性再不擡頭。
“納蘭玖璃,你這摧花狂魔,滿天的桃花瓣是你乾的好事吧!”倏然一聲十分耳熟的女音傳入耳膜,讓納蘭玖璃聽得肝兒一顫,而後迅速將手中的花扔到一旁,擡眸之際,望着緩緩走來的女子笑得一臉無辜。
“孃親在說什麼呢,你看這狂風大作,一會兒必然大雨磅礴,摧殘花瓣的是風不是我,我不過才摘了這一朵而已。”
“詭辯。”飛雪冷哼一聲,也不與他再爭,只道,“你爹呢?”
“在房裡,替病人鍼灸。”納蘭玖璃說着,眨巴了一下眼,“那凌公子呢?”
話音落下,忽聽得身後有細小的破空之聲,納蘭玖璃幾乎是想也不想地朝一旁旋了幾下身,銀針與他的肩頭擦身而過直奔瑾玉而去——
瑾玉看得清晰,擡手一截,以食指與中指夾住那枚銀針。
納蘭玖璃轉過身,朝門裡恨恨道了一句,“跟男人跑的又不是我,作甚每次都拿針扎我……”
話音未落又是一枚銀針從窗戶紙出來,這次是讓飛雪截住了。
斜了納蘭玖璃一眼,她幾步到了門前直接將門一把推開,“納蘭依然,你救人的時候能否別分心,總浪費針……”
話未說完,再看見房中的情景時彷如石化。
一襲紅衣背對着一襲雪衣,坐在前頭的男子正在將衣裳褪下,才褪到肩頭,忽聽有人闖入,幾乎是立即將衣裳拉了回去,而後轉過頭,看推門而入的人。
飛雪眼角有些抽筋,望着那容顏俊秀的男子,“你們在……”
“鍼灸。”納蘭依然也偏過頭看她,語氣不溫不火,“關上門。”
她倒還知道回來找他。
“你至於用這種方式報復我……”門口的人一個轉身飛奔而去,“玖璃,你爹好狠!”
納蘭依然見此,搖了搖頭,眉目間劃過一絲無奈。
同一時,瑾玉已然邁步到了房門外,雙手環胸,“我忽然覺得,無論是我與阿音一起,還是你與飛雪一起,都不及你二人在一起來的養眼。”
顧雲凰聽着她的話覺得有些不對勁,鳳眸微眯,“什麼意思?”
“沒有。”瑾玉摸了摸鼻子,順帶關上了門,“沒什麼,你們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