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煬好不容易甩開了那纏上來的婦人,正要邁步離去,不料才擡起步子,忽覺腳腕處一疼,像是募然被什麼東西打到,麻了一瞬間。
他眸色一沉,竟有人在這大街之上偷襲他?
忙不迭轉過了身,而一個擡眸間,卻看見了身後不遠處,坐在酒肆裡頭的男子。
男子一身錦服,銀冠束髮,好似是察覺到了他的目光,擡眸迎視,只是一眼,便又垂下了眸子,彷彿是看見一個不相干的人。
嶽煬眉頭一蹙,東方越?
見到他的時候他是有些不大自然的。
二人原本是有來往的朋友,但自從嶽語汐刺殺慕容瑤那事發生了之後,岳家慕容家鬧崩了不說,連煜親王府與岳家也不再往來了。
嶽語汐原本被收押在煜親王府的牢獄中,煜親王自然是要討一個說法,而關於此事岳家也是百口莫辯,畢竟越世子的婚事是讓嶽語汐攪了,而新娘子也因此瘋癲,好不容易撿回了一條命,嶽語汐不至於償命,如今卻還在刑部的牢獄之中。
東方越心存恨意大街之上襲擊他倒也是情理中的事。
如今岳家的風波已經不停息了,嶽煬不願再與東方越撕破臉,便轉過身走了,不去計較偷襲一事。
“咦,這麼好說話?”屋頂之上,瑾玉挑了挑眉,“以嶽煬的狗脾氣竟然一句話也沒說,莫非是我下手太輕,故而他才覺得沒必要計較?”
“我以爲你會一箭直接崩了他。”顧雲凰在她耳畔開口,“沒看見東方越之前我是這麼認爲的。”
“我原本也是這麼想,但凡事應該考慮的長遠一些。”瑾玉說着,銀弓再度舉起,瞄準了那走動的男子身影,拉弦,又是一道勁風疾射而出,這一次,是比上一次增加了幾分的力度。
同一時,酒肆裡——
“世子,方纔那嶽二公子轉過頭看的那一眼什麼意思?”站在東方越身後的僕從望着前頭嶽煬的背影,冷哼了一聲。
方纔嶽煬朝着世子皺眉頭的樣子他可是看在了眼裡的。
“不用管他。”東方越原本便不想娶慕容瑤,對於嶽語汐搗亂這一事,他倒是沒什麼太大的感覺。
兩個女子在他看來都是無關緊要的。
再說岳煬,原本不打算與東方越鬧出任何矛盾,行走之間,小腿又驟然被一物打中,這一回的力度比上一回可是重了許多,直讓他險些一個趔趄摔倒。
幸而以手撐地一個迅速的起身,這纔不至於在大街之上鬧笑話。
“噗嗤”這一幕被東方越身後的僕從看在眼中,不禁直接笑出了聲,“世子,你看他怎麼走路的,走着走着都能摔了。”
如今煜親王府與嶽府已經不來往了,故而,煜親王府的下人便毫無顧忌地說話。
殊不知,他這一笑,讓嶽煬轉身之時便看見了,頓時怒從心生。
東方越,我忍讓你你卻愈發過分!
連一個下人都敢笑話他。
嶽煬握緊了拳頭,冷眼望着酒肆內的二人,本想衝上去討個說法,思索再三卻還是放棄了,再度轉過身走。
他且再忍他一次,就當是爲了嶽府着想。
“世子,他什麼意思?”東方越身後的僕從見此咬牙,“一個國公公子而已,竟跟世子大眼瞪小眼的,咱們也沒惹他,他爲何有那樣的眼神,活像是咱們十惡不赦似的。”
東方越垂眸思索,他倒是不認爲嶽煬會無故冷眼看他。
確實,有些不對勁呢。
“這混賬,還不生氣。”瑾玉磨了磨牙,頗有一絲恨鐵不成鋼的意味,“被人暗算兩次也不計較,還有沒有點出息了。”
“事不過三。”一旁,顧雲凰淡淡開口,“再來一次。”
瑾玉聞言,舉起了弓,氣運於指尖打在弦上,再次鬆開之際,那道勁風竟是朝着嶽煬的臀直接打去——
看你這次還能忍。
氣刃準確無誤地射中目標,遠處那男子一個趔趄直接栽倒,連穩住身形都來不及。
瑾玉見此冷哼一聲。
“你射他哪裡?”耳邊,傳來顧雲凰慢條斯理的一句話,聲線卻有些幽涼。
瑾玉莫名地脖子一縮,“那個,不小心打偏了,本來要打腰。”
“打偏了?”顧雲凰自然是不信她的話,卻也不去戳穿,只淡淡道,“下次若再打偏……”
“不會不會。”不待他說完,瑾玉忙接過了話,“下回我一定看準了。”
顧雲凰這才放過了她。
瑾玉呼出了一口氣,方纔真是忘了他在旁邊,不過這廝也未免太過小心眼了,她只是隔空打,又沒碰着。
“東方越,你欺人太甚!”倏然下方傳來一聲音量不小的怒喝聲,瑾玉看過去的時候,嶽煬已然衝到了東方越的跟前,再也不管不顧地衝他揚起了拳頭。
第一次第二次他忍了,未想他的忍耐只是讓對方更加得寸進尺,事不過三,況且那最後一下打的還是他的……
摔得那一跤只覺得真是丟臉。
對於嶽煬的氣憤,東方越自然是覺得莫名其妙,但對方已經發動了攻勢,他自然也不能幹坐着,起了身便回擊。
“嶽煬,你發的什麼瘋?”不管是出於什麼原因,自己沒惹着他他便來犯自己,那麼無論如何也不能輕饒了。
“大街上偷襲算什麼好漢,我讓你幾回你便還蹬鼻子上臉了,你以爲你是世子我便不敢動你了?”
“胡攪蠻纏,本世子什麼時候偷襲你了?”
“連承認都不敢,你倒真還有臉。”
二人爭執間已經打了好幾個來回,原本十分熱鬧的酒肆中客人四處逃竄,酒罈破裂,桌椅碎裂之聲不絕於耳。
“世子爺,別打了,您的傷纔好。”王府的僕從見二人打了起來,神色着急,“好你個嶽府,敢冒犯我們世子,待我回去稟告王爺。”
他喊得聲音不小,但正打得不可開交的二人顯然都未將他的話聽進去。
“阿瑾,你這把火燒得還不夠旺。”顧雲凰望着大街上纏鬥的二人,“再補一箭給東方越,最好能讓他落敗。”
方纔那僕人喊的‘傷纔好’二人都是聽見了的,東方越大婚那一夜確實是被顧雲凰給暗算吃了嶽語汐一刀子,算算時間,是差不多好了。
“他的傷口在腹部,這樣,等會兒東方越背對着你時,朝他後腰再上去幾寸的地方打,與腹部上的傷口正好相對,這一擊定能讓他驟然疼痛無比,你用勁大一些,他會覺得彷彿傷口被撕裂,你看他們二人出手都狠,一旦東方越有停頓,必然受嶽煬一道重擊。”
瑾玉拿着銀弓的手因着他的話微微一抖。
真他大爺的好惡毒。
“專心點看,我是在教你,別總是走神。”顧雲凰望着瑾玉輕挑眉梢,“然後咱們差不多可以撤了,你沒看他們越打越過來了麼?”
瑾玉臉兒一抽,再次感嘆幸好自己沒有同他爲敵,否則真是要被整瘋。
沒有再神遊,她已經舉起了銀弓,專注地望着那打鬥的二人,只見那二人身形幾次調換,終於,東方越的背部對上了她。
拉着弦的手即刻鬆開,一道無形的氣刃立即朝着前頭人的背部腰上兩寸的地方打去——
東方越身形一震,也就在這時,嶽煬一腳踹上了他的胸膛!
‘噗——’仰頭一口血噴在半空之中,東方越的身子倏然墜落。
“世子!”
嶽煬愣愣地望着那倒在地上的男子,有些難以置信,隨後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擡眸就朝着四周觀望。
“撤。”瑾玉將頭一低,在嶽煬看不到的角度,與顧雲凰從輕斜的屋面之上躍下。
剩下的過程,他們不用再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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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陽下的鳳儀宮充滿了沉靜的光輝,琉璃瓦下,牆頭砌成高低起伏的波浪狀,紅漆的大門虛掩着,裡頭隱隱傳出有女子啜泣的聲音。
“姐姐……”外披金紅色華貴裙袍的少女靠坐在牀榻邊,將頭埋在手掌中捧着的琉璃手珠之上。
這珠子是最後一次見母妃的時候,母妃留給她們二人的,只是琉璃珠易碎,於是二人都不敢拿出來戴,只能收藏起來。
“哥哥說,並不是世上所有的玉和琉璃都是易碎的,琉璃通透才易碎,母妃送的這兩串,色澤暗紫,材質厚實,恰恰是很堅韌的,只是我還沒來得及跟你說,我還想看看咱們誰戴起來更好看一些的。”淚水從眼眶中溢出,滑落在掌心的兩串琉璃珠子上。
這珠子是顧雲凰回來時交予她的。
他說,從顧紫雁的袖子裡拿瑾玉的髮帶時,發現還有一串琉璃珠子,便一起拿了出來,髮帶由瑾玉收着做紀念了,而珠子則是留給了她。
顧映瀾將兩串珠子疊在一起戴在了手腕之上。
現在,再也不怕碎了。
輕輕摩挲着手腕之上的琉璃手珠,思緒一下子回到了許久之前,一襲紫衣的冷豔女子站在她身前,替她理着額前細碎的發,素來冷漠的眉眼之間,帶着難得的柔意。
還記得顧雲凰來看她時說的話,“紫雁說,希望你不要哭。”
臨走前,他也說:“不要怨阿瑾,要怨,可以怨十一哥。”
怨麼?
她誰也不怨。
身邊的親人本就不多了,剩下的,更該珍惜纔是。
顧映瀾抹了一把眼淚。
“皇后娘娘。”門外,傳來宮婢清脆的聲音。
“何事?”顧映瀾開口,聲線不冷不熱。
門外的人沒有回答,而是直接邁步進來,走到她的跟前。
顧映瀾眉頭一蹙,打量着眼前未經她允許便擅自進房的宮婢,“本宮怎麼似乎沒見過你?”
說到這兒,眸中泛起了幾絲冷意。
‘噗嗤’哪知身前的宮婢笑出了聲,“十六公主莫不是已經忘了自己的使命,還是真當自己是望月的皇后了?”
顧映瀾聞言,臉色驟然一變。
無需猜測,這個宮婢不是鳳儀宮的,甚至於不屬於望月皇宮,而是——雲若來的。
顧映瀾冷眼看她:“有什麼事?”
雲若的探子忽然出現在她的宮中,必然是那個人派過來的。
“若是奴婢沒有說錯的話,公主呆的這一年多裡,想必已經取得了望月陛下的信任,或者說,望月的陛下一直就不對你有什麼猜疑。”她說着,從袖子裡拿出了一個紙包,遞給顧映瀾,“公主,別的事情無需你做,只要設法將這個下在望月皇上的飲食裡。”
顧映瀾眸色一顫,倏然擡頭,“你們想做什麼?”
“奴婢只是傳話的,其餘的事情一概不知。”身前的女子朝她笑了笑,將紙包擱在了牀頭,“十六公主,才失去了胞姐,想必不願意再失去母妃吧?”
顧映瀾眸底殺機頓起。
“公主還是好好思慮一下,只要公主願意做這件事,蝶妃娘娘不會有任何危險。”像是篤定了顧映瀾不會對自己下殺手,女子盈盈一拜便退了下去,“奴婢告退。”
顧映瀾望着她離開的身影,握了握拳,終究還是鬆了開來,仰頭靠在牀壁之上,無力地閉上了雙眸。
永陵宮——
“慢點走。”將面前的房門推了開來,顧雲凰扶着瑾玉進了房中,“原先不是還好好的,怎麼會忽然腹痛?你這兩日亂吃什麼東西了?”
“我哪有亂吃什麼,我不是都說了,輕微腹疼很正常,你不要總是聯想到我亂吃東西。”走到了桌子旁坐下,瑾玉瞥了一眼顧雲凰,此刻的他並未戴面具,而是又換上了一張俊秀的臉,原因無他,她看他的面具不順眼。
好好的臉,只露着眼睛跟嘴巴,怎麼看怎麼不舒服,又不方便隨時捏揉,故而,她讓他帶上人皮面具,總歸都是要遮着真容,銀質面具戴着卻比人皮面具沉重。
“我給你揉揉?”顧雲凰道。
瑾玉搖了搖頭,“不用,喝過藥過一會兒就會好。”
生理痛,揉管什麼用,她生理期向來不大準,這個月延遲了大概三四天,瑾玉不禁暗想如果正常些來的話是不是她和顧雲凰就不會發生那擦槍走火的事,滾牀單滾到一半忽然間……
想到這兒她及時掐斷,怕自己不小心笑出來。
然而事實是她並沒有憋住笑,脣角牽起了大大的弧度。
顧雲凰當然不知道她想什麼,只斂了斂眉,“生病了?”
他怎麼不知道她喝藥的事情?
“不是生病,是生理期,算了不跟你說這個。”瑾玉別開了目光,跟一個男子討論葵水那種事情真是覺得很詭異。
“別坐着,去躺着。”顧雲凰起了身,不由分說拉着她到了牀邊,讓她靠在牀壁之上,拿過一邊的枕頭要給她墊在背後,不料,一張白紙黑字印入眼簾。
那是枕頭下壓着的。
顧雲凰將那紙拿了起來,只望了一眼,眸色乍冷,似是倏然間集聚了一池的冬日的寒潭。
瑾玉察覺到他的不對勁,“怎麼了?”
顧雲凰將紙遞到她跟前。
瑾玉擡目忘了一遍上面的內容,驟然一驚。
“怎麼會……”
“殿下,藥好了。”忽有敲門聲響起,宮婢的嗓音在外頭響起。
瑾玉將顧雲凰手上的紙搶了過來揉作一團丟到角落,而後道:“進來。”
外頭的人聞聲推門而入,將放有藥碗的托盤端了進來,碗中黑乎乎的藥汁還泛着熱氣。
“這是治療腹疼的藥?”顧雲凰開口,聲線冷若寒冰。
宮婢聽着他的話,肩頭微微顫了顫,“是……是的。”
“問你話,這麼緊張做什麼?”顧雲凰走近了她,語氣倏然又變的溫和,“難道我會吃人麼?”
“不,不敢……殿下,公子,若是沒有其他吩咐,奴婢退下了。”將托盤擱在了桌子上,宮婢急急忙忙地退下。
待她離去之後,顧雲凰轉過身,朝瑾玉做了個口型。
瑾玉眸子一眯。
“治腹疼的藥麼?”顧雲凰伸手端過桌子上的藥碗,倏地冷笑一聲,指間一鬆將藥碗砸到地上,黑色的藥汁頓時濺開。
瑾玉望着地上被砸碎的碗,“爲什麼要砸了我的藥?”
“該我問你爲什麼纔是。”顧雲凰語調悠漫,卻帶着一絲冰冷,“喝絕育湯都不敢讓我知道是麼?”
絕育湯,便是讓女子能暫時避免懷孕,但是藥三分毒,喝絕育湯的次數一旦多了,便會真正失去生育能力。
瑾玉斂眉,“什麼絕育湯,我的湯藥分別是治腹疼的,你聽誰說是絕育湯?”
“事到如今狡辯有什麼用。”顧雲凰顯然不信她的說詞,“你不敢聲張,這纔將藥方子藏起來,假借腹疼讓人煎絕育湯喝是麼?你若是擔心未婚先孕,大可與我商量婚事,可你一句也不曾提起,你究竟對我有幾分真心?”
瑾玉冷笑,“我對你有幾分真心?顧雲凰,你真是令我失望,只因爲一張不知道哪裡來的紙你便如此懷疑我?”
“那你如何解釋這湯藥?你那婢女看起來一副心虛的模樣,連我問個話都不敢回答,那分明就不是治腹疼的湯藥,在你看來懷我的孩子就那麼難,亦或者你從未想過和我在一起?”
“對,我就是沒想過與你一起,你給我滾!”瑾玉指着門,低聲怒喝。
顧雲凰一句話也不說,甩袖離去,出了房門時,將門狠狠一帶,發出‘啪’的脆響。
他頭也不回地離開,到了房門前的梨樹之下,揮袖掃過,霎時梨花飄零,彷彿是他在發泄。
餘光瞥見幾丈開外一抹粉色的衣角消失,顧雲凰才收起衣袖,脣角勾過一抹淺淡的笑意。
他轉了個身,再度回到瑾玉房中,擡目,望着瞪他的人,輕笑,“阿瑾,一會兒我幫你再熬一碗可好?”
“算了。”瑾玉別過了頭,縮回牀上,“那人走了麼?”
“走了,不過從今天開始,在外人面前,我們得裝作不理睬對方。”顧雲凰走到瑾玉牀邊坐下,讓她靠在自己身上,悠悠道,“阿瑾,你剛纔叫我滾的時候一點也不像裝的。”
------題外話------
做戲做的到位麼~騙到你們了麼~好吧我知道以各位聰明的頭腦是騙不了你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