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瞅瞅看你這是什麼表情,我這只不過是權宜之計。”采薇拿手指勾着自己的髮絲把玩,笑道,“又不是真的讓你跟他,再說了咱們雲若的皇上可是不近美色的呢。”
“……”毛都沒長齊的孩子你讓他近一個美色我看看?
“若是以貴國陛下如今的年齡便好女色,那纔是真的稀奇。”瑾玉擡眸輕瞥了采薇一眼,“爲何你要說這個方法更好呢?”
“因爲混入舞姬的隊伍中進宮的程序太過麻煩。”采薇道,“往常都是六人一個轎子擡進宮裡去,進了宮便是直接到宮中管理宮女分配的老嬤嬤那裡檢查身體,這期間沒有能給你跑的機會,要知道篩選舞姬亦是很麻煩的,不能有隱疾,得赤着身子讓那老嬤嬤檢查,之後還要查這當中有沒有放水靠着關係進去的,還得給她跳舞,冬芳你可是想好了?”
瑾玉聞言當下微微斂眉。
先不說望月與雲若宮裡的規矩有什麼不同,即便是原先的望月,檢查新進宮的舞姬樂師這樣的事也不用她管,這樣的事根本落不到她頭上,因此她也不知這程序竟然如此麻煩。
“那轎子是一路沒有停歇的,你若是想到了宮裡尋個機會溜走,估摸着會驚動侍衛的。”采薇眨了眨眼道,“我建議你的方法,便不用這樣的程序了,舞姬身份低微,但若是換成了獻給皇上的異國美女,她們是沒有資格檢查的,直接由昭仁長公主帶在身邊入宮便好,眼下這公主府就有一個來自嶺南的美女,孟浮萍。”
采薇說着頓了一頓,瞥了一眼瑾玉淡然的神色,繼而笑道:“冬芳你——可以取而代之。”
瑾玉靜靜地看了采薇片刻,心下雖不知她爲何要告訴自己這些,面上卻並未表現出疑慮,只道:“容我考慮。”
“明晚舉行宮宴,你只有一夜的時間了,可要快些考慮啊。”采薇衝她淺笑,“若是願意的話,明兒記得和我說,我託人帶你進公主府中。”
瑾玉淡淡道:“好。”
“嗯,那就這麼說定了,今夜我便住你現下住的酒樓好了。”采薇說着,佯裝惱怒地瞪了瑾玉一眼,“這回可不許再將我甩開了,若是嫌我煩,大可直說。”
瑾玉聽得笑了,“不會了。”
是夜,月光皎皎,瑾玉將頭倚靠在窗邊,毫無睡意。
垂眸看着窗外覆着迷濛的房屋街道,清冷地只剩下月光星辰,有細細的夜風拂過了耳畔,帶起了一絲涼意,周遭的幽靜忽然間便是撩起了過往的記憶,不自覺的,她又想起了與那人在望月皇宮時一起經歷的那些日子。
塵世如潮人如水,曾幾何時,她哪有想過之後的種種變故。
此情此景忽然便是讓她想起了一首詞——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蕭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衆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阿音,你以前說過的話,究竟還算不算數。”一聲輕嘆自脣間逸出,融入風中。夜色深沉,繁華美燦的皇宮中卻依舊燈火通明,宮裡宮外有如同雕塑一般的衛兵屹立,成列的禁衛軍來回巡視,嚴密守護皇宮安危。在月輝的清光之下,染出夜色的深幽與沉靜。
黑色金絲楠木書‘九華殿’的寢宮內,紫檀木作樑,沉香木作桌,翡翠玉作簾。逶迤傾瀉的珠簾之後,有人輕撫琴音,指尖起落間音律流淌,或虛或實,變化無常,似幽澗流泉清冽空靈,一個轉音之間又變的緩徐低迴,音色泛起了圈圈漣漪……
此刻的寢殿之中,除了清涼的琴音還有緩慢的腳步之聲漸行漸近,然撫琴之人好似未察覺到,直到來人走到了珠簾之外,他指尖一轉緩緩收音。
“雲凰,一段時日不見,琴技見長呢。”一聲輕笑響起,來人見珠簾之後的人停了琴音,也並未踏入,透過珠簾,能隱隱見着簾後的人側臥的身影與那臉上銀白的冰冷麪具。
“一直都是如此。”顧雲凰淡淡地應了一聲,而後道,“九姐來有何事?”
“又是這麼冷淡的模樣,九姐我來找你就是找不自在。”珠簾外的女子冷哼了一聲,隨即道,“明晚的宮宴,你可會出席?屆時九姐帶個絕色佳人給你看如何?”
“沒有興致。”
“呵,就知道你又會這麼說了,明晚去看看就知道了。”彷彿知道了他會回答什麼,女子也不意外,“明晚必須出席,許久未見,九姐有個禮物要送你。”
只留下了這麼一段話,她便轉過身邁步走了,留下身後的人望着她離去的方向,眸中劃過幾許深思。
=分割線=
皎月的月輝劃過精緻的宮殿角樓,在高牆之內灑下一片朦朧昏黃的光。
這是昭仁長公主的府邸。
琉璃瓦鋪設的重檐屋頂,朱漆門,珊瑚長窗之後,是一衆女子談笑的聲音——
“明晚咱們就要入宮了,各位姐妹們現下心裡可是很緊張?”
“這有什麼好緊張的,我倒不覺得,相反很是期待,自小就聽人家說,皇宮裡頭很是漂亮呢。”
“我最好奇的是咱們陛下是個什麼模樣呢。”
“明夜樑王殿下定也會出席的,盼了這麼久,總算是可以見到他了,誒,你們說,咱們會不會在宮宴之上有王孫貴胄看上,然後被皇上賜給他們呢?我聽說以往就有這樣的事情,那咱們以後就是錦衣玉食,也無須看別人臉色了。”
“真的麼?呀,那我明兒可得表現好一些。”
正在衆人懷着對入宮的憧憬之時,有一道窈窕的女子身影從窗口走過,聽着裡頭的一陣議論,眉目之間劃過一絲嘲諷。
“一個個都只不過是舞姬,出生也沒有多高貴,竟還都異想天開。”
她將聲音壓得十分低,並沒有叫裡頭的人聽見,聽着房內依舊不斷的談笑聲,她冷哼一聲拂袖離開。
而房內的衆女又說笑了一會兒,忽然便是聽得了一陣腳步聲而來,衆人的聲音霎時小了許多,轉過頭望向門口,來人正是公主府內的管家,見她們望了過來,便道:“這是公主殿下賜給衆位姑娘的綢緞,你們入宮除了同樣的舞衣之外,還可以讓公主府內的裁縫替你們再做一套新的衣裳。”
此話一出,衆女們便是齊齊面帶喜色。
“公主殿下真好。”
“煩請管家將我們的謝意轉達給公主殿下。”
接下來便是有端着綢緞布匹的下人們魚貫而入,將自己手中的拿給一衆姑娘挑選,但選到了最後,卻發現少了幾個人的。
“這是怎麼回事?”管家望着此番情景皺了皺眉,“這些綢緞原先不是人人一匹剛好麼,現下怎麼會少了幾個人的?”
“管家,是孟姑娘拿走了。”身旁有一名僕從回答道,“孟姑娘說自己的衣裳被她不慎劃破了,便從這當中拿走了幾匹,咱們也不敢去說她。”
此話一出,房中的姑娘們當即一臉神色憤懣。
那管家聞言靜默了片刻,而後道:“罷了,小事而已,再去外面採購幾匹回來便好了。”
待管家帶着那一衆僕從離開了之後,衆女終是沒有忍住紛紛抱怨了起來——
“這孟浮萍仗着自己與公主殿下走得近,真是愈發狂妄了,平時讓着她不算,現下連我們做衣服的綢緞都要搶。”
“對她愈謙讓她愈過分,真是讓人生氣。”
“別抱怨了,你們沒看見,管家大人都拿她沒辦法麼?畢竟人家是嶺南來獻給陛下的美人,這誰敢惹她啊。”有人嘆息着道,“反正明晚就不用跟她同住一屋檐下了,大家且忍忍吧。”
“真是好笑,獻給陛下就能這般囂張了?她也不想想陛下才十四歲,待陛下弱冠後她都人老珠黃了,屆時還有更多比她年輕貌美的美人,看她還能囂張多久。”
……
裝潢雅緻的房屋之內,有面帶輕紗的女子對鏡端坐,身後是清秀的婢女替她拆卸頭髮上的飾物。
“孟姑娘,今日那羣舞姬又在鬧呢,好像是因着您拿了她們幾匹做新衣裳的綢緞。”
“讓她們鬧,她們早已對我不滿了。”孟浮萍這般說着,眉眼間浮現幾許不屑,“一個個這麼沉不住氣,還想着攀上哪個王孫公子,真是異想天開。”
“那孟姑娘就莫要與這一羣人計較了,她們總歸是永遠不及你的。”身後的婢女笑道,“您是公主要獻給皇上的禮物,與她們怎能相提並論。”
孟浮萍聽聞她的話,並未有多高興,只道:“陛下只有十四歲,即便我能封妃,那又能如何?”
要說能寵冠後宮那是不可能的,且以後那皇帝再大一些,許是會嫌她不夠年輕了。
孟浮萍自然憂愁。
“您要想開一點啊,要知道咱們雲若歷代的皇上也有十五六歲就有皇子的,陛下再過個兩年約莫也該知事了。”將最後一支釵子取出,婢女道,“替您拆好頭髮了,姑娘安寢吧,奴婢退下了。”
“嗯。”孟浮萍拂了拂手,待那婢女退出房門之後,她才嘆息了一聲。
“爲何是獻給皇上,而不是獻給樑王。”
“怎麼,嫌皇帝陛下年紀小麼?”忽有一聲女子的低笑傳入耳膜,語調清涼,“這般不情願,不如我做個好人,代替你如何?”
“什麼人?”這乍然出現的女子聲音讓孟浮萍驚的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大開的窗戶有夜風灌入,吹得她通體發涼。
此情此景莫名有些詭異,她禁不住低聲道:“出來!”
“呵呵,就在你身後。”那女音倏然又在身後響起,孟浮萍忙轉過了身,在見到身後的人時愣了一愣——
“你是什麼人,如何進來的?”孟浮萍回過了神,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黑色曳地裙衫,肌膚若雪,桃花美目裡頭一派清冷流轉,此外,脣角還噙着淡淡的笑意。
不得不說她極美,是自己所比不上的,此刻她連摘下輕紗的勇氣也沒有。
“嗯,看不見臉啊,讓我看看可好?”瑾玉說着,身形一閃掠到了孟浮萍跟前,在她還未反應過來時便將她的面紗一把扯下——
面紗之下是一張十分標緻的瓜子臉,雙頰還帶着若桃李般的淡緋,精緻的鼻樑之下,脣若櫻桃略微豐滿,真是個如清水芙蓉般的俏人兒。
“你作甚,還我!”孟浮萍被她摘去了面紗,當即眸含微怒,只覺得對面那女子似笑非笑的眸光像是在嘲笑自己不若她好看。
但她真是錯怪瑾玉了——
“你生的一副好面孔,老死宮中多可惜啊,我看着你約莫也有雙十年華,陛下小了你好幾歲,而以你這樣的性子,不適合在宮裡。”瑾玉漫不經心道,“我知道你其實也不大想入宮,卻又不敢忤逆公主殿下,那麼我替你去可好?你平日戴着面紗,想來也不會讓人認出來。”
“誰說我不想入宮了!”孟浮萍低斥了一聲,“我只是不想,不想……”
“哦,明白了,你喜歡的是樑王,但是以後要服侍的是陛下,所以你不大高興。”瑾玉說到這兒,桃花美目朝她輕眨,“所以給你個機會不用入宮,你可以設法爭取用其他的法子去找,這不是挺好。”
“笑話,沒了這嶺南美女的身份我如何能進宮。”孟浮萍說到這兒,微微眯了眯眼,“你處心積慮地混入皇宮,究竟是何居心?”
瑾玉淡淡道:“要麼,你現在走,要麼,我打暈了你扔到野外,你自己選擇。”
“你,我不會讓你得逞的!”孟浮萍有些驚慌,轉身便朝着門外跑去,“來人,有刺——”
話未說完,只覺得身後響起衣抉破空之聲,下一刻,便覺脖頸一疼,而後陷入了無盡黑暗……第二日。
“孟姑娘,該走了。”古樸的房門被人從外頭推開,有清秀的小丫鬟進門,看着此刻正坐在梳妝檯前的人,不禁笑道,“姑娘今日起得好早,我來替姑娘梳妝,而後就該去宮裡了。”
說話間,她邁步走了到那端坐着的人身後,將那一頭柔順的烏髮梳理好了,而後道,“奴婢送您出府吧,一會兒您就坐到公主殿下後頭的那輛馬車裡。”
“嗯。”輕輕應了一聲,瑾玉起了身朝着房門外而去。
跟在她身後的婢女望着她的身影,不知爲何覺得今日的她有些不同。
似乎是——不愛說話了?
瑾玉與孟浮萍原本未有交集,因此也不知她平時說話是什麼樣的,故而她能做到的就是在進宮以前,能少說話則少說話,能不說話則不說話。
幸而孟浮萍身形與她差不多,據說嶺南那裡的女子大多窈窕高挑,此刻看來誠然不假。
除了公主府,擡目便見到許多的馬車停在府門口,每輛馬車前都聚集了一小羣身着同樣輕紗舞衣的女子,想來就是新進宮的那批舞姬了。
而她們見自己出來,竟個個神色不悅,有的眉眼間甚至帶上了厭惡,瑾玉不禁心道這孟浮萍想來平時做多了不討喜的事,這是招了羣憤了。
不過那一個個神色不滿,卻沒有敢說什麼,瑾玉自是無謂,在身後婢女的指引下直接上了馬車。
“咦,今天她看見我們居然沒有冷嘲熱諷的,真是稀奇。”
“平日裡看我們總是一副不屑的模樣,眼神那麼不善,今天倒是沒瞧見她有什麼反應。”
瑾玉坐在馬車裡聽着外頭的交談,無謂地閉上了眼。皇宮的夜景在陛下生辰的這個夜晚分外鼎盛。
四處皆是歡慶的景象,站在宮中任何一處都能見着令人讚歎的繁華景象。煙波浩渺的河湖在燦爛的星月之下泛着粼粼波光,倒映着夜空中的明月與星辰,岸邊的樹上,一盞盞華麗的宮燈透出魅人的光芒,映入水中反射出星星點點的燈火輝煌……
來來往往的宮婢太監忙碌着,或是端着托盤或是擺上美酒穿梭於金華殿中,酒席遍佈還伴有悠悠琴曲與琴簫曲韻,偌大的金華殿上,一時被絲竹之聲籠罩。
此刻有不少的朝臣已經入了座位,隨着一聲宦侍尖利的嗓音‘昭仁長公主到’,一襲身着淺杏色曳地宮裝的女子緩緩邁入。
“樑王殿下還未到?”
“回公主殿下,未到。”
“去催一催,就說是本宮叫的,現在不去催他,等會兒又遲來,沒準就不來了。”
“是。”
九華殿內,逶迤傾瀉的珠簾之後,側臥着一道慵懶的男子身影。
“樑王殿下,昭仁長公主殿下喚您去金華殿呢。”
聽着來人的話,顧雲凰動也不動,只道:“與她說我身體不適,不去。”
“殿,殿下……”珠簾外頭的人支吾道,“公主殿下說,如果您是這樣的回答,她先前當應您的事,便要反悔了。”
顧雲凰聽聞此話,眉頭淡淡斂起,片刻之後,他道:“回去告訴她,一會兒就去。”
“是。”傳話的太監聽聞此話,安心地退了下去。
瑾玉所乘坐的馬車入了宮停下之後,她直接便被人帶到了一間房屋前,她推開門擡眸去看,便又看見了——
“冬——,額,浮萍,奴家想死你了。”屋子裡頭的女子見着她張開雙臂上前便要給她一個熊抱,卻被她擡手按住了頭。
“采薇,你這又是想做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