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的這日天朗氣清,香風飄送。
青蕪堤公開亭上空,一名女子煩躁焦急的聲音響起:“前面的和尚,給我站住!”
正要去往青蕪堤的蘊果諦魂還是頭一回被人如此呵住,失笑一頓飛馳的身形,轉身向後面望去。
卻見是一名清麗女子,面帶金紋,額頭滲汗,眸底帶着要去某地卻找不到路的急躁自惱,他合十雙掌平靜道:“不知蘊果諦魂有什麼能幫得上姑娘的?”
無淵這纔看清他不止身穿白色袈裟,而且還帶着寶冠,面容威儀但不拒人於千里之外,反敦厚溫潤,根本不是她平常所見的那些和尚,怔了一怔,見他如此有禮謙和,驟然想起方纔一急,她言語有些無禮,紅了臉,尷尬侷促也合十了雙掌:“大師可知道去青蕪堤要走哪條路?”
說着擡眸掃向公開亭,有四條路從這裡分岔。
一路行來,衆人只聽聞過青蕪堤,大概方位知道,可具體位置卻無人能說清,走到公開亭便斷了線索,她在這裡停下五六日,都沒遇上一個知道的人。
蘊果諦魂詫異暗閃了閃眸,至佛今日約他在青蕪堤議事,不該受人侵擾,看她反應對佛門一無所知,爲何要去佛門聖地之一的青蕪堤?不動聲色試探着問:“施主去青蕪堤可是有何事需要見天之佛?吾確實知道此地在何處,正要去。”
無淵不料竟會碰到也要去的,眸色陡然泛亮,驚喜道:“太好了!你帶吾去吧!”
說完見蘊果諦魂未曾猶豫便溫和答應,纔想起要回答前面一個問題,不解問道:“天之佛是何人?青蕪堤的主人嗎?吾要見的不是他,是另一個人,他和吾約好了要在青蕪堤見面。”
青蕪堤只有至佛一人居住,方圓數百里,無他人居住,她什麼都不知道,何人約人竟不告知她青蕪堤在何處?也不說出具體在何處見面?又爲何打擾至佛清修約在此地見面?
蘊果諦魂心頭有了計較,凝視她微微笑道:“天下佛門以天佛原鄉爲尊,天之佛便是佛鄉的最高象徵,統領天下佛門。青蕪堤是她的修行道場,只她一人居住,吾來此地便是來赴她的
邀約。
與姑娘偶遇亦算佛緣,至佛向來好客,又甚少有人來此地,不如先隨吾去拜訪她,讓她一盡地主之誼。順便留下記號,將他約到天之佛修行的地方。”
如今苦境太平只是表面,地下波濤洶涌,有人蠢蠢欲動要再挑起戰火,不得不謹慎,天佛原鄉也需要助力,這姑娘能蛟龍幻形,修爲不俗,約她的人既知道青蕪堤,還能破除毒瘴進入,修爲亦不可低估,是敵是友,見過便知,若能爲他們所用,再好不過。
無淵聞言才知青蕪堤和天之佛竟大有來頭,佛門聽說過點兒,此人說是修行道場,他們去了無異於擅入人地盤,見見主人確實應該,。可他行蹤隱秘叵測,錯過了這次以後還不知能不能見上,蹙眉猶豫了下。
蘊果諦魂見狀笑道:“唐突了,姑娘若是爲難,也不必去了,青蕪堤雖是至佛道場,倒也不戒他人來此。只是要進入,須費些功夫,吾送姑娘去你們的約見之地,若是因吾之邀讓姑娘錯過了相約的人,便是吾之罪過。”
相約的地方,無淵聽到這突然怔住,他只說是他在青蕪堤,根本沒說要見她,更不用說要見面了,哪兒來的相約之地?陡然驚覺自己竟自以爲是,以爲他留下消息定然是有意要見她,還隱隱期待將會見面激動的心突然被一盆涼水澆下,眸底的驚喜亮光隨後漸漸熄滅。
她究竟爲何要來青蕪堤?她不是說不來的麼,怎麼還是管不住自己的腿來了呢?他根本就沒要見她,她卻上趕追着這是在做什麼?他根本是把她當做了玩物戲弄,心頭一陣窒息羞恥,眼圈兒突然泛紅,無淵驟垂下了眼,不想讓他看見自己神色。
蘊果諦魂見她如此發現了不對勁兒,難道她要見的人根本未曾約定,而是她……微皺眉看着她等待了片刻後,若有所思道:“姑娘尚未回答吾,可願意隨吾一見天之佛?”
無淵聞言強壓下心頭難受,她既然來了,也不能就這麼回去,天佛原鄉究竟是怎樣的存在,有此機緣竟能直接見到領首,也不能錯過,眼底淚水徹底壓下後,她才擡眸凝向他點了點頭:“謝謝大師,我隨大師去。”
蘊果諦魂囑咐道:“姑娘跟好吾。”
說罷周身金光一閃,繼續向青蕪堤飛馳而去。無淵擡手又擦了擦眼睛才化出淡紫色光芒緊隨。
青蕪堤,蘊果諦魂帶着無淵到時,天之佛正坐湖邊的在石桌旁翻看着般若佛書。
“至佛!”
天之佛聽到聲音,化光收起書,擡眸望去,卻不料他帶着一名女子,他行事沉穩,既帶來,必有緣由,亦未說什麼,一指對面的兩個石座:“坐吧。”
無淵跟在蘊果諦魂後面,一路上想了許多天之佛的樣子,卻怎麼也沒想到天之佛竟然是如此清聖莊嚴的一名女子,身上不染絲毫煙火之氣,端得讓人打心底裡仰望,不敢褻瀆,雙眼閃爍,不時擡起偷偷打量着。
蘊果諦魂帶着她走到石桌旁後,看向天之佛介紹道:“吾行到公開亭時巧遇這名姑娘問路,恰好她要到青蕪堤,順路,便帶她來一見青蕪堤之主。”
天之佛頷首,轉眸凝向她:“吾這裡數千年不曾待客,姑娘不必拘束,坐吧。”說完她本要收回的目光突然定住,一動不動凝在她脖頸上露出的曇花佛玉墜上,神色微微恍惚,似陷入了回憶中。
無淵被盯得心頭緊張,順着她視線看去,竟是質辛留給她的項鍊,以爲她對這感興趣,終於能打破這股讓人緊張的安靜,趕緊啓脣輕聲道:“至佛叫吾無淵便好,這項鍊是一人送給吾的,至佛若想知道什麼,儘管說,吾去問問他。”
天之佛驟然回神,見她侷促不安,迫切想要說些什麼打破他們間的無言狀態,微微勾了勾嘴角,道:“吾只是看着這墜子有些莫名的熟悉感,好似以前見過,一時多看了兩眼,坐下說話吧。”墜子裡面怎會有她的至純佛力?難道是久遠前她贈給了別人助其修行?
無淵這才發現只顧着說話,旁邊蘊果諦魂早就坐下,只她一人還像個石柱般杵着,臉一紅,當即坐下。
天之佛看她羞澀緊張,主動打開話匣問道:“是何人贈給你的?”
若是方纔在青蕪堤她問起,無淵定沒有說得興致,亦不想提起質辛,此時見了天之佛,莫名得覺得親切和安心,本還想着天佛原鄉領首怕是跟他們蛟龍族的族長一樣,高高在上,威不可侵,漸漸放鬆下來,剛要告知說是質辛,可話到嘴邊又變成了:“是一名叫天樓子的男子。”
說完覺自己說謊,耳根紅了紅,面不改色對着她的視線。他既然以天樓子面對衆人,只把真實姓名告知了她,算是信任,他把她當消遣也好,玩弄也罷,她自有自己做事原則,不能泄露。
天之佛和蘊果諦魂都看出了她說謊,卻未說什麼,蘊果諦魂若有所思笑看她問道:“邀你見面的人可是他?”
無淵不想讓他們知道根本就是她自己臆想,壓着心裡難受和羞恥之感,笑點了點頭:“是,只是他沒告訴吾具體在哪裡見,只說了個青蕪堤,方纔來此才發現青蕪堤竟然這般大,吾都不知要在何處等他。”
她自以爲毫無破綻得謊話聽在二人耳中,卻是漏洞分明。邀約時間地點必然會說清楚,只怕這人留給她的信息並非邀約,是她誤解了,不過給她留信息的人卻大有問題,天之佛看出亦爲拆穿,明白了蘊果諦魂將她帶來的原因,平和問道:“他給你留的消息是什麼?”
無淵想也未想,便老老實實道:“他告訴我,他在青蕪堤等我。”
天之佛繼續問:“這是多久前留的消息?當時你在何處?”
無淵道:“一個月前,吾當時在流郡。”
這一個月間青蕪堤沒有任何外人進入,這男子是在騙她,她竟不假思索,不加懷疑便相信了這人的話,她這樣子分明情竇初開,只怕那男子並非真情,天之佛本不該過問這種紅塵俗世,萬事皆有定數,卻見她一直戴着墜子,而且是有孕之身,與那男子脫不了干係,日後若她醒悟爲人所戲,由愛生恨,怕是會反噬此時純淨心性,讓修行誤入魔道,凝視她有意點化道:“萬事皆有緣,緣至則聚,緣散則分,不可強求,諸多造化,要隨遇而安。”
無淵怔了一怔,知她在點化自己,有些理解不了,但也未問,只悄然暗記在了心裡,現在不懂,以後等她做人的時間長了就懂了,笑點點頭:“多謝至佛。”
隨即想起蘊果諦魂此行是赴她的約,定是有事情商談,她在這兒坐着,他們有所忌諱,看向天之佛道:“吾方纔來此看見山後面有一片竹林,與在其他地方所見全然不同,可否去看看?”
天之佛瞭然她心中所想,溫和頷首:“去吧,一會兒記得回來。吾贈你些東西助你修行。”
無淵不想有此番際遇,歡喜點點頭起身化光離開。
蘊果諦魂這纔看向她道:“屆時吾引她入龠勝明巒,至佛以爲如何?”
天之佛點了點頭,面上方纔的平和散去,現出肅沉:“聖魔大戰在即,正是需要戰力時,假以時日,她可堪重任,”
照她的命令行事至今,蘊果諦魂還是第一次聽其說出了原因,可這原因卻是與現在局勢毫無關係,詫異凝眸:“聖魔大戰?可是般若佛書上所寫?”
如今是時候告知他,天之佛未隱瞞,頷首:“聖者是你所率領的龠勝明巒,魔者爲魔皇闡提一脈率領下的妖魔二族。”
蘊果諦魂皺了眉不解道:“現在只有四王在幕後黑手推動下又蠢蠢欲動,根本不曾見世上有什麼妖族和魔族的人,龠勝明巒要防備處理的當是四王,怎會與他們扯上關係?”
天之佛凝視他平靜道:“般若佛書只寫未來之事,現在不見,是時機尚未到,到時苦境便
再難太平。四王不足掛齒,妖魔二族才爲重患,做好防備,省下到時倉促應對,措手不及。”
蘊果諦魂展開了眉心,點點頭:“嗯,吾有底了。”
天之佛隨後又安排了一些事情,言罷過了不久,無淵返回,蘊果諦魂告辭要離開,她也不打算繼續留着,要返回流郡,蘊果諦魂力邀她到龠勝明巒一觀,她也無事,便答應了,要和蘊果諦魂一同走。
天之佛未留,只回山洞取了將釀造的花露,贈給她兩瓶,囑咐道:“每日修煉前飲一滴便可,它之好處一月之後你便可知。”
無淵高興收好,感激道:“謝謝至佛。”
天之佛看她暫忘了未見到那男子的不快,平和道:“吾送你和蘊果諦魂出毒瘴。”
蘊果諦魂曉得她是怕毒瘴影響到無淵腹中孩子,他來時雖已盡力護持,但仍有毒氣侵襲,
天之佛的功體可以完全剋制,笑和無淵轉身,三人一同走出了青蕪堤界碑,靠近毒瘴時,天之佛以禪天九定第五式幻化佛罩將無淵護在了其中,三人才進入。
一刻後,三人走到了毒瘴林邊緣,天之佛與蘊果諦魂說着話,本還走着的無淵突然停住了步子,雙眸死死盯着正前方。
天之佛和蘊果諦魂見她異常,停下了話音,轉眸順着她的視線望去。
只見一穿着異域金綠錦袍之人背對他們,垂直腰間的黑髮以金色異冠高束,負手靜靜站在林外的一棵菩提樹下,似在等什麼人。
無淵本以爲又是她自作多情,以爲他不過就是將她當做了偶爾興起玩弄的對象,已然認清現實放棄,決定再也不見他,不將他當回事,會自己生下孩子撫養的心一順停跳,淚水驟然失了控制奔涌而出。
天之佛收回視線見她哭得傷心,可臉上卻帶着見到心上人的羞惱澀喜,心頭一陣虛無得空落,好像那裡原本該有什麼,卻被人挖空了,恍然怔了一怔後未放在心上,只凝視她問道:“他就是你口中的天樓子?”
無淵心頭感激她,早已把她當做了親近的人看待,被她發現自己哭得稀里嘩啦的,臉一紅急忙擡手擦擦眼淚,可越擦反而越多,她控制不住,急得沒辦法只能邊擦眼淚邊澀喜點頭:“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