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樓上,白衣女子凝視遠方,神情悽哀淡漠,夕陽的餘暉灑在她身上,渡上了一層金色的光芒,墨染的青絲垂在腰際,一根白玉花簪鬆鬆綰起幾縷發镸髻。清瘦的身影看起來特別落寞傷感,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給她增添了幾分靈動。忽然一雙節骨分明白皙的手從背後擁抱住了她,她驚了一下,臉上露出幸福的笑容。三天了,這三天來,他對她可真好,也夠了,從老天那兒偷來的三天幸福,她明白自己不可以太貪心了,幸福過,足夠了。
“想什麼呢?這麼出神?我來了都沒發覺?”蕭乾淵在蘇夢若耳畔輕輕說道,不光是她感覺到這三日過得很開心很滿足,他亦是,出生到現在,十九載,他從未有像今日這般安寧的時候,這麼多年來除了勾心鬥角就是爾虞我詐,他一直裝作很平靜淡然,可誰又知箇中心酸呢?他明白,若做不的人上人,便只有每天提心吊膽的日子可過,可這種日子他委實過夠了,不可能爲了一個女子而改變,即使這個女子愛他如生命,即使她帶給了他從未有過的快樂,但還是改變不了他的決定,只能對不起她了。
“什麼也沒想,只是不知道這種日子還能過得幾天。”蘇夢若說的這句話不是問句,不是在問蕭乾淵,而是在向自己肯定,這種日子要到頭了,這是種直覺,深愛着他纔會產生的直覺。
“不要再胡思亂想了,今兒個可有乖乖喝藥?”蕭乾淵表情一愣,隨即扯開話題,語氣像哄小孩子一般,蘇夢若笑了笑,也好,反正能多一刻幸福也就知足了。
“有啊,洪太醫說我病好的差不多了,只要注意不再着了風寒便好。”蘇夢若聲音很好聽,話語很輕很緩,蕭乾淵聽着挺舒服,但他不是一個多愁善感之人,也斷然不會爲了一個女子放棄什麼,懂大局者,必得有舍纔有得。雖然看到蘇夢若這個樣子,心裡升起了疼惜之情,可他終究不會不管全大局。捨棄她,必然,她成爲棋子,也是必然。毋庸置疑,愛情纔是最好的利器,十丈紅塵之事最能羈絆人,他斷然不要,但不代表不可以利用。
“怎麼那麼瘦?臉色也不是很好?”蕭乾淵看着蘇夢若略顯蒼白的臉色,眼中閃過一絲擔憂,最近她越發消瘦了,比一年多以前還瘦了不少。雖然終究要負她,可不知怎麼,對她的關心倒是來的真實。
“沒有啊,我還感覺胖了,不過若是真胖了,跳舞的話就不好看了。”蘇夢若眼中的光芒一點一點黯淡下去,曾經作爲大家閨秀的她,舞姿典雅高貴,是她驕人的本事,可如今,淪落風塵做了一個卑賤的舞姬,舞姿妖嬈勾心,呵……蘇夢若在心底嘲笑着自己,走到這一步是她自己但選擇,怨不得別人,是她妄想了,原以爲習得蕭乾淵滿意的舞姿,哪怕只是在他身側當個小小舞娘她也心甘情願,卻不曾想他會將自己贈與他人。這些都不及他親自給她的那一掌來的痛,不僅身痛,心更痛,是有多狠的心才能下如此重的手要致自己於死地?她可以原諒他,可以一次又一次的不計較,但不代表她不會痛,更不代表心裡不會留有傷痕,那件事儼然在她心裡成了一道無法跨越的鴻溝,她不願再提及,忘不了,只能塵封在心底。
“你那裡胖了?就算是真胖了,恐怕這天下女子的舞姿也及不上你的十分之一。”聽來是一句情話,卻讓蘇夢若心裡泛起兩種味道,一種酸楚苦澀,一種甜蜜快樂。喜的是他誇了她,悲的是還是爲了舞,舞者賤流,這一點蕭乾淵不可能不知道,可他還是把她推到了如今這個位置之上。就算她比盡天下之舞姿,她也是個賤民,恐怕連個平頭百姓的身份尊貴都沒有。女子習舞乃常事,不同的是地點,身份,她如今怎可同日而語?失去了那個顯貴的身份,她就什麼也不是了。
“這算是稱讚麼?”蘇夢若笑了笑,蕭乾淵突然感覺到她笑得有些諷刺,不禁蹙了蹙眉,並不回答她的話。
“明日,你回魏國公府吧。”蕭乾淵淡淡道,聽不出任何情緒,話音一落周圍顯得特別安靜。
“好!”蘇夢若輕輕答道,蕭乾淵微微有些詫異,他沒想到蘇夢若竟然就這樣答應了,他還沒想好怎麼跟她說,本以爲她會聲色俱厲的問他爲什麼,可是她沒有,只是淡淡的答了一個好,隱藏了自己所有的情緒,蕭乾淵那一刻覺得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但隨後也沒想太多,這樣的結果正合他心意不是?
“下個月皇上要選秀……”蕭乾淵欲言又止,蘇夢若聽了這話愣了,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隨即笑了起來,那笑容裡帶着悲傷,帶着決絕,悽美。一滴清淚自眼角滾落,模糊了雙眼,她終是明白了初遇時,她聽到他親口說出他叫許浮生時腦海中冒出的八個字的意思。
一滴清淚,半夢浮生。
淚水更多的滾落,滾燙的淚珠灼傷了皮膚卻暖不化心裡慢慢冷卻的溫度。她踉蹌着後退了兩步,笑得越來越淒涼,喃喃念道“一滴清淚,半夢浮生…………呵呵……”沒想到,她真的沒想到,許浮生啊許浮生,果然一遇浮生誤終身。
“夢若。”蕭乾淵上前一步,企圖握住蘇夢若的手,蘇夢若廣袖一拂躲開了,“別過來,讓我靜一靜。”
蕭乾淵垂下手,蘇夢若笑了笑,悽然轉身,白色的身影穿過走廊,一步一步,腳步蹣跚,步履踉蹌,卻多了份決絕。蕭乾淵突然在蘇夢若的身上看到了另一個人的影子,都是那種孤寂冷然的感覺,那個人就是蕭乾慕,兩者何其相似,但蕭乾淵並不是狠不下心的人,連對自己都狠得下心去,還能對別人狠不下去心?那麼多年過來了,好不容易走到今天這一步,他不會甘心放棄,決不會。
無論將來如何,眼前,他不後悔,即使蘇夢若恨他也好,怨他也罷,他已經回不了頭了。而他與蘇夢若倒也真沒什麼干係,他不甚糾結這些,即使蘇夢若不肯幫他也無妨,反正他也會安排其他棋子。無非是讓事情變得更加艱難罷了,他更不擔心蘇夢若會告訴他人,因爲他看得分明蘇夢若對他有多愛,有多愛就有多在乎。可惜,他忘了,有多愛,傷就有多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