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夜痕。”文青羽面色一沉:“如你所願,我自動消失!”
說罷,火紅身影一閃,文青羽決然而去。花海般燦爛的地下花園中,只餘那頎長天青色的身影佇立。那身影如詩如畫般完美,卻也如詩如畫一般清冷而全無生氣。
“咳咳。”良久,洛夜痕擡手掩脣,顏若玫瑰的脣瓣中溢出一聲輕咳。
接下來卻咳得越發頻繁,一張如玉般青白的面孔上陡然爬上一絲紅暈,卻越發顯得觸目驚心。
“你怎麼不告訴她?”
身後女子聲音柔媚婉轉,卻不知飛鸞何時到了他身邊。
洛夜痕皺眉:“我終究是錯了,她看着柔弱,卻比誰都倔強。現在才說,已然……遲了。”
“她也許真的會走!”
洛夜痕眼底深處一片幽深,卻有什麼在漸漸破碎。
“也許那樣……她能更加安全。”
飛鸞撇了撇嘴,媚眼中明顯略過一絲嫌棄:“自作自受,活該!”
……
凌雲閣主院的臥室中,文青羽一聲不響收拾着手中的東西。
她身後,秋露蓮霜和雨蕎飛翩面面相覷,都不明白不過眨眼之間,自家主子去了一趟刑律堂回來,這是要幹什麼?
“都站着幹什麼?”文青羽眼風一掃,見身後四個大丫鬟一個個木頭樁子樣戳着不動,不在意的說道。
“趕緊去收拾自己的東西,我們去寒衣巷。”
四個大丫鬟面面相覷,雨蕎皺了皺眉,輕聲說道:“大概,要住幾天?”
“不住幾天。”文青羽語調平緩,聽上去並不覺的高興卻也絕對不生氣:“我們不回來了。”
“不回來?!”四人吃了一驚,這是什麼意思?
王爺和王妃不是纔剛大婚?剛纔還高高興興一起回門來着?
“恩。”文青羽點點頭:“再待下去,說不定哪天就被人連皮帶骨都給吞掉了。”
秋露飛翩目光交錯一碰,四個丫鬟中,她們心思最沉穩。自然也感受到文青羽如今看似平靜的表象之下,實際上是一鍋沸騰的油,稍有不慎,便能直接炸了。
於是,兩人極有默契的一人扯着一個轉身出去。
府門外,烏油油一架馬車孤零零停在榮王府碩大華麗的門扉之外。
馬是匹老馬,不復年輕精壯,卻更懂得怎樣拉車才能叫自己省力,也叫坐車的人舒服。
車是輛普通的車,沒有彩漆,甚至半絲裝飾也無,只留下一年又一年雕琢出的歲月。
這樣一輛車坐在裡面,什麼身份面子都不可能成全。卻絕對不會有新車刺鼻的木頭味道和裝飾過多的沉悶。
這樣一輛車實在不該出現在榮王府門外這樣的地方。
所以,趕車的少年越發佝僂着身子,將一張青黃面色的頭顱幾乎就要埋到,緊緊握着馬鞭的雙臂之間。
榮王府並沒有如其他權貴府邸一般有雄壯的侍衛執守,甚至門房上連半個身影也不見。
但,就是那樣寂靜的平和,卻越發叫這些來自市井最底層的小民,感到格格不入的渾身不自在。
“這位……爺。”少年吸了口氣,聲音細弱的蚊子一樣:“是不是去後門等?側門也行。”
身後馬車裡沒有半絲動靜,少年微微怔了怔,疑心租車的爺是不是睡着了?
於是,一隻枯黃細瘦的手便顫巍巍向着車簾挑去。
“就在這裡等。”車裡陡然傳出溫吞的男子聲音,溫潤似暖陽,柔和的如同三月的風。
一下子便能驅散所有人心頭的陰霾,少年腰桿挺了挺,突然就不再覺得卑微。
“她向來是只走正門的。”
少年愣了一愣,不知道馬車裡的爺口中的她會是誰?
“你不用害怕,她又有錢又大方。若是高興了,說不定你就能有輛新的馬車。”
少年青黃麪皮上驟然隴上一抹紅暈,顯然因爲新馬車三個字而生出了興奮。
突然很是期待那個她早些出現。能叫這樣仙人一樣的爺推崇的人,定然也是一個又美麗又溫柔的的人吧。
文青羽覺得鼻子一癢,險些打了個噴嚏。不由擡頭望了望天,青天白日豔陽高照。怎的突然就覺得冷了呢?
“本公主當時誰呢,這不是咱們殺人不眨眼的王妃麼。”
一個尖利的聲音驟然間在耳邊響起,文青羽不由皺了皺眉。這才發現早離開了凌雲閣,如今正站前院的花園裡。
所以,這些洛夜痕後院的女人們,終於逮着機會來她跟前刷存在感了麼?
文青羽停下腳步,擡眸看去。
海棠花樹旁,那一架涼亭上,可是聚了不少的人。
在一衆花紅柳綠各有千秋的女人中,有一個人最是醒目。她身上穿着嶄新的桃紅衫裙,媚眼如絲,似是兩汪春水叫人看一眼便能沉溺。
文青羽愣了一愣,猛然感到自己心臟驚天動地的狠狠跳了一跳。耳邊似乎再沒了多餘聲響。
天上地上,只餘眼前那一雙春水樣的媚眼。那一雙眼睛,她永遠都不可能忘記。
鳳亦歡!
鳳國傾城公主鳳亦歡!
文青羽狠狠咬了咬脣,口中嚐到自己腥甜的血腥味。
鐫刻在記憶深處的,同樣是一個深秋午後,卻不如今日這般陽光明媚。
正是這嬌媚如妖的女子,瞪着一雙春水般的眸子嬌滴滴靠在連胤肩頭軟語溫存:“歡兒心口疼,我要她腹中胎兒的心肝煎藥。”
於是,那一世的記憶就此終結,腦中只餘下一片殷紅如花的血腥。
文青羽一雙清眸驟然間赤紅,正如那一樹火紅的秋後海棠。脣齒間漸漸溢出一抹血珠,粉潤的脣色便詭異的一片妖異的紅。
“小姐。”雨蕎最先發現了文青羽的異常,圓溜溜的大眼在涼亭中一掃。
不過是個妖媚的過分的輕狂女子,小姐怎麼這樣大的情緒波動?
文青羽心中一震,眼底中血色盡退,恢復清明。
很好,她脣角勾了一勾。
鳳亦歡還活着,真好!
她找遍了連胤的後宮,卻並沒有鳳亦歡半絲痕跡。她以爲無足輕重的棋子連胤用過後該是直接殺掉了。
不能親眼看着她死,沒能叫她的鮮血溫暖孩兒冰冷的屍骨,多少在她心底是遺憾的。
沒想到,連胤居然將她藏到了這裡?
榮王鳳側妃麼?真是太好了!
“王妃這麼勞師動衆的是要回孃家?”
鳳亦歡聲音柔媚,一雙春水般的眸子軟軟瞟過文青羽清冷的面色。
“剛剛大婚便要回孃家的王妃還真是不多見呢?”
她微微笑了笑,滿園皆是無邊的春色。
“王妃也不必在意,咱們王爺的確是冷情了些。被趕回孃家的,您絕對不是第一個!”
文青羽擡頭,鳳亦歡已經嫋嫋婷婷下了涼亭朝着她走了過來,脣邊的笑容明顯帶着一絲不屑。
她身後,跟着三五個風格各異的女子,環肥燕瘦各有千秋,看樣子應是府裡的侍妾。
唯有一個淡藍衫裙的女子仍舊坐在涼亭最不起眼的角落裡,並沒有如其他人一般跟在鳳亦歡身後。
“嘖嘖。”鳳亦歡撇了撇嘴:“瞧瞧這可憐見的,王妃這麼回去王爺都不派人送送的麼?要不,本公主好心送王妃回府如何?”
蓮霜臉色一沉,剛準備上去教訓眼前的女子。卻看到文青羽朝她暗暗打了個手勢,便只能站着不動,唯有將一雙粉拳緊握。
“公主麼?”文青羽聲音清冷:“本妃怎的沒聽說過,當今皇上還有能活着的姐妹?”
鳳亦歡臉上神色僵了一僵。
“你口口聲聲自稱公主,莫不是本妃大白天見了鬼?”
“文青羽,你……”鳳亦歡面色一青,塗着桃紅色蔻丹的指甲便在空中劃過一抹亮色。
“如果本妃沒記錯,前越國的公主們都爲了大周皇權長眠在了皇陵。眼前這位若是真的公主,本妃不介意成全你的忠義,親自幫你死一下。”
“我家公主乃是鳳國堂堂的傾城公主,當年豔冠天下,引多少英雄折腰?”
鳳亦歡身邊的大丫鬟綠蕪皺了皺眉,朗聲說道。
文青羽朝她掃了一眼,這丫鬟她認得。當年在鳳陽便一直跟在鳳亦歡身邊,沒想到如今竟還在?
“呵呵。”卻聽雨蕎低低一笑:“鳳國麼,在哪裡呢?”
蓮霜撇了撇嘴:“難怪你不知道,鳳國早就叫咱們皇上給滅了。”
“哦。”雨蕎點點頭:“滅掉了啊!”
一個滅字說的悠揚婉轉,百轉千回。
鳳亦歡媚眼中閃過一絲猙獰,這也是她最恨的地方。她幫着連胤破了鳳國,卻不想,她的身上早就貼上了鳳國公主的標籤。
鳳國在,她是公主。鳳國亡,她的命便連草芥都不如。自古落毛的鳳凰從來都不如雞。
所以,她便妾身未明,不尷不尬的跟在連胤身邊數年。卻始終也未得晉封。
臨了,卻叫連胤將她打發來了這個地方。成了這麼一個無人問津的質子府側妃。
她要這個側妃做什麼?她要做的是皇后,她鳳亦歡就該是站在最高處受人膜拜的女人!
如今,榮王府有了名義上的主母,她便連一個質子府身份最高貴的女人都做不成了,又怎麼能甘心?
說到底,她這鳳國公主的身份,除了她自己自欺欺人之外,又有誰真的在意過?
如今,卻叫這兩個丫鬟給嘲諷了去,臉面哪裡能掛的住?
於是,她冷冷一笑。
“哪裡來的賤丫頭,居然敢嘲笑主子?綠蕪,給我打!”
“是。”
綠蕪眼中閃過一抹暢快,她原先也是鳳國一品的女官,如今屈居在內院這樣的地方,早就憋屈的難受。
好不容易逮着能夠叫自己痛快的事情,當然要搶着來做。
說起來,她也是練過武功的。所以,行動非常迅速。
鳳亦歡話音未落,綠蕪已經一臉狠戾的站在了她的面前。
雨蕎吃了一驚,她哪裡躲的開?眼看着綠蕪高高揚起的手掌便要撞上她蘋果樣的臉頰,唯有把眼一閉,卻挺直了胸膛等着。
輸人不輸陣,即便捱打也不能沒了風骨。
斜刺裡卻有一股勁風襲來,雨蕎只覺得手腕一緊,身子輕飄飄便飄了出去。
“啊……”
耳邊卻傳來一聲慘叫,聲音已在數丈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