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段惜羽沒有再到水榭中去,玉懷翊也並沒有如他所說的一般直接出來抓人。
因爲,水榭裡來了個不速之客。
鬚髮皆白仙風道骨的子車霖自己抱着酒罈子找了來,之後兩人進了水榭便再也沒有出來。
龍千嬌和秦煌仍舊在蒼穹山上上下下來回奔波,也不知道在忙活些什麼。
幾個丫鬟和飛影一個個瞪着洛夜痕院子的方向,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這一晚成了許多人的不眠之夜,大約也只有段惜羽睡的最熟。
第二日的辰時,窗外的陽光將屋子裡面給照的異常明亮。即便拉着厚厚的帳幔,仍然不能叫人昧着良心將那日當做黑夜。
何況是站在青天白日裡的人?
蜀國帶來的人還好,以雨蕎爲首的丫鬟們就沒有那麼好的心情了。一個個瞪着禁閉的房門,恨不能將房門給瞪穿了。
“咚。”
屋裡驟然傳出一聲響,之後便是一道極爲壓抑的嗯哼。
“小姐!”
雨蕎眉峰一挑,剛準備推門進去,只覺得眼前一花,方纔一個個木頭樁子樣的戳在門口的蜀國侍衛們突然都不見了蹤影。
下一刻便聽到屋裡面冰冷入骨的一聲低喝:“出去。”
接下來又是一陣雞飛狗跳,屋門咣噹一聲又給關上了,半絲縫隙也無。
蜀國侍衛們再度木頭樁子一般戳在了門口。雖然仍舊如方纔一般站的筆直,細看的話分明每個人臉上都帶着些尷尬。
“讓開。”雨蕎和秋露朝前上了一步。
凌雲軍卻半分不曾動彈:“我勸你們最好不要進去。”
屋裡面牀上的賬幔被整個撕掉了半扇,牀上被褥凌亂,纖細妖嬈的美人香肩半露,上面遍佈着青紫的痕跡,氣氛和場景香豔無比。
但,美人的表情卻絕對不香豔,甚至很有幾分猙獰。
洛夜痕緊抿着脣瓣,一雙狹長鳳眸當中凝出一片幽深,預示着即將降臨的一場風暴。
他居然被人給踹下了牀?
他洛夜痕居然有一天被一個女人給踹下了牀?!
然而,段惜羽接下來的話卻叫他神色鉅變,如同一下子墜入了冰窟。
“蜀帝,你因何會睡在朕的榻上!”她說。
“青青。”
洛夜痕眼底出現一絲從不曾出現過的慌亂。
“你叫我,什麼?”
“呵呵。”牀上女子一聲冷笑,聲音銳利如刀鋒一般:“蜀帝這是將所有人都當做傻子了麼?”
蜀帝?
天下間誰不知道他早已不是蜀國皇帝,如今的洛夜痕是大蜀的榮王!
這稱呼即便是他當年沒有自降爲王的時候基本上也是沒有人使用的,這麼叫過他的天下間只有一個。
一個早就不存在這天地之間的女人----玉鳴溪。建元女帝玉鳴溪!
她的記憶竟然已經……
“青青。”洛夜痕聲音有些微的顫抖:“你可知道你是誰?”
“我?”段惜羽愣了愣,萬沒想到對面男子會說出這樣的話。
“你是我的妻子,是我蜀國的王妃。不是玉鳴溪!”
這一次段惜羽沒有說話,神色間頗有些愕然。
青青,蜀國王妃,不是玉鳴溪?
這些話一下子便在她腦子裡生了根,整顆心突然就疼了起來,連帶着頭似乎也疼的厲害。
“噗。”
猩紅的血自段惜羽口中噴了出來,接下來是眼睛裡,鼻子裡,耳朵裡……七竅流血!
洛夜痕一驚,也顧不得自己衣衫不整,迅雷般向着段惜羽衝了過去。剛剛好趕上她一頭栽了下來,將她給牢牢接在了懷中。
“青青。”
那人卻早已緊閉了雙目,只從口鼻中溢出一蓬蓬鮮紅的血。
“快來人,來人!”
一聲怒吼雄獅般叫人心驚,房門咚一聲就叫人給踹開了。
“洛夜痕,你對羽兒做了什麼?”
豔紫色流光一閃,玉蒼瀾頃刻間便到了牀榻之前。妖媚的桃花眼裡卻是一片嗜血的陰霾,恨不能將洛夜痕給生吞活剝了。
“你立刻把她放在牀上,給我閃一邊去。”
玉蒼瀾此刻半點顧不得禮儀,衝着洛夜痕一聲吼,差一點就要動手去搶人。
洛夜痕聽話的很,立刻便將段惜羽給平放在了牀上。
段惜羽的眼睛耳朵裡面已經不再往外滲血,但她口中的鮮血卻仍舊小蛇一般順着脣瓣蜿蜒而下。
那鮮紅的血彷彿一把無形的刀,還是最鈍的刀子,正一點一點毫不留情的將他的心隔開,絞碎。幾乎都叫他感覺不到半絲疼痛。
“魅,去叫蕭若離儘快過來,滅立刻去水榭,將羽兒的情況火速通知尊主。”
玉蒼瀾眸色凝重,頭也不回吩咐了兩聲。手指卻半點不離段惜羽的脈搏。
“青青她怎麼了?”
洛夜痕不問還好,這一問如同一下子點着了火藥,玉蒼瀾呼一下子就轉過了身。美豔的桃花眼裡面一片暗紅。
“你還好意思問我?你明知羽兒中了咒術最忌諱的就是動情,你還跟她……”
他頓了頓,深吸口氣叫自己聲音漸漸平靜。
“羽兒要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洛夜痕,本世子第一個不會放過你。即便傾盡了蒼穹山萬年基業,我也定要讓你蜀國不得安生!”
“現在。”玉蒼瀾修長指尖半空裡一劃:“你給我滾出去!”
洛夜痕真的就滾出去了,寂靜的小院裡瞬間熱鬧了起來。他一雙鳳眸卻也不知在看向哪裡,顯然已經癡了。
“她若是……我也定然不會放過我自己!”
沒有人聽清楚他在說些什麼,如詩如畫的容顏之上卻是一片叫人心悸的絕望。
蕭若離到的最快,不過瞧了段惜羽一眼,那一貫溫潤如暖陽般澄澈的男子臉上的笑容便再也維繫不住。
“怎麼回事?”他說。
玉蒼瀾聲音頓了頓:“我攔不住她。”
蕭若離問的並不是段惜羽如今病情的反覆,她問的是她昨天爲什麼會和洛夜痕在一起。
如今段惜羽身上並沒有穿着外衫,只穿着她方纔暈倒的時候洛夜痕匆忙間給她披上的中衣。
一件中衣根本不足以掩蓋她身上青紫的痕跡,何況如今她正躺在洛夜痕的牀上。
昨天發生了什麼實在不言而喻,但那原本是根本不該發生的事情。
“到底是……天命難違。”蕭若離眸光中閃過一絲複雜,卻迅速別開了眼。
“羽兒的咒術只怕,發作的更快了。”蕭若離緩緩將手中的藥箱收了起來:“這次,我無能爲力。”
他聲音極輕,彷彿聲音一出口便能叫風給吹的散了。顯然對於這個答案,他自己都不能夠接受。
“父王說,第二階段的老要到半個月後結束。可是如今才過了不到十日,莫非這就是第三階段的……病?”
“不是。”蕭若離眸色幽深:“她脈息全無根本就全無生氣,如今的狀態是……”
“是死!”
這聲音縹緲如仙極爲沉重,原本該是脫離塵世高高在上的,如今卻生生染上了紅塵的紛擾。
蕭若離抿了脣瓣,溫潤的眸子望向了牀榻上的女子。好看的刀削般的雙眉微微顰了起來。
“父王你說什麼?”
“是死。”玉懷翊走向牀邊,伸手將被子拉高,輕輕蓋在段惜羽身上。
“通知龍婆和秦煌,我要立刻帶羽兒去落英池。”
“現在。”玉蒼瀾一驚:“羽兒可是已經吸收了父王留在她身體裡的仙靈之氣和內力?”
“沒有。”
“沒有?”
玉蒼瀾聲音頓了頓,顯然不明白自己父親說出這種話怎麼能這麼平靜。
“這卻是唯一的機會。”玉懷翊眸色凝重:“落英寒池裡的萬年仙靈之氣是唯一破咒的機會,若是不行……”
他沒有再說下去,彎下腰將段惜羽連着被子給打橫抱了起來。
“魅,滅你們立刻去辦。”
玉蒼瀾縱身一躍跟在了身後,雪白中泛着淡淡幽藍的光芒一閃,冰魄也隨後追了上去。
蕭若離卻並沒有跟着,溫潤的眸子在空了的牀榻上流連了片刻,方纔緩緩走出了屋子。
院牆花樹下洛夜痕仍舊動也不動的站着,玉懷翊匆匆的來匆匆的走,他都半點不曾關注過。
“你該一起去。”春風般和煦的聲音不緊不慢說着。
洛夜痕身子終於動了動,轉過身盯着站在廊檐下那抹竹青色頎長的身軀。
“我以爲,該去的人是你。”
“我與你不同。”蕭若離微微笑道:“在羽兒心裡我們從來就不同。”
他深吸了口氣:“不要以爲日子還長,今日沒能完成的事情總有一天可以再去完成。卻從沒有人想過,若是沒有了明日又該如何?”
洛夜痕鳳眸眯了一眯,天青色身影一閃,方纔還站在院子裡的人此刻已經縱身躍上了屋脊。
“我以爲,你心裡面該是也有她。但我不會讓她心裡有你。”
低悅慵懶的嗓音也不知從哪裡飄了過來,蕭若離脣畔的笑容先是滯了一滯,接下來便更深了幾分。
但細看,卻分明帶着一絲浸透了骨髓的苦澀。
“呵呵,她心裡何曾有過我?有她,足夠了。”
蒼穹山神女峰上,覆蓋着終年不化的冰雪。沒有人知道那些冰雪究竟來源自何時,蒼穹山一代一代傳下來,那些冰雪半點沒有消融的跡象。
神女峰上儼然一片冰封世界,卻並不是冬相陣的作用。
往昔的神女峰是蒼穹山主山最寧靜的地方,除了神女殿擁雪閣的人之外,外人根本不會涉足。
今日卻也不知怎的,神女峰儼然已經成了蒼穹山上最熱鬧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