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完,眼看着劉太后身子狠狠的一顫。臉上端莊高貴略顯冷然的面具,突然之間就裂開了一條縫,然後便無聲碎裂。
“你胡說什麼?”她聲音一尖,卻立刻意識到自己失態。再度和緩了下來。
“當年的遺詔是三公六部共同宣讀,那麼多雙眼睛看着,能做得了假?”
文青羽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當初怡親王還是個八,九歲的孩子,整日裡只知道追在自己兄嫂身邊嬉戲。若是叫他做了皇上,一個沒有根基的年幼皇子只怕頃刻間便能叫人給吃的骨頭都不剩了吧。”
劉太后臉色一沉:“榮王妃今夜是瘋了麼?你的故事哀家一點都不感興趣。”
“皇上就不一樣了,他那時候實際上已經掌握了越國半數以上的力量,身後又有玉鳴溪的建元天軍支持。三公六部當中至少有一半是玉鳴溪的人,另一半則懼怕她鐵血的手腕。配合着演個戲什麼的,並不是什麼十分困難的事。”
“哀家的話榮王妃聽不懂麼?哀家說了皇上就是名正言順的皇上。”
“太后一手捧了皇上上位,他親口承諾在他有生之年,絕對給你和怡親王絕對的恩寵。可是如今呢?”
文青羽低笑:“太后不過就白擔了個名頭,與當初在冷宮裡又有什麼分別?怡親王麼,他的府邸就在我的隔壁,他的境況就實在是……”
“阿睿怎麼了?”劉太后立刻就攥緊了袖子,暴漏了自己的緊張。
“怡親王好的很,太后以爲他怎麼了?”
劉太后立刻就知道自己上了當,於是沉下了臉色。
“哀家不明白榮王妃想要幹什麼,但是哀家不想陪着榮王妃瘋。天色晚了,哀家要歇息。”
“太后當知道怡親王醉心武術,性子直率。最不耐煩的便是叫他不許動,如今皇上卻哪裡都不許他去,甚至連怡親王一手創建出的京畿大營也不許去了。您覺得,怡親王會怎麼樣?”
劉太后剛準備站起的身子又坐了下去:“阿睿他,真的很不開心?”
“自然。”文青羽點了點頭:“若非他告訴了我宮裡的密道,你以爲我進的來?還是說太后以爲實際上是表姐告訴我的?”
這便是赤裸裸的嚇唬人了,宮裡的密道是當初修建宮殿的時候,爲了防備不時之需,玉鳴溪吩咐人在宮裡佈下的。實在算不得什麼秘密。
但是玉鳴溪的身份遠比密道要恐怖的多,當初的事情玉鳴溪幾乎都是親身參與。對於劉太后來說,那個女人是她一生的噩夢。她見證了自己這輩子最骯髒的一面。
文青羽這麼說,不過是爲了堵住劉太后的嘴,並且給今天自己說的話找到一個合適的理由。
果然,這話一說完,劉太后立刻就不再追問了。
“阿睿他,想要什麼?”
“坐在龍椅上那個,十多年前就該是怡親王了吧。”
劉太后身子一抖。
“若真是怡親王做了皇上,我想他定然不會明知道太后的心思,還想方設法將國師送去了西北,無端端送了命。”
“你說什麼?”劉太后立刻就站了起來,竟是再也顧不得自己的失態了:“連胤他是故意叫國師去死的麼?”
文青羽勾脣一笑:“不然,太后覺得國師那麼大的本事,怎麼能輕易就叫人給摘了腦袋?”
劉太后整個人都似癡了,美豔的眼眸當中突然就翻滾出一絲叫人看不懂的複雜流光。文青羽鳳眸立刻就眯了一眯。
“他原來……是故意的麼?”
劉太后低聲的呢喃,像是在問文青羽,卻更像是在問自己。
“你要我做什麼?”劉太后眼中的恍惚突然消失,漸漸的堅定起來。
“不是我要太后做什麼,是太后需要我怎麼幫忙。”
劉太后頓了一頓:“好,哀家不會忘了你的好處。”
文青羽垂下了眼睛:“多謝太后。”
等到文青羽走了許久,劉太后卻還坐在先前的座位上發呆,直到安榮貴又挑了一次燈火,她才漸漸擡起了頭。
保養得宜的美豔面容之上,帶上了毫不掩飾的疲憊,於是,眉心便顰了一顰。
安榮貴立刻上前,伸手按在她的太陽穴上,給她鬆眉頭。
劉太后身子僵了一僵,終究還是沒有動彈,任由安榮貴給她繼續按摩。
“安榮貴,你跟着哀家多久了?”
“二十一年四個月零五天。”
劉太后微微睜開了眼:“你倒是記得清楚。”
“太后娘娘是奴才的主子,能夠伺候娘娘是奴才的福分。自然不敢忘。”
“安榮貴你好大的膽子!”
劉太后陡然尖利的聲音,叫安榮貴手指一頓,於是立刻跪在了她的面前。
“娘娘息怒,小安子不知道做錯了什麼,惹的娘娘動怒?”
“不知道做錯了什麼?”劉太后冷笑道:“誰剛纔跟哀家說,在哀家面前他從來沒有動過旁的心思。你若是沒有旁的心思,文青羽怎麼能見到哀家?”
見安榮貴抿脣不語,劉太后越發的氣憤。
“分明就是你見哀家不得勢了,就急着給自己重新找主子了麼?”
“娘娘錯怪奴才了。”安榮貴擡起頭,滿眼的謙恭:“奴才原本就是蜀國的人。”
“額?”劉太后默了。
事實證明,她就是個瞎子。將一個別國的細作當做了心腹,整整信任了二十多年。信任到已經成了一種習慣。
成王敗寇,到了如今她還有什麼好怨恨的?洛夜痕或者說是蜀國先帝有先見之明,一早就在她身邊埋下了棋子,直到如今才啓用。
若是想要殺她,她只怕早就死了。跟那些人比起來,她那點小小的手段根本就不夠看。
於是,她嘆了口氣:“他若是還在,就好了。”
兩日之後,燕京城裡突然就熱鬧了起來。
燕京所有的城門口,以及最繁華的街道上一夜之間突然就張貼了一張聖旨。
當然聖旨並不是真的聖旨,而是從真的聖旨上影印下來的拓片。但上面明晃晃的玉璽卻還是叫看的人一眼就能知道,牆上貼着的就是聖旨。
聖旨上明明白白寫着,越國江山傳給皇十一子連睿,自此後連睿便是越國的新皇。然後旁邊還貼了一張紙,上面洋洋灑灑寫了一個故事。
故事上說的是當初越國的皇帝喜愛皇十一子連睿的乖巧可愛,聰明睿智。於是便立下詔書要傳位給他。
哪裡想到皇三子,也就是十一皇子的親哥哥覬覦皇位,親手毒殺了自己的父皇,然後篡改了遺詔,搶了自己弟弟的皇位。然後還將自己弟弟送給一個和尚帶走做徒弟,想要永絕後患。
再然後,這個亂臣賊子又一步步蠶食了天下。等他登基爲帝之後,不成想十一皇子回了皇城。他假意接受了自己的弟弟,然後給了他一隻不上道的軍隊訓練。哪裡想到,居然叫命大的十一皇子給訓練出了一支鐵軍。
他瞧着事情有點脫離了控制,便將弟弟手裡的兵權給收了,然後將他禁足在了府邸。同時,將趕去求情的太后也給軟禁在了宮裡。
故事寫的很是煽情,又通俗易懂朗朗上口。一下子就在燕京城裡流傳起來。
雖然故事裡的人物都沒有指名道姓,甚至連聖旨上的傳位人選也給抹去了。但是所有人還是一下子就想到了故事裡的人就是當今皇上。
於是,年關將近的燕京城便比所有的年景都有熱鬧。
百官和儒生們頭一次沒有爲了家裡過年而奔忙,反而齊齊的開始往宮裡跑。
奏摺雪片一般的幾乎淹了整個上書房,紛紛要求連胤就集市上出現的東西做出解釋。
甚至有一些越國舊臣也不知着了什麼魔,在國舅護國公的帶領下,竟然聯合起來紛紛要求撥亂反正,要連胤將皇位還給連睿。
就在這亂糟糟的當口,一支採買結束的商旅隊伍慢悠悠出了城。
到底是外地人,並沒有因爲燕京的一團糟而影響到自己半點的情緒。一個個皆是喜氣洋洋,滿眼都是即將歸家的喜悅。
城門口的兵卒這幾日各個都提不起精神,因爲天明出現在城門口的告示,不少人都受到了處罰。
眼看着要過年了,一個個被逼着誰都不許回家。所以,誰能沒有怨氣?
對於來往的商戶和人羣,便也沒有往日盤查的精心。
商隊過去以後,又有三三兩兩的人羣進進出出。看起來怎麼都是極其平常而普通的一天。
卻是誰都沒有注意,溫家和葉家主宅在那一天已經徹底的寂靜了起來。
……
“你怎麼纔來?”昏暗牢房裡的劉傲自然不知道他心心念唸的燕京出了那麼大的事端,還在一心做着他飛黃騰達,將仇人踩在腳下的美夢當中。
他也不知道獄卒走了多久,原本以爲他說去找酒菜很快便能回來。哪裡知道等的他睡醒了好幾覺也不見人影,現在的他也不知道餓了幾天了,幾乎就要餓死了過去。
終於看到獄卒挎着食盒再度出現。
“世子爺莫急。”獄卒臉上掛着討好的微笑:“這不是快過年了麼?衙門裡事情多,您的事情又不好叫其他人知道。”
劉傲冷冷哼了一聲:“快給爺上菜,爺要是餓死了,你什麼都拿不到。”
“是是是。”獄卒陪着笑,將食盒裡的酒菜一樣樣撿了出來。
昏暗的燈火之下,劉傲立刻就看見一整隻油晃晃的燒雞,立刻就吞了吞口水。一把就將燒雞給抓了過來,狼吞虎嚥的吃了起來。
直到獄卒帶來的酒菜一掃而光之後,他整個人終於再度活了過來。
“我問你,小爺什麼時候能從這鬼地方出去?”
“正想跟您說,要想出去,今天就是個好機會。”
劉傲雙眸一亮:“怎麼說?”
“今天總督大人設宴給暗月少主踐行,大夥都去總督府喝酒去了。我剛好當值,吃了一會就立刻回來了。不然世子爺以爲,小人怎麼能這麼光明正大給您弄來這麼多酒菜?”
劉傲一聽,立刻就坐不住了:“那還等什麼?還不伺候爺趕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