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化淳說的已經很委婉了,實際上朝堂的大人們對這些課綱早有微詞。可這些是崇禎二年皇帝親手編纂的,現在復立內閣,諸位大人都小心謹慎,可還是忍不住的想要做出調整,可以想見這套課綱對現在的‘學風’衝擊有多大。
朱栩笑而不語,這些事情他自然知道,刻意裝作不知道,就是表明他的態度——反對修改課綱!
他已經儘可能的打擦邊球了,可不希望不進反退。
揚.州書院的學生都去軍訓了,朱栩轉了一圈,就離開,轉向江.都縣學。
衆人在路上慢慢走着,順便觀賞揚.州風華。
曹化淳心裡擔心朱栩亂來,岔開話題的道“皇上,揚.州有多處風景絕佳之地,來往之人都會去,要不,我們去看看風景,您的遊記也可增加一筆。”
朱栩現在在趕時間,哪裡有空去看風景,也大概猜到曹化淳的心思,笑着道:“嗯,有空去看,對了,江.都縣學是什麼情況,他們不會也去軍訓了吧?”
曹化淳微微躬身,道:“奴婢已經查探過,他們今天都有課,沒有軍訓。”
稍微頓一下,他道:“江.都縣學是兩年前建立,有一個本院,三座分院,人數超過兩千人……”
朱栩腳步一頓,轉頭看向他,奇怪的道:“爲什麼縣學有這麼多人?”
曹化淳看了眼四周,道:“回皇上,揚.州或者大明全國,似乎都不太在意縣學,都拼命的往府學,省學裡擠,現在大部分府學,省學都是直接招錄,並不是從縣學考入。且,縣學都是免費,分了年齡層次,從八歲到十五歲不等,是以,人數比較多……”
朱栩心裡微動,明白過來。
爲了照顧現在的士林,加上時間短,書院還不夠多,除了窮苦百姓,稍微有點家底,學識的,都拼命的擠入府學,府學可以直接參加鄉試,而省學可以直接參加會試!同時省學,府學都名額有限,種種原因就造成了縣學的膨脹。
這是一種畸形,只能由時間來慢慢消化。
曹變蛟的人很快回來了,曹變蛟詢問清楚,低聲奏報道“公子,查清楚了,那人叫做顧炎武,字忠清,蘇.州府人,看樣子受打擊頗大,現在想去應天軍院。”
“原來是他啊……”
朱栩笑了起來,這位是未來的大儒,在思想上有着極其獨特的一面,雖然是儒學大家,可很多地方都有突破,單單看他現在的札記就知道,已經有了初步的破封建萌芽,十多年後必將觸動世間!
曹化淳知道朱栩的情報渠道很多,聞言沒有出聲。
朱栩揹着手,慢慢的走着,心裡思忖着。
顧炎武等人的思想,在這個時候肯定與現實有着極大的衝突,他們還是普通的學子,沒有那麼大的話語權,他們要是不能低調,韜光養晦,今天的事情肯定少不了。
‘要怎麼才能讓他們安心的,儘快的完成他們的新思想突破呢?’
朱栩心裡若有所思,突然道“錢謙益到了嗎?”
曹化淳心裡暗驚,還是道“回皇上,已經到了,正在過去的貢院準備今年的科舉。”
“禮部侍郎……”
朱栩眯着眼,笑了笑,道:“調那個顧炎武給錢謙益做助手,回京之後,讓他做禮部報紙的副編輯,每一期都要拿給朕看。”
曹化淳聞言不知爲何心裡稍安,道“遵旨。”
朱栩一羣人很快來到江.都縣學,院落明顯就不如府學,但遠遠就能聽到郎朗的讀書聲。
朱栩側耳聽了聽,應該是《大學》的簡略,微笑着走了進去。
門衛倒是沒有阻攔,任由朱栩一羣人走進去。
走過一片小竹林,入眼就是一塊偌大的場地。
弓箭,騎馬,長跑,兵器等等,不太像一個縣學,更像一個小型的軍事基地。
有一羣人在跑步,有一羣人在射箭,還有一羣人在學馬,都是十多歲,充滿了青春朝氣。
朱栩微微頜首,道:“我朝確實不許有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不錯。”
曹化淳與曹變蛟都知道朱栩一直在有意的清掃士林風氣,這書院就是最有力的武器,能看到這樣昂揚向上的書生士氣,怎能不高興。
剛走幾步,曹化淳上前,在朱栩耳邊低聲道:“公子,聽說劉宗周要在揚.州講學。”
朱栩眉頭一動,這位在大明文壇的名聲越來越響亮,他的‘慎獨’二字也讓不少大家鴻儒爲之驚歎,想要拜師之人絡繹不絕。
朱栩捏着下巴,這位對入仕極其抗拒,就本身來說,也未必有多少能力,只是他的影響力是與日俱增,不知道會不會成爲他思想革新的一個阻礙?
正思索着,朱栩就看到不遠處的草坪上,一個六十多的白髮老者帶着一羣學生,席地而坐,正在討論着什麼。
朱栩拋開劉宗周,向前走了幾步。
這樣的場景,當年他幻想了很多次,畢竟是勵志要做教授虐學生的人。
“好了,今天兩個題目,回去之後,寫好上交給我。”老者理了理下襬,笑着說道。
一羣學生都恭恭敬敬的聽着,神情異常專注,都是十一二歲的少年人。
“第一個問題: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焉’,爲何漢董仲舒還要‘罷黜百家,獨尊儒術’?”
“第二個問題:‘爲主貪,必喪其國;爲臣貪,必亡其身’,這句話該如何理解,如何看待皇帝斂財?”
“是教授!”一羣人學生起身,恭恭敬敬的行禮,然後離開。
“好大的膽子啊……”
朱栩看着顫巍巍起身的老者,嘴角似笑非笑。
第一個問題,直接拿儒家的根本開刀,討論‘獨尊儒術’的正當性。第二個就更了不得了,當今天下誰不知道他這個皇帝愛財,‘惠’字頭商鋪遍佈大明,這個老者居然要學生討論他!
曹化淳等人也都聽到,不由得暗自皺眉,神色微冷。
私底下討論皇帝,尤其皇帝的缺點都是犯忌諱,更何況還拿來做教學用!
朱栩背起身,扇子拍打着後背,看着這個老者顫巍巍的離開,突然笑着道:“你們說,這兩個問題很有趣對不對?”
嚴格說起來,這算是‘非議聖人’,‘非議君上’,捅出去是要治罪的!
曹化淳與曹變蛟都沒有說話,士林間的風氣近年來算是越發的‘放肆’,一些事情沒了規矩與敬畏,堂而皇之的被拿出來討論,質疑,以至於否定!
其中固然有皇帝的推波助瀾,實則上是多年朝政敗壞,士林混雜,思想流派激盪後的緣故,一些人的‘癡話’,‘夢話’,‘狂悖之言’,甚至遠超當年的李贄,過去的朝廷往往都是以‘年少輕狂’,‘恐阻塞言路’爲由,置之不理,任由發展。
到了崇禎以及現在的景正,就更加沒有阻止,還故意放縱,甚至推動他們的發展。
朱栩對這方面沒有干預,他希望能夠在現實環境中自然發展,而不是他強行塞入私貨,最多就是出現偏差時他糾正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