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靈沁與硨磲在戚如風如此犀利的眼神下,忙垂下頭,恰好的露出惶恐之態。
“可是……”
少傾,戚如風視線收回,尾音一揚,一幅傲然姿態,“方纔皇上已然下令,全城戒嚴了呢。”
“大人……”
“好了,再廢話,就不是回宮那麼簡單了。”
謝靈沁拉着硨磲,此時人多,拼一把完全是以卵擊石。
“小姐,奴婢引開她們,你……”
“且慢。”
硨磲低聲話語未落,一道太監的聲音傳來,不遠處,一輛華麗寬大的馬車緩緩馳來。
謝靈沁當即拉着硨磲不着痕跡的後退一步。
戚如風此時看向那馬車,“這是……”
“戚大人,這才當官沒多久吧,就好大的架子呢。”
馬車緩緩靠近,車簾子拉開一些,裡面,一身常服的淑貴妃端坐着,看着戚如風,笑意並不達眼底。
戚如風幾分疑惑,“娘娘這是……”
“聽秦醫正說,城外五石山有一味良子草,最適女子養身,本宮着兩位宮人去還是不太放心,這便要親自去摘,可有問題。”
“這……”
戚如風拱手含笑,“當然沒問題,只不過,這一路奔波的,娘娘,可是會辛苦的。”
“無礙,本宮已於皇上說過了,所以,放行吧。”
“這……”
“你們兩個還愣着做什麼,去,後面跟着。”不待戚如風說話,淑貴妃已然擡手指着站在那裡的謝靈沁和硨磲,輕聲喝斥。
謝靈沁與硨磲一愣,眼下也不容她們我想,當下小碎步走過去,跟在馬車後面。
“本宮也聽說要全城戒嚴的事,正好,趁着你要抓的人還沒有出城,本宮此去也可放心,不然,本妃也怕成了別人的人質。”
淑貴妃一言一語,完全便將戚如風想要說出話給堵住了。
“玉公公,還愣着幹嘛,走啊。”
淑貴妃隨即讓宮娥放下簾子,那駕着馬車的公公當下打馬要走。
“等下。”
戚如風眉頭緊皺,猶豫再三,打馬上前,攔在馬車前方,“娘娘,此去也不算近,要不,屬下命人去找,你也不用奔波辛苦。”
“本宮要出去散心,你也可以替?”
淑貴妃說這話時就無端的添了怒意。
戚如風一時間有些騎虎難下。
皇上可是說過,任何人都不能出去。
此時此刻,謝靈沁心裡也有些着急,如果戚如風堅決不給淑貴妃面子,那她和硨磲,之後就真的再難出去。
“戚大人如果不放心,本官可以親自護送淑貴妃出城,總不好說什麼了吧。”
而這時,另一邊,人羣散開,柳雲洲突然正走了過來。
戚如風當然知道淑貴妃是柳雲洲的表姐。
不說涉貴妃他不好得罪,就是這柳雲洲,惹着了,也是個麻煩。
而且……
戚如風上上下下看着馬車四下。
“本宮明白了,原來,戚大要是怕本宮這馬車裡藏了人給卷帶走了,既然如此,那就好好查一查吧。”
戚如風一聽這話,心頭一鬆,“不敢,不敢,不過,貴妃娘娘如此配合,下官……”
戚如風話未說,車簾大開,裡面,除了淑貴妃和兩名隨身伺候的宮娥並無其他,能否藏人,可是一目瞭然。
“戚大人,這下再不放行,是不是,我們就真該去皇上面前說道說道了。”
柳雲洲適時的開口,無形中也給了戚如風壓力,眸中利光微閃,脣角一擡,“哪裡話。”當即雙手一引,“淑貴妃娘娘請。”
出城順利,跟在淑貴妃馬車後的謝靈沁與硨磲就這般的跟出了城。
身後,戚如風一直看了老遠,這纔對着城門將令吩咐,“關城門。”
“是。”
“吱——”
那巍然高聳的城門在身後一點一點關上,聲音沉重而沉悶。
而城門最頂處,一個陰暗角落裡,一雙眼眸看着走遠的馬車,看着那馬車身後,鎖住某一個身影,濃睫暗斂,情緒複雜而沉重。
馬車一直走了半柱香時間,這才停下。
謝靈沁也緊跟着停下腳步。
馬車簾幕掀開,淑貴妃下來,然後,徑直站在謝靈沁面前,“謝小姐,本妃只能送你到這裡。”
謝靈沁一點一點擡起眸,看着這位端莊容佳的淑貴妃,眸色清涼,“娘娘爲何幫我?”
“因爲,我知道你是雲衣裳的女兒。”
淑貴妃道,看向四周,似乎嘆了口氣,“此去經年,小心吧。”
“謝謝。”
謝靈沁也不拘泥帶水,對着淑貴妃重重一禮,“告辭。”
“儘快趕路吧,皇上一定很快會知道你出了京。”
“我明白。”
謝靈沁又看着一旁的柳雲洲,此去一別,真是不知何時能見了。
“保重。”
除了這兩個字,柳雲洲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
時間,在那名迂腐正經男子的眉骨上,染了冷毅的風骨,與漠世的蒼涼。
冬風凌冽的刮過,裙裾飛舞,衣袍鼓動。
謝靈沁笑,突然苦笑道,“柳雲洲,若有一日,兵臨城下,你可會叛了北榮。”
“我柳雲洲這一生,只忠於我天下蒼生,萬物生靈,所有百姓。”
寒風將男子慷慨而從不忘本心的的話語吹散。
“好。”
謝靈沁這一聲好,不知是欣慰,還是什麼感嘆,她擡手,即使面色蒼白,卻仍極有力的拍拍柳雲洲的肩膀,“柳雲洲,未來的路我無法預料,記住,忠於你所忠守的,堅持你所堅持的。”
“你,小心。”
風,將四下的草吹得凌亂,謝靈沁與硨磲的身影終於消失在前方那水平線處。
“走吧。”淑貴妃看向柳雲洲,語氣中也不知在感慨了些什麼。
“娘娘,你爲何要幫謝靈沁,你是皇上的貴妃,幫她,你是在害你自己。”
“如果我說,是太子讓我幫這個忙的,你信嗎?”
淑貴妃認真的看着柳雲洲。
柳雲洲眸色沉暗起付,極不相信,“娘娘說,是太子叫你幫忙,掩護謝靈沁出城?”
“看吧,連你都是這般不可置信,那便更加說明,這般多日,他做的,很到位。”
“不,明明是太子……”
“我不知道。”淑貴妃搖頭阻止柳雲洲說下去,細長的鳳眸裡掛着淺淺傷涼,“我只知道,太子之心,太深,原來……”
淑貴妃回頭,又看向城門口方向,那裡厚重的白雲下,好像更加的浩渺無際。
“原來,當日在宮中,他幫我時,就預料到了今日……”
“走吧,回城,就說,本宮累了,又不想走了,戚如風醒過神來,也追不到人了。”
……
此時,城門最高處,那陰暗的角落裡,那雙眼,那個人,終於輕輕動了下,然後,轉身,身影一掠,落於一方巷子處,直向太子府邸走去。
“宇文曜。”
身後,餘輕逸叫住他。
“她已然平安出城了。”
“我知道。”餘輕逸上前,“我只是不明白,你既然已經在皇陵制住了皇上,摧毀了那個人偶,那根銀針,那再沒有什麼掣肘在皇上手裡了,你完全可以順勢登基,可以留下謝靈沁,說清楚情況,爲什麼……你不這麼做。”
“沒有她,我做這位置有何用?”
宇文曜腳步停下,轉身,幽深得沒有一點溫度的鳳眸輕輕的看着餘輕逸,“有些事,總一日她會知道,有些記憶,她總會甦醒,她不會原諒我的,畢竟,我曾經對她所做的事遠不止是對她下毒這般而已,既然如此,還不如讓她放開心沒有任何負擔的去成長,去……忘了我。”
最後三個字,宇文曜幾乎是咬出來的。
輕,而重得他自己都心口直疼。
“所以,你就要什麼都不管了嗎?”餘輕逸有些恨惱,“我聽說,皇上平安回了宮。”
“餘輕逸,天下之大,而我如今,只想她活着,曾經,我以爲,我做得足夠好,我會好好的娶她,我愛她,太愛她,好怕,好怕失去她……卑鄙的以解藥威脅許怡然,自以爲是的,運籌帷幄的給她豎好一座輕鬆無憂的城牆,自以爲皇上不會查到她的真實身份,我會和她大婚,我們生子,生好多好多的孩子,她要我當皇上,我就當皇上,她要太平盛世,我就給她一個太平盛世,即使,這一生,我都會被謊言所折磨,可是,我只要她快樂,但……”
宇文曜聲音突然停住,那幽若深譚的眸中輕輕潤氣縈繞。
風過,夜色降臨下。
餘輕逸清楚看見,一滴淚,自太子那棱角分明的臉頰滑落。
“悶葫蘆……”
“我與她的一切,你都是知道的,就算曾經不知道,這些日,你也清楚明白了,我們之間存在的不止是血海深仇,而是永遠都跨不去的鴻溝,永遠……”
宇文曜突然擡手,修長如玉的手指貼有脣角,那裡,淚,溼溼鹹鹹,“我不喝酒,不敢飲酒,這般多年,就怕一不小心說出那個秘密,愛上她之後,更不敢輕易說到一個酒字,因爲,當年,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我,是我……”
“悶葫蘆……”
“如果,我不姓宇文,如果當年,我沒有衝動……”
風過,宇文曜的身影在原地消失。
可是,地上那一抹恰巧落於枯葉上的溼潤卻並沒有很快乾涸。
月光下,那般冰涼,又那般繞着人心,叫人心生疼意。
餘輕逸的腳步動了,將那片不算太黃的枯葉拾起。
悶葫蘆,你愛得太卑微。
餘輕逸那輕灑不羈的眉宇裡染上一抹憂傷,看着天,眸中黑雲襲轉,面色自失。
這外面平和,實際早已千瘡百孔的盛,終於,龜裂了。
大廈將傾。
風雲將亂。
……
皇宮。
御書房。
皇上看着下首的宇文曜,那深沉的眼底,當真是沒了半點父子的情意。
“好,好好。”
一連說了三個好,皇上這才起身身來,“太子啊,好太子,不你想要這皇位,可是,朕如今就是想給你。”
“我不會接。”宇文曜轉身,“我想父皇也不想天下人你的真面目。”
“呵,你果然還是怕弒父啊?”
“不,父皇錯了。”
宇文曜轉身,看着皇上,“那般切入骨髓的恨,不該由我來爲她報復,當由她,親手來。”
宇文曜聲色冷冷,皇上卻倏然面色鐵青,“你認爲,她能逃得出我的手指山,只要他們一日在北榮境內,朕就能叫他們插翅難飛,更何況,朕手裡還有籌碼。”
“那兒臣便拭目以待。”
“站住。”
皇上突然叫住宇文曜,聲音有些堵哽,“那個人……是南齊皇上吧,他是……”
“父皇如此聰明,早該猜到不是嗎。”
聞言,皇上身體裡一股緊束的氣息好像都在瞬間被抽卸一般,“南皇,竟是南皇……”
“轟。”皇上砸了桌面,墨漬四濺,一得狼藉,好像都在嘲笑着北皇的可笑與蠢愚。
“宇文曜,朕得不到的,這一生,你也永遠不會得到。”
“是嗎,可是兒臣,早就放棄了呀。”
如此傷她,害她,他還敢祈求什麼。
宇文曜笑,笑意空洞落寞,轉身離去。
皇上看着宇文曜的背影,殺意瀰漫卻又哈哈大笑起來,“那,你就生不如死吧,哈哈……”
這一夜,數隊鐵騎出城,然而,未果。
……
城外一處山角下。
冥瀾監事四下半天,直到沒了動靜,這才後退,“小姐,看來果然不出你所料,幸虧我們沒有急着離開。”
“是幸虧你們沒事,竟一直躲在這裡。”謝靈沁無比慶幸。
“這不是,小姐你常說,最威脅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嗎,屬下等那日情勢太急,也只能拼一把了,後來聽到許公子的消息,說你沒事,一定會將你帶出城,屬下等就一直在這裡等着呢。”
“謝靈沁,接下來,你打算如何做,你現在這個身體,得儘快找個地方,安心調養起來。”
南鳳凰皺着眉,看着謝靈沁那張慘白的臉就窩火。
“沒事兒。”
謝靈沁卻雲淡風清的伸了伸胳膊,“父皇給我用的藥太好,傷口已經開始結巴了。”
真正痛的,是心而已。
“再等等吧,後半夜我們出發,先離城遠一些,再商量走哪條路。”南皇走過來,說話間,拿起謝靈沁的手腕給她把脈,一旁,許怡然也緊張看着她。
少傾,南皇放下謝靈沁的手,眉宇皺緊,“爲何摸不到你的脈息。”
“很正常,她如今激發了我雲族靈力,雲族靈力就如同你們的內力一般,大傷大用之後會沉寂,會乾涸,經過休養又會慢慢恢復,她也一樣。”黑袍走過來,道。
他已然沒有再戴面具了,不過,他看她的眼神,看南皇的眼神,還是有着幾分惱恨的。
爲什麼惱恨。
當然是因爲她娘。
“好了,你身子弱,儘快休息,出發了,我會和你說。”
許怡然永遠是那般溫柔清和的模樣,總是在最恰當的時機讓謝靈沁感到舒服。
黑袍這才走開。
南皇也拉着南鳳凰離開。
冥瀾也知事的退下。
“小姐……”
而衆人剛走開,硨磲卻突然緊握着謝靈沁的手,欲言又止。
謝靈沁擡眸看着她。
月光下,硨磲小臉雪白,下巴尖瘦,眸中少了一絲亮色,又多了一分專注。
“小姐,你如今,要去南齊嗎?”
謝靈沁愣了瞬,而後點頭,“事到如今,我只能去南齊。”
“小姐,奴婢認識你娘。”
“我知道,而且,你是稱呼她爲姐姐。”
“對,奴婢今年三十六了。”
謝靈沁有些吃驚。
三十六在現代並不算老,可是,在這個年代裡,那就是中年婦女的區別,要雖面前的硨磲,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隻有十四五歲芳齡的軟妹子。
莫非……
“不是。”硨磲搖頭,“小姐,你不用猜,不是什麼起死回生,也更不是長生不老,這世間,根本不會有這些,就算是雲族也不會有這些,你要知道,凡是一切有逆天理尋常的事,都是會有報應的。”
這一點,謝靈沁無可否認。
天理循環,哪有簡單之事。
謝靈沁看着硨磲,“我知道,你不會害我,這是一種感覺,所以,我從不問你更多的東西。”
“奴婢不是雲族的人,奴婢生來無父無母,卻總是死不了,後來遇你的母親,也是緣分之事,至於謝玉樹,當年遇到奴婢時,奴婢餓極,正在山上啃噬着一頭山羊,那畫面太過血腥,奴婢便用你娘曾經教我的靈術,拋去了謝玉樹腦中一些記憶,可是,功力不夠,所以,他還記得我,只是忘了那血腥。”
硨磲緊聲道,“小姐,奴婢只想讓你好好的。”
“謝靈沁,有一事,我要與你說。”
這時,方纔離去的黑袍又走了來,視線在硨磲身上落下一眼便移開。
謝靈沁拍拍硨磲的手,這纔看着黑袍,“你……我該如何稱呼你?”
到底是她孃的朋友,都是雲族中人,她總得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吧。
“叫我黑袍就好了,能走嗎,能走就起來,我要帶你去一個地方。”
黑袍似乎有些不耐煩。
謝靈沁看一眼硨磲,輕輕起了身,“可以。”
黑袍看着謝靈沁發白的脣瓣,微微蹙眉,看了眼硨磲,“你不是她的丫鬟嗎,你扶着她。”
“好。”
硨磲沒有推脫,謝靈沁當然不拒絕。
“可是,這般晚了,你要帶我去哪裡,要不要與父皇和……”
“不必,你若是信不過我,大可以不跟我來。”
黑袍語氣並不好。
謝靈沁卻對黑袍生不出半點氣來,拒了拒脣,點頭,“好吧,勞煩你帶路。”
黑袍的腳步不算快,卻也不算慢,於他而言,如閒庭漫步,可是對謝靈沁來說,對此時身體虛弱的她來說,全身早就浸出一身汗。
“小姐,我揹你。”
“不過是走點路而已,這世前上,遠有人比你受更多的苦。”
黑袍回過頭來,一句諷刺。
謝靈沁對着硨磲搖頭,又繼續向前走。
差不多走了近兩個時辰。
黑袍方纔停下。
“這裡……”謝靈沁看着四下,這裡不是之前她來這裡採藥,之後,宇文曜……他教她武功的地方嗎。
“跳下去。”
黑袍卻擡手,指着那懸崖邊上,看着謝靈沁,語氣不容置疑。
謝靈沁微微發懵,面色清寒,看着黑袍,“理由呢?”
說這三個字時,謝靈沁的心,突然那有些痛。
不管如何恨,如何心死,可是那些發生過的記憶就是如此的在眼前浮過,叫她推卻不得。
“跳吧。”
那時,宇文曜說,錦袖拂動,月華若水映他眉目如雪,他也看着她,如此專注。
她以爲,他真要她死,結果是教她武功,而後,她以爲他愛她,結果,他是真想讓她死。
宇文曜……
“跳吧。”
黑袍又道,兩個字,嘶啞粗破的聲音拉回謝靈沁的思緒。
“跳下去,這是你必須做的事。”
黑袍突然走過來,那猙獰的傷疤在月光下泛着淬冷的光。
“小姐,跳吧。”
而這時,一旁,硨磲竟也道。
謝靈沁看看二人,又看看那懸崖邊,然後,一步一步走近。
而就在此時,硨磲卻飛快擡手,將謝靈沁往前一推。
猝不及防又身軟體虛的謝靈沁就這樣掉下懸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