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的日子裡,我像一個正常的高中生一樣每天準時起牀、刷牙、上學、回家,一切都看上去似乎都很正常。很快的,我就又熟悉起了學校生活,說真的,重新坐在課堂上聽老師講課,休息時候和同學們打打鬧鬧,剛開始還有些不習慣,畢竟我的心理是一個成年人,覺得有點彆扭。但沒多少時間,我就充分的投入了這種生活中去,學生時代是每個人一生最難忘的經歷,其中留下了許多美好的回憶,特別是八八年的時候,學生都很單純,相互間的家境也都差不多,既沒有以後相互間攀比風氣的蔓延,也沒有世俗的人情世故,大家談論起今後的打算,都只對未來的美好憧憬和幻想,他們根本沒察覺到,社會的殘酷和今後十多年的大變化會給即將踏上社會的自己到底帶來些什麼。有時候聽同學的討論,自己心裡不由得暗暗好笑:真是太天真了!但不管怎麼樣,重歸學生時代,真是一種不錯的感覺。
今天下午的體育課是自由活動,男同學們不是在操場上踢球就是去乒乓室打乒乓了,而女同學全湊着一堆,有的唧唧喳喳討論着港臺歌星的新歌,有的交換着明星照片,還有一些三三兩兩的坐在一起竊竊私語聊着各自的小秘密。
而我卻在操場的主席臺沿坐着,帶着微笑看着操場上的人羣,隨着眼光移動,慢慢的轉到了一個孤獨的女孩子身上,只見她一個人孤獨的坐在球場的看臺上,抱着雙膝目不轉睛的看着在踢球的男孩子們,看見幾個男生搶球摔倒和衝撞在一起時候,她就捂着嘴不時的發出輕輕的嘻笑。我遠遠的看了她一會,站了起來,慢慢的向她走了過去。
“張樂瑤,你看什麼呢?這麼高興?”我走到她身邊用非常隨意的語氣問她,並大大方方的坐在她的身邊。她叫張樂瑤,是我初中到高中的同學,長得挺漂亮的,但有一個綽號“小啞巴”,怎麼會有這個綽號呢?因爲她的母親是一個啞子,而且從小就沒了父親,一直都是她母親帶大的,在小時候學說話年紀是先學會啞語再學會講話的,而且平時沉默寡言,所以周圍的人都叫她小啞巴,叫着叫着,就成了她的綽號。
她也是我同學中唯一一個家境不好的人,因爲她沒父親的原因,加上母親一直在街道工廠上班,近幾年效益又不太好,所以生活比較艱苦。但張樂瑤這人非常懂事,爲了給家裡補貼家用,有時候會去街道工廠拿些產品擺地攤賣,可街道工廠都是生產一些女人的內衣等等,特別有些是胸罩之類的,一個普通學生做小販需要非常大的勇氣,特別是八十年代末還未完全開放的年代,擺地攤是受人歧視的,更不用說她賣的是這麼一些商品,這需要多麼大的勇氣啊!可她就這樣堅持下來了。從高一到高三,每天放學後都見她揹着大包急衝衝的向集貿市場趕去,爲的就是爭取在下班人流回家前多賣掉點東西,而且連星期天都不休息,除非天氣問題,集貿市場的一角總能見到她的身影。一張寬大的塑料布上放着大大小小的胸罩,她站在邊上用幼嫩的嗓子招徠着來來去去的婦女:“賣奶罩啊!賣奶罩!一個四毛錢,布料好,做工精細,大家來看看啊!”
就因爲這樣,雖然她長得非常漂亮,但在學校裡沒有一個同學去搭理她,在同學的眼裡,一個少女去做小販,而且賣的又是這麼一些讓人覺得不好意思的東西,那麼她做人一定是有問題,用上海話來說,就是不要臉的拉三(指破鞋或者女流氓的意思),要不一個女孩子怎麼會在大庭廣衆之下賣這種東西,還大聲叫賣呢?所以當時沒有一個同學和她說話,就連我們一些住得近的街坊都只是見到她點點頭,或者有時侯惡作劇的跑到她擺攤的地方學着她的語氣在一邊起鬨,就連我當初也是其中一員,但每次她都沒有罵我們,只是哀求我們離開,請我們別妨礙她擺攤賺錢。
直到後來,慢慢的長大,接觸了生活的殘酷,這才懂得她當初的想法,她只有這樣才能生存下去,在生活和家人面前,個人的尊嚴並不算得了什麼,人活下去,這纔是最主要的!
後來,下崗後在外面打工跑業務的時候,她單薄的身影站在集貿市場向路人叫賣的樣子時時會浮現在我腦海裡。因爲有她的榜樣,我才努力的熬了下去,在寂寞苦惱的時候,真想找她聊聊,問問她當年是否和我一樣的心情。可惜,因爲拆遷的原因,我二十歲後就一直沒有見到過她,也不知道她後來究竟怎麼樣了。
所以,在重新回到高中年代,在學校的同學裡,我第一個想起的就是她,因爲她的堅持和努力讓我感動,並且爲當年對她的嘲笑和諷刺感到後悔,想找個機會好好補償她一下。另外,我不是正好有發財的想法嗎?她也可以成爲我的一個幫手,因爲我信任和欣賞她的做事認真和追求生活的信念,同時也想借此使她的家庭環境有所改變。所以,懷着這個念頭,我注意了她幾天,果然不出所料,她還是像我預料的一樣沒有一個朋友,每天還是一放學就向集貿市場跑。爲了不影響她的生意,我暫時沒去找她,今天正好是一個機會,所以趁着這個時候,我才特意走到她邊上主動的向她打招呼。(關於描寫張樂瑤這段是100%真實的,包括她賣的東西和遭遇都全是真的,只不過因爲寫作改了名字而已,希望藉此向當年被我耍弄過的“小啞巴”道歉,如果你能看到這本書的話,我想在這裡真誠的說一句:“對不起!”)
“李……青波”她沒想到居然會有同學主動的和她打招呼,而且坐在她的身邊,看着我的眼睛裡既有些驚喜也攙雜着警惕和疑惑。我送上了一個善意的笑容,雙手抱着頭,靠在後邊的臺階上開玩笑的問道:“怎麼了?不認識我?我們可是從小在一條街長大的啊!”
“不……不是,不是這意思,請問,找我有事嗎?”她有些結結巴巴的問道,並流露出一絲警惕,要知道我們一直是稱呼她小啞巴的,今天我破天荒的叫她名字,而且又這麼客氣,她覺得我是否又有什麼壞主意想使在她的身上,要知道,我可是小學到高中有名的皮大王!雖然每次壞事自己出面不多,但一些壞點子都是我想出來後讓其他人去做的,基本上所有同學都知道,所以我的反常表情讓她感到不安,有些心有餘悸。
“唉!一個人在其他人眼裡的看法需要改變不是件容易的事啊!”我心裡默默嘆道,誠懇的對她說道:“張樂瑤,放心吧,我沒有任何壞主意,只不過想到再過一年我們都要畢業了,而我們又是從小在一個地方長大的,從初中到現在又是同學,彼此之間雖然說不是很熟悉,但也不陌生吧,我只想和你聊聊天而已,各自談談畢業後的打算,如果你還爲上次我帶張堅他們去你攤子搗亂的事耿耿於懷的話,我這裡向你鄭重的道歉,保證以後再也不會有這種事發生了。”
張樂瑤的目光猶豫不決,遲疑的問道:“你說的是真的嗎?我有些不敢相信。”
我用力的點點頭,站起來並向她伸出手說道:“真的,我說的全是真的,你一直努力爲家裡減輕負擔,爲了家庭從小就挑起了生活重擔,不顧別人的看法和議論,日復一日的擺攤賺錢養家。生活是殘酷的,這些我以前一直不懂,但近來我漸漸明白了,我後悔以前對你所做的哪些事,我只不過想得到你的原諒,並和你成爲朋友,畢竟我們是從小長大的街坊和同學啊,原諒我,可以嗎?”
張樂瑤站了起來,用她那雙美麗的大眼睛看着我,彷彿想看透我的心意和想法,但她看見的是一雙流露着真誠的目光和誠懇的笑容,她的的眼睛漸漸溼潤了,似乎不敢相信剛纔我居然說出這些話,表情有些遲疑不決,微微有些顫抖的手慢慢伸向我。我主動握住她的手,輕輕的握了一下,笑着說道:“你原諒我了?那麼我們現在就是朋友了,是嗎?”
張樂瑤的手被我握住一剎那,全身震了一下,一滴眼淚落了下來,她很快的抽回了手,低着頭帶着一絲哭腔問道:“朋友嗎?真的是朋友嗎?”
“是的,朋友,我們已經是朋友了,以前是街坊、同學,現在還是朋友,難道你不想和我成爲朋友嗎?”我問道。
她搖搖頭,又用力的點點頭,說道:“當然願意,你是我認識的人中第一個朋友,謝謝你,李青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