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恪辰答應錢若水的要求,他從來不曾對她食言過。
以前不會,現下也不會,不管她心中愛的人是誰,他的心一如始終,不曾因爲她的背離而減損分毫。三年的時光可以改變很多的事情,他當朝執政,手握權柄,可卻留不住一個深愛的她。他知道她心裡有事,一直都在等她主動開口,可苦苦等了三年,她除了那日離去時決絕的身影,他什麼也沒有盼來。他很想問問她,當初她要他奪這天下的意義到底何在,倘若他什麼都不能爲她做,他寧願帶着她回到涼州,起碼她還會在他身邊,就算她是細作,要取他性命又有什麼關係。至少她不會離開。
而如今,她什麼都不說就走了。他在朝堂上放任錢忠英和夏辭西結黨營社,壯大勢力,就爲了讓他們快些達到目的。他不介意錢忠英弄權,也不介意夏辭西籠絡朝臣,他們想要的權勢、地位、黨羽,他統統都能給他們,只爲了換回他心愛的女人。
三年了,他一個人守着空曠的宮殿,夜夜無法安寢,每日處理奏摺通宵達旦,只爲能減少一分思念。
雖然夏辭西對錢若水操辦陳豫照家小鬼頭的週歲宴持反對的態度,但他不忍讓錢若水失望,也不忍看到平安水汪汪的大眼睛隱忍的黯淡。他還那麼小,卻學會了沉默,不對大人提過多的要求。自他送走被追回後,除了錢若水外,他再也沒有對夏辭西說過一句話,始終都保持防備的姿態,以免再一次被帶離。
對於這樣的平安,夏辭西是心疼而又無奈的。他很難形容平安存在的意義,究竟是福還是禍。
平安很安靜。錢若水不讓他出屋子,他就一直不出來,翻着自己一屋子的書,可以維持一個姿勢一整天,除非僕從送飯食進來,他纔來想起自己已經飢腸轆轆,露出純真又羞澀的笑容。
其實這樣的平安和錢若水小時候很像。她兒時也不愛說法,甚至連笑容都很吝嗇。她做的事情總是有她的奇思妙想,不受禮教約束,在受到質疑時,她也從不解釋,不爲自己辯白。
從什麼時候她變得開朗愛說話的夏辭西認爲,那是從她離開京城去了涼州之後,她的表情開始寫在臉上,也學會與旁人交流。
可這三年來,她寫往京城的家書只有寥寥數語,無非是“安好,勿念”一類的詞彙,從不提及自己。
有時候,夏辭西會去找平安,可平安見了他,也不如初見時的熱絡,只是禮貌地拘禮,而後再也不言語。夏辭西發現他看的書很雜,比起他兒時讀的那些書範圍更廣。他問平安,這是誰給的。平安只是笑,一句話都不說。
平安這是學乖了,不想再經歷一次被送走的風險。不說話,是他目前保護自己最好的方式。
他告訴平安,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送他離開或許是對他最好的方式。但他實在太小了,雖然他的眼中有超越年齡的老成,可他終究只是四歲的孩子,他缺乏自我保護的能力。
平安最喜歡和陳家小鬼頭玩,那個小鬼頭是個女娃娃,之所以叫她小鬼頭,是因爲她的眼睛極具靈性,黑白分明,轉眸之間總帶着讓人愉悅的笑意,和沒有多餘表情的平安形成鮮明的反差。是以,平安喜歡抱她,喜歡看她嗝嗝笑個不停的樣子,陳豫照的妻子許氏忙碌的時候,會把女娃娃讓平安帶着,總之平安是不會把孩子弄丟的。
錢若水也喜歡這個女娃娃,原因和平安不同,因爲她也想要一個女娃。是以,也就認下了這個乾女兒。
這場週歲宴,由她來操辦,也是再正常不過了。她如今是雲家的家主,又是女娃的乾孃,也就不會顯得刻意而爲。
女娃娃名叫吉祥,和平安也算是相得益彰。
吉祥的週歲宴設在主宅內,開的是流水席,因爲天已微寒,在屋中空地又置了一處篝火,一來是給驅魔人驅邪而設的,二來可以掩護平安偷看自己的爹爹。
平安揹着吉祥向各位叔伯討紅包,拿得手都酸了,可他仍是穿梭其間,樂此不疲。因爲有了吉祥,他弓着腰,不容易讓人看到他的臉。認識他的人都知道那人是平安,也無須特別辯認,可沒見過平安的人,也不會刻意去看他的臉,只當是一個疼愛妹妹的小兄長。
莊裡的孩子很多,錢若水特地把這個孩子都聚集起來,滿莊子撒歡地跑,不讓杜恪辰或是其他人有機會注意到平安。
杜恪辰的身份沒有讓太多的知道,除了幾大長老之外,沒有再向其他人提及。何風因爲在平夫人的商號露過面,這次的週歲宴,他無法出現,其他的四位長老都在錢若水的安排下向杜恪辰見了禮。
杜恪辰見過之後,又環視了四周,問道:“朕聽說當年霍青遙與夏卿成親一事,受到夏家長輩的阻撓,朕來了多日,怎麼不見夏家長輩呢”
“兄長是遺腹子,在他出生前,舅父已經病逝。他出生不到一年,母親也鬱鬱而終。”錢若水不知道該怎麼對杜恪辰說,夏辭西的母親是被執行家法而亡的,因爲雲家家主的母親,不能有一個卑賤的身份,會在他成年後對他造成負面的影響。這也是她到雲家後才知道的。
杜恪辰的疑惑更深了,“那當初把霍青遙關起來的人是誰”
“這”錢若水頓了一下,“是陳叔和秦叔,陳叔已經故去了。”
“秦叔”杜恪辰望向站在廳前的長者,“他不是夏家的下人嗎”
“呃”錢若水猶豫了,“他是撫養兄長長大的長輩。”
“下人就是下人,不能因爲是長輩就能逾矩,這夏家也太沒規矩了。”杜恪辰看着莊內孩童往來奔跑,喧囂的吵鬧聲不絕於耳,也就不再追問那些陳年往事,“莊裡的孩子還是挺多的,聽說這個女娃娃是你認的乾女兒”
錢若水面帶喜色,“對啊,孩子多熱鬧,我就把人都聚集起來,山莊閉門自治,鮮少與外界往來,孩子們在一起也有個伴。”
“把那娃娃抱來朕瞧瞧。”
錢若水神情微僵,“孩子還小,怕驚擾了聖駕。”
“一個還在襁褓中的孩子還能把朕嚇着,快抱上來。”杜恪辰興致勃勃,顯然對那團小東西很是好奇。
錢若水只能讓平安揹着吉祥上來。
平安把頭壓得極低,走到杜恪辰面前的時候,他偷偷擡頭看了看他,對這個素未謀面的父親十分好奇。其實他並不確定這個人就是他的父親,可他從沒見過父親,並不清楚父親應該是什麼樣的。可杜恪辰並沒有看他,他的注意人都在吉祥身上。
吉祥很討人喜歡,被杜恪辰抱在懷裡歡騰地撲了幾下,嘴裡還喊着:“哥哥哥哥”
“這孩子會說話了”杜恪辰感覺什麼都是新奇的,“來,叫一聲”叫什麼,他也不清楚,於是求助地看着錢若水。
錢若水見他也有如此狼狽的時候,忍俊不禁,笑了出來,“她只會叫哥哥,而且是連聲一直叫,連她娘都嫉妒。”
“哦哥哥,她哥哥在哪”杜恪辰隨口一問,卻讓錢若水嚇出一身的冷汗。
她下意識地尋找平安,可平安已經不在跟前,她舉目尋去,穿過篝火也沒能找到平安小小的身影。這孩子去哪了可千萬不要讓龐統他們看到。
“可能自己玩去了。”
“真是淘氣。”杜恪辰逗着吉祥玩,“以後朕要是有孩子,絕對不讓兄長放着妹妹不管,自己去玩。不管是多大的孩子,都要有身爲兄長的責任感。”
錢若水心道,當你的孩子還真是辛苦,還好你還沒孩子。
隔了許久,她又聽杜恪辰道:“要是那個孩子在世,也有四歲了吧”
錢若水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應該是吧”
“都這麼久了,你還要離開朕到什麼時候,朕都已經老了,再沒有孩子也不像那麼回事啊。”
“陛下怎麼會老,您正值壯年,又有那麼多的後宮嬪妃願爲你生兒育女,你只需要勤奮耕耘,總會有收穫的。”錢若水十分認真地說。
“原來你一直都關注着朕。”杜恪辰開懷大笑,“連朕新納了後宮你都知道。”
“陛下納新妃普天同慶,我想不知道都難。”
“你方纔說出雲山莊閉門自治,怎麼又能知道外界的消息呢”
錢若水語塞。
杜恪辰把吉祥抱還給她,正色道:“朕已經等了你三年,不願意再無限期地等下去,你是否也應該給朕一個交代。朕放了你三年,讓你完成你未成的事情,如今該是你回朕身邊的時候了。”
錢若水退後半步,“陛下誤會了,民女並沒有什麼要完成的事。”
“倘若朕掃平這裡,是否會換來你的一次回頭”他已卑劣至此,只求能換回與她一世相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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