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沉,烏雲壓在天邊,滾滾翻涌。
她的僵硬和冷漠,宛如劃耳而過的寒風,心不斷地下墜。
他固執地把她擁回中軍大帳,把王贊和龐統都趕了出去,用力把門關上,“本王病了,今日要早睡,誰找我也不見。”
王贊和龐統面面相覷,前者默默走開,後者不要命地喊了一嗓子:“主帥,您不吃飯呀?”
得到的迴應是硬物撞擊門板,隨之落在地上破碎的聲音。
王贊回身朝他聳了聳肩,一如既往地冷漠離去,龐統搖搖頭,決定去找管易好好地說說,主帥這亂扔東西的毛病要改改。
錢若水嘆氣,“我去找軍醫,你不能再胡鬧。”
杜恪辰像個孩子般負氣道:“你不是說不愛我嗎?幹嘛這麼關心我。”
“我只是覺得你該吃藥了。”錢若水橫了他一眼,“吃了藥就會好好睡一覺。”
“門鎖了,誰也進不來了。”杜恪辰耍賴,轉手把門鑰扔進了熊熊燃燒的火盆裡,“哎呀,怎麼辦?”
好不容易有單獨相處的機會,還是在她沒有喝醉的情況下,他說什麼都不會放她走。
錢若水褪了外袍,坐到他的書案前,拿了冊書翻了起來,“我留下了,如王爺所願。你想我走的時候,我就得捲鋪蓋走人,你想留我的時候,我就要悉聽尊便,不得有違。王爺您是這的唯一主宰,我打得過你,卻擋不住鎮西軍的千軍萬馬。”
她心中煩亂,不知該如何告訴他她此時的心情。簡颯就在一牆之隔的屋子裡,她不能讓他知道杜恪辰對她的用心,可她又不能告訴杜恪辰,她不希望讓簡颯知道。簡颯只是一個欽差,就算他是皇上的人,看到厲王寵愛側妃又能如何?她該如何解釋她的擔憂,她該如何表達她不想傷害他的顧忌,她又該如何對他說出她到涼州的真正目的。
她有太多不能言說的無奈,她能對管易坦誠,卻不敢向杜恪辰坦白,看看葉遷的下場。十三年的朝夕相處,最後也不過就是手起刀落的悲慘下場。而她又豈能以區區數月的感情,妄圖與十三年養育之恩相抗衡。她不敢心存僥倖,一個人愛有多深恨就會有多重,葉遷就是一個鮮血淋淋的例子。她怕,她真的怕,不是怕不能善終,而是害怕看到他的失望,甚至是痛苦的絕望。她明白那種被人揹叛的煎熬與掙扎,如同剜心刺骨,痛不欲聲。她寧願就到這裡,她走也好留也罷,都維持在王爺與側妃之間平淡卻又互不牽扯的狀態。
“你又氣我了,我頭疼。”關起門了,杜恪辰那些霸悍囂張統統都消失不見,百鍊鋼化爲了繞指柔。
錢若水無奈放下書卷,指着榻的方向,“去躺着。”
杜恪辰得寸進尺,“你陪我。”
錢若水堆起笑,指起一牆相隔的方向,“隔牆有耳。”
杜恪辰回身望去,先是茫然,繼而臉色陰了下來,“本王又不是偷人,還怕被人聽了去嗎?”
“你不怕,我怕。”她說,“我與他自幼相識……”
杜恪辰勃然大怒,“你有很多的自幼相識,夏辭西是一個,霍青遙又是一個,現下又來了一個,還有嗎?你對他們都比對本王好,本王真羨慕他們,能自幼與你相識。”
“我聽說王爺也有一個青梅竹馬,你還爲她放棄了江山。”
杜恪辰泄了氣,“我錯了還不行嗎?”
“王爺,要不你放我回牧場吧,我在那養一輩子馬,哪也不去行嗎?”錢若水是認真的。
杜恪辰痛快地答應了,“好啊,你在那給我生一堆孩子,跟着你放牧,你說好嗎?”
夜已黑透,屋內點了微弱的光,否則錢若水一定會忍住奪眶的眼淚,她把臉轉向陰影處,默默擡袖拭去淚水,“王爺又胡說了。”
“不說了不說了。”杜恪辰擁着她上了榻,“本王困了,累了。”
他還發着燒,體溫燙得灼人,錢若水不敢再逆,任由他緊緊地圈在懷裡,靜聽他漸沉的心跳聲,每一下都敲入她的心坎。
過了良久,久到她以爲他已經睡着了,他卻突然開口,聲音很低,低啞深沉,“我不管你到涼州有什麼目的,你已經是我的人了,我就會護着你。還記得當日我答應捧你爲寵妃的時候,是爲了什麼嗎?”
他沒有等她回答,自己說了下去:“是因爲我們想引出今上把你賜給我的目的。可那時我沒有愛上你,無睱顧及你的生命。現下卻不同了,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不能放任你處於危險之中而置之不理,加以利用。讓你離開王府,是爲了讓今上看到,你已經沒有利用價值,無須在你身上妄圖得到些什麼。但我遲早會把你接回來的,我受不了沒有你的日子,我發了瘋地想你。去了牧場,你總是和霍二掌櫃喝得酩酊大醉,喝醉了不打緊,你安安靜靜睡覺便是了,可你還打人。你都不知道,你喝醉的時候打人比清醒的時候更狠,全都打在胸口上,我很懷疑你是裝醉,好讓把我痛打一頓。後來你的侍婢們說,你總是這樣,所以你喝多的時候沒人願意靠近你,這也是錢府的姨娘對你發怵的原因之一。”
“其實我知道你不是心甘情願到涼州來,可你既然來了,我也愛上你了,你就可以完全依賴我,不管你現在心裡的人是誰,我可以等,等你想讓我住進去的時候,告訴我一聲。”
“那個簡颯不是什麼好人,能爲那人所用的,心思都極重。你率直坦然的性子,不要和他多接觸,明日我就送你出營,你想去哪都好,只要不離開涼州,在我能看得到的地方,我都答應你。”
杜恪辰的吻落在她的發間,“就算簡颯知道你對我的重要告訴了那人,也沒什麼可擔心的。如果你是怕這個而疏遠我,大可不必,我護不了鎮西軍,護不了自己,我還護不住一個你。”
“我知道你心細如塵,聰慧懂事,可有時候無須那麼顧全大局。你想護的錢家,我也會一併幫你護下,我不會讓今上動他們的。你放心,你的爹爹我也會敬重如父,前塵過往,孰是孰非,已經沒有追究的必要。過去是我太執拗,不願面對自己的失敗,才把會責任繫於錢大人的身上,讓他平白替我受了這麼些年的委屈。”
“別再氣我了,我氣量小,哪天被你氣死了,你就該守活寡了。”
好不容易積蓄滿眶的淚水,頓時全都嚥了回去,錢若水掐了他一把,“我纔不守活寡呢,我會改嫁的。”
“我知道,你這個小沒良心的巴不得我死,你好擺脫我。可是我告訴你,我一定會活得比你更久,不會讓你有改嫁的機會。”
歲月靜好,所求不過一人而已。然而,也是人間至奢侈的事情。能遇到是緣,而能一世白頭卻是需要苦心經營。於杜恪辰而言,他的未來充滿荊棘,未曾奢望過會遇到這樣的人,讓他恢復鬥志,重燃信心。他蟄伏了五年,沒了爭勝之心,只想遇一人白首,今生再無奢求。這個人如今他遇到了,卻發現想要簡單的生活太難。那些掩蓋多年的齷齪,也該拿出來曬一曬。
簡颯表明身份的隔日,便召集了在涼州的同僚。可他在軍營,其他人卻不得而入,被晾在軍營外面,幾乎被風雪覆蓋,成了雪人。
可即便這樣,仍沒有人敢放他們進來。
簡颯去找管易,管易說他已不問鎮西軍的軍務,已然決定護送裴語馨的靈柩回京安葬,再也不管世事紛擾。頗有幾分看破紅塵的意味。他只能去找杜恪辰商量,可杜恪辰以年節爲由,拒絕見他。
他又去尋錢若水,被告知霍青遙接她回去過上元節,此時並不在營中。
最後,他只能以欽差之名,要求查看鎮西軍的糧倉,得到的答覆卻是此時正值年節休沐,朝堂都不開,他一個欽差連祖宗規矩都不顧了,敢在今上開朝前復工。他只能悻悻而歸,當晚卻沒有得到飯食。簡佳去伙房要求給他們飯食,伙伕以沒有定例爲由拒絕放飯。
簡颯處處受制,卻仍是鬥志昂揚。杜恪辰越是不肯讓他查,他越是有理由相信此中必有貓膩。就算杜恪辰是清白的,無辜的,他也能給他安上莫須有的罪名,讓今上得以剷除他,高枕無憂。這不正是他此行的目的。
管易目睹他在營中處處碰壁的一日,特地拿了飯食去慰問他。
“簡大人真是受委屈了,這是軍營,王爺就是這裡的統帥,沒有他的命令,你在這裡不會有好日子過的。尤其是,你還是錢側妃的青梅竹馬,就更加地舉步維艱了。對了,你與錢側妃相識多年,應該認識夏辭西吧?”
簡颯眸光微閃,“你也認識夏辭西?”
“夏辭西也是錢側妃的故交,在她到涼州之初,他也曾到過幾次,還幫了鎮西軍頗多。”
“那你可知道這位夏公子與佛兒……錢側妃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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