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若水橫了他一眼,“來者是客,又是遠道而來,王爺的待客之道真是令人歎爲觀止。”
“這是本王的地盤,本王想讓誰來就讓誰來,想讓誰走就讓誰走。”杜恪辰開始耍橫,“王贊,把人給本王帶過來。”
王贊一直在門外候着,聽到杜恪辰叫他,忍不住先看了錢若水一眼,腳步不敢移開,讓杜恪辰氣得吹鬍子瞪眼,“敢不聽本王的,月俸減半。”
這整個就是一要不到糖吃的小鬼頭。
錢若水立刻扔出一錠銀子,“別聽他的,你月俸多少,我給雙倍。”
俗話說得好,給錢的是大爺,何況還是一位財大氣粗的大爺。
王贊無奈地看着他家王爺,“王爺,人爲財死,鳥爲食亡。”
在杜恪辰和錢若水之間,王贊還是會選的。他自然不能選王爺,因爲王爺不可能會贏,他就算再生氣,也不敢拿錢若水怎麼樣。若是他今天聽了杜恪辰的,來日他倆和好如初,錢若水跟他算起舊帳,也是沒有好果子吃的。
“這叫識時務者爲俊者。”錢若水給他換了一個說法,挑釁地看着杜恪辰,“其實你把他趕出去,我也是沒有意見的。他要是走了,我就跟他一起走。”
“你……”杜恪辰所有的氣突然都沒了,他突然有點明白王讚的選擇,他不就是看準了他拿錢若水沒有辦法,“那本王也要在這裡住。”
“你想住哪是你的自由,你是王爺,這是你的封地,你的牧場,你想橫着走,我都沒有意見。”
“本王又不是螃蟹,爲何要橫着走?”
“螃蟹也沒有你橫啊”
杜恪辰磨牙,“你的意思是本王不講道理?”
“你要是講道理的話,我怎麼會在這裡養馬放牧。”
錢若水堵得他無話,訕訕地垂了頭,一陣冷風襲來,他趁機拉着她冰冷的小手,“進屋吧,外面冷。”
“我又不冷,你冷你進去吧。”錢若水穿着他的大氅,大搖大擺地下了臺階,騎上他的馬朝另一排的木屋奔去,留給他挺翹的馬屁一個,絕塵而去。
沒了大氅,也沒有座騎的杜恪辰站在廊下冷得直打哆嗦,他總算明白什麼叫做自食惡果,可他沒有後悔自己當初的決定。讓她離開厲王府,遠離那些骯髒的是非,而她自身是否純粹已經不是他要考慮的事情。他現在只想知道,錢若水對他的心是否如當初在土門關時一樣,抱着與他一生相守的決心,不忘不負。他需要一個肯定,一個可以讓他放下顧忌的肯定。
江山還是美人,他需要一個理由,一個讓他放棄的理由。
“王爺,您不進去嗎?”王贊忍不住提醒他。
他悶聲回道:“你見過那人?叫什麼名字?”
王贊搖頭,“只聽他們叫他簡公子,其他的一概不知。”
姓簡?
“京城有姓簡的世家?”杜恪辰十三歲就離京,認識的世家只有和他打過架的,和管易搶過女人的,其他那些恪守世家禮儀的世家子弟,他一概不認識。
王贊就更不知道了,“可以問問管先生。”
杜恪辰這纔想起管易去了春風閣後一直沒有回來,“差人去找他,找到之後讓他到牧場來。”
日薄西山時,夕陽染紅了天際,遼闊的牧場盡頭似與天相接,積雪覆蓋的草地也被染成了紅色,暖洋洋的色調驅散了冬日的嚴寒。
錢若水擺了一桌全羊宴招待簡颯一行,以盡地主之誼,而留給杜恪辰的只有一碗還算是熱的羊湯和三個窩頭。杜恪辰都傻眼了,衝出來一看,王讚的手裡拿着一根烤好的羊腿,油光面鑑,還滋滋地冒着熱氣,那香味真是叫人垂涎三尺。再看看侍衛們的大鍋飯,牛肉燉紅蘿蔔,那鮮嫩的色澤,可以配下三大碗飯,偏偏給他三個窩窩頭,還是冷的。
他不服這明明是他的牧場爲何他吃的最差
“王爺,你要跟侍衛們一起吃嗎?”王贊小心翼翼地問他,雖然說杜恪辰在軍營也是和將士們同吃同住,可錢若水給每個人都準備了飯菜,他自己的飯不吃卻和士兵們搶食,傳出去了多丟人啊。
杜恪辰咬牙,“可本王那……”
王贊只好安慰他:“王爺您吃得不是最差的。”
“還有誰?”
他指了指馬廄,“它們都吃草呢”
杜恪辰手捶胸口,那叫一個鬱悶難平。不行,他得去會會那個姓簡的。
等他餓着肚子穿過牧場走到另一排的木屋時,又是酒過三巡,客人們都打着飽嗝正在聊天。上首座處,錢若水和一青衣男子談笑風聲,看得出她也喝了不少,兩頰泛紅,雙目柔和,沒有了和他劍拔弩張時的冷冽凌厲,如同一幅靜默的仕女圖,叫人移不開雙目。
杜恪辰進來時,屋內立刻鴉雀無聲,把目光一致投到他身上,倏地起身跪地行禮,“參見厲王殿下。”
“你們認識本王?”他驚訝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可他一個都不認識。
跟着簡颯來的這些人都是御史臺和大理寺的官員,對上行禮已成了他們反射性的動作。當杜恪辰突然進來的時候,他們最直接的反應就是行跪拜之禮。
簡颯也趕緊下座跪了下去,“不知是厲王殿下駕到,微臣失儀。”
朝中的官員杜恪辰沒幾個認識的,姑且不說他離京日久,就算他早年也沒有特地瞭解過,橫豎有管易在,他隨口一問就能知道。可沒了管易,他還真是覺得甚是不順。
“都起來吧。”他首先能肯定的是,這位簡公子也是朝臣,“這位是簡公子吧?不知在京任何要職?”
“臣是大理寺少卿。”簡颯擡出自己的新官職,而忽略掉他曾是中書舍人的事實,“這幾位都是臣的知交好友。年節休沐,結伴出來遊玩,蒙殿下不棄,收留我等,還未向王爺見禮,望王爺恕罪。”
杜恪辰擡眸,微眯了眸子,隱隱含怒,“收留你們的是本王的側妃,而不是本王。本王也沒想讓你們留下,這都是側妃的意思。既然都是京裡來的,那就暫且留下來,本王少陪了。”
話音剛落,他斷然拂袖而去。
錢若水只管看着簡颯與杜恪辰周旋,漸漸斂了笑,一句話也不多說。
“王爺似乎動怒了。”杜恪辰來去匆匆,頗讓人摸不着頭腦,簡颯也是滿腹疑慮,“你不去看看嗎?”
錢若水聳了聳肩,託着腮繼續喝酒,“有什麼可看的,他願意來便來,願意走便走。”
“可他畢竟是王爺。”簡颯苦勸。
她輕笑,“你怕了?”
“我有什麼可怕的。我只是怕他遷怒於你,害你又受苦。”
“最壞的結果不過是一死,來涼州前我已經做好準備了。”錢若水扔了酒杯,抱着兩壇酒,把其中一罈遞給他,“走,我們到外面去喝,和小時候一樣。”
簡颯自然地接過,眸光微動,“你先去,我隨後就到。”
錢若水點頭,走出木屋卻看到站在屋前的杜恪辰,一襲單薄的棉袍**風中,頗有幾分遺世而**的蕭瑟之感。她走過去,“還有其他事嗎?”
“大理寺的少卿,他是來接你回去的吧”杜恪辰不是在問她,而是在陳述一個他確定的事實。
錢若水並不否認,“倘若我要走,你會放我離開嗎?”
杜恪辰負手迎風,沒有回頭,“我若是不放,你還是會走嗎?”
“那倒是不會。”錢若水向來坦率,“因爲我怕死,也不想死。我還有大把的美好時光可以揮霍,不介意多留幾年,等到你倦了乏了,願意讓我自由離去的時候,請告訴我一聲。”
“倘若我一直不放呢?”
“那也沒關係。”錢若水把大氅披回他身上,“因爲你比我老,你總會比我先死的,等你死了,我就能離開了。”
“你……”杜恪辰又被堵得說不出話來,他該慶幸她會陪他一起老,還是爲她咒他先死而生氣,他只是覺得心裡空落落的,有一種無力感遍佈全身。他很想衝着她發火,告訴她把她趕出府是爲了保護她,他心裡有千萬個不捨,也比不上看着她被陷害身陷囹圄的無奈與自責。兩軍陣前,他指揮若定,千軍萬馬之間,他來去自如,唯獨對她有着太多無法訴說的苦楚。
“不過你說過,你會活得比我久,這樣才能一直保護我。只是這樣的話,說過也就忘了。這世間最不可靠的,就是男人的諾言。”錢若水輕嘆一聲,“我爹最愛的人是我娘,我娘爲了他死於難產,可他還是娶了一個又一個的姨娘,只爲了錢家的子嗣。男人永遠都有自己的藉口去推翻曾經的承諾,我早已習慣了,王爺也不需介懷。聽說王爺已經上疏朝堂,要廢黜我這個側妃,想必過了這個年,皇上就會新賜更多的女子爲王爺開枝散葉。到時候,那些更年輕更美貌的女子也會像我一樣,受王爺的寵愛,有些可能會生下子嗣。那麼,我懇請王爺,放我離開。”
“佛兒,我找到了。”簡颯突然冒了出來,手中捧着一大包的東西,“我特地從京城給你帶的煙火,還記得我們每年都會一起……呃,王爺也在呢”
杜恪辰終於回眸,眸中不見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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