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 你這話什麼意思, 給哀家站住!你難道真的要爲一個婉儀忤逆哀家?紅顏禍水啊。”皇太后見他說得如此決絕, 臉上的神色頗爲猙獰,幾乎是聲嘶力竭地衝他吼道。
可惜蕭堯懷裡抱着秦翩翩, 連頭都沒回, 只是腳步頓了頓,讓秦翩翩躺的更舒服一點,便領着大隊人馬離開了。
皇太后呼哧帶喘的, 一雙眼睛通紅, 她只覺得胸悶氣短, 渾身都不舒坦, 好像先皇對她的那種噩夢再次侵襲而來一樣。
“只要哀家活一日, 哀家就偏要管這後宮一天。我倒要看看, 皇上如何牽制哀家!”
哪怕皇上的背影已經徹底消失在大殿之內了,皇太后依舊不甘心,對着已經空無一人的大殿門口,咬牙切齒地說道。
不過她這番話, 皇上自然是聽不到了,也就殿內這些妃嬪們能聽到。
不過衆人的心裡都泛起了嘀咕,皇上今日與皇太后這麼一鬧, 到底以後皇太后還能不能坐穩後宮第一把手的位置, 就難說了。
她們這些妃嬪,到底要不要繼續追隨皇太后,還是另投高太后門下, 這都是需要考量的。
畢竟方纔皇上與皇太后爭鋒相對的時候,兩人說得都是氣話,究竟結果如何得等着看後續。
等皇上冷靜下來之後,是否還會採取什麼措施,畢竟在這些妃嬪的眼中,桃婉儀還沒被打兩板子呢,只是一些皮外傷,又沒有傷筋動骨,皇上應當不會如何。
先帝去了,皇上想對皇太后開刀還真的不容易,越不是親生的,下手越要忌諱,前朝那些朝臣指不定真的能噴死他。
周婉失魂落魄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雙手一直緊張地交握着,實際上她的感覺很不好。
作爲一個旁觀者,她比皇太后看得要更加清楚。
皇上對桃婉儀就算沒有動心思,那也是不一般的。
方纔那番對峙,皇上並沒有表露出多心疼桃婉儀,甚至與秦翩翩的交流也僅限於問她疼不疼,看起來一直冷氣自持,好似只是因爲皇太后管太多而發火一樣。
實際上並不是,他就是衝着秦翩翩來的。
因爲在皇上與皇太后對峙的時候,皇上的手就沒有離開過秦翩翩的後腦勺,一直都輕輕搭在上面,偶爾她不舒舒服地動一動時,他還會輕輕摩挲兩把。
很細微的舉動,皇太后只顧着與皇上吵架,回憶先皇時代自己有多慘,根本就沒有在意到。
可是越細微的東西,就越能代表一個人的態度,周婉看出了皇上在無意間對秦翩翩的維護,皇太后的直覺很準,很可能這宮裡其他女人都要走皇太后的老路了。
*
蕭堯一路抱着她出來的時候,秦翩翩就窩在他的懷裡沒有說話,不過她的身體一直是顫抖的,很顯然是疼得受不了了。
兩人都沒說話,直到蕭堯抱着她要坐上龍攆的時候,她才動了動身體,低聲道:“嬪妾不能同乘,太后打我的理由裡面有這條。”
蕭堯皺了皺眉頭,不滿地回了三個字:“她放屁。”
他依然抱着她上了龍攆,秦翩翩被打成這樣,根本不能用屁股坐着,所以她是趴在蕭堯的腿上,因爲走路那番顛簸,已經有幾分血跡映了出來,那下手打的老婆子還真的沒手軟。
柳蔭雙眼通紅地跟在龍攆後面,邊走邊掉眼淚,她們家主子進宮,何曾受過這樣的罪?
就連一開始衆人都以爲皇上會折辱她的時候,都被她一一化解了,皇上不僅沒有折辱她,反而很寵她,兩次位份就升到了從四品,除了小打小鬧,何曾認真打過她。
但是如今卻二逼皇太后下令打了,而且還下手這麼重,原本秦翩翩身上就有腰傷,這會兒估計又要許久都好不了了。
等到了賞桃閣,望蘭姑姑已經帶着人等在外頭了,太醫也在趕來的路上。
這回來的還是郝太醫,太醫院還有別的太醫也在,但是大家一聽說去賞桃閣,還是因爲桃婉儀被打了,頓時紛紛後退,一致推舉讓郝太醫過來。
診完脈之後,郝太醫就犯愁了。
“皇上,這次行刑的人下手雖重,但是您去的及時,並沒有傷筋動骨。如今這開藥要好的快一些,可是桃婉儀她怕苦,特地叮囑老臣如果是苦藥就不要寫方子了,免得費事兒,反正她也喝不下去。”郝太醫小心翼翼地跟皇上訴苦。
這真不怨他,桃婉儀這怕苦的毛病,基本上人盡皆知了。
蕭堯皺了皺眉頭,想起上回讓她喝避子湯那個艱難的程度,他道:“你先把藥方子開着吧,儘量選不苦的,再寫個藥膳之類的,主要是補品爲主,這個藥膳一點點苦都不要。朕進去瞧瞧她。”
他進去的時候,正好是醫女與望蘭在幫秦翩翩處理背後的傷口,衣裳脫下來就能看見背後沾着一層血,醫女動作熟練得用乾淨的毛巾擦過,又用水擦了一遍,之後抹上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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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期間秦翩翩一直趴在牀上,將臉埋進錦被裡,一聲都沒吭,但正是這種沉默才讓人揪心。
張顯能站在外頭,側耳聽裡面的動靜,不由得輕嘆了一口氣。
這次的事情不會就這麼算了的,就桃婉儀這性子,平常不小心磕到碰到,她都能叫喚上許久,爲了讓皇上可憐她,眼淚說來就來,更是她的強項。
可是如今該她狠狠痛哭的時候,她卻硬咬着牙一聲沒哭,暴風雨前的寧靜最爲難熬。
只是不知道她這脾氣要衝誰發了,皇上從小長這麼大,除了先皇對他發過脾氣之外,其餘人可都沒有,難不成這位桃婉儀要成爲第二位?
醫女的動作很麻利,上完藥之後輕聲叮囑了幾句,便告退了。
蕭堯一直摸着她的後腦,但是秦翩翩卻不肯給他任何一點反應,他知道她是真覺得委屈了。
他揮揮手,殿內其他宮女也都輕手輕腳地退下了,就剩下他們兩人。
“這樣趴着睡難受嗎?”他低聲問了一句,打破殿內的沉默。
“難受。”她悶聲悶氣地道。
“總悶着臉會喘不過氣的,朕的腿給你趴着?”他問了一句。
乘坐龍攆回來的時候,秦翩翩趴在上面顯得挺自在的,因此他有這一問。
“不要。”她斬釘截鐵地拒絕,停頓了片刻又道:“悶死了纔好,也省得讓人動手了。”
蕭堯皺了皺眉頭,擡手拍了拍她的後腦勺,有些不滿地道:“在朕的面前說什麼死,多不吉利。”
“不吉利,嬪妾也會死的。別人不讓嬪妾活。”秦翩翩立刻接話道。
“朕說你不會死,你就不會死。你會長命百歲,君無戲言。”蕭堯的語氣不算好,心裡面沒來由的涌起幾分煩躁感。
秦翩翩乾笑了兩聲,吐出一句話:“是嗎?那嬪妾謝主隆恩了。”
蕭堯雖然看不見她的神態,但是也知道她說這句話的時候,絲毫沒有恭敬的意思,她是在嘲諷他。
“愛嬪,你這是什麼意思?是在質疑朕的君威?”他皺緊了眉頭,語氣裡也帶着幾分警告的意味。
“嬪妾不敢質疑皇上的君威,不過嬪妾覺得大概真的活不了多久了。皇太后今日是真的想殺了嬪妾,我就在想今日命不該絕是嬪妾的幸運,只不過皇太后要費些事兒了,可能要再殺一次,嬪妾才能死掉。”秦翩翩的語調一直沒有什麼變化,甚至在提起皇太后要殺她的時候,也沒什麼起伏和激動,一直很冷靜,好似對生死已經看淡一般。
“朕說了,你不會死,會長命百歲,愛嬪是在質疑朕的話?”他摩挲她後腦的動作停下了,語氣壓得很低,顯然已經處於生氣的邊緣。
實際上兩個人爲了死不死這話題,已經來往好幾回了,要是平時九五之尊肯定早就怒了。
他都說了她不會死,但是她卻不信,還要她重申兩遍。
“嬪妾身份卑賤,又不懂規矩,當不了您的愛嬪了。來世嬪妾會又乖又高貴,與您再續前緣。”秦翩翩說着說着,語氣開始顫抖了,透着哭腔,但是她卻死死地憋住。
男人不耐煩地吸了一口氣,擡手似乎想打她一巴掌教訓一下,結果她從後背到屁股上都抹着藥,根本就下不去手。
最後那巴掌落在她的後腦上,他輕輕掐住她的後頸,冷聲道:“朕說的話是聽不懂,還是在耍脾氣?”
“聽不懂聽不懂啊,嬪妾怎麼可能聽得懂,皇上又要嬪妾如何聽得懂。皇太后要殺嬪妾,她是皇太后啊,嬪妾算什麼,就一個從四品婉儀。無論是從人倫還是規矩,嬪妾的生死也就她一句話的事兒。皇上總說嬪妾長命百歲,那在要嬪妾小命的皇太后面前,我如何長命百歲?去陰曹地府懇求閻王爺給我長命百歲嗎?”
秦翩翩扯着聲音衝他喊,外頭候着的一衆太監宮女聽得清清楚楚,除了張大總管膽子比較肥之外,其餘的人都默默地低下了頭,朝遠處挪了兩步。
他們並不想聽桃婉儀是如何作死的。
皇上出來的時候,一臉陰沉,那表情看着比抱桃婉儀從永壽宮出來還要嚇人,顯然他和桃婉儀不歡而散了。
等皇上的身影逐漸消失,柳蔭第一個就衝了進去。
“主子,您怎麼把皇上給氣跑了啊,這要不是他及時趕到,您這會兒還不知道在哪裡飄呢!”柳蔭急衝衝地說道。
秦翩翩這時候總算肯擡起頭了,當兩人對上視線的時候,柳蔭被她嚇了一跳。
桃婉儀的那一雙眼睛已經哭腫了,而且脣角泛着血絲,顯然是忍疼的時候咬出來的,現在瞧着還有些嚇人。
“他走了?”
“嗯,氣沖沖地走了,您都提到閻王爺了,就說他不如閻王爺唄,那肯定要走啊。”柳蔭點頭。
秦翩翩瞪了她一眼,不滿地道:“你究竟向着誰?我被打了,好幾棍子落到我背上好疼好疼的,受苦受難的是我,我發個脾氣怎麼了?”
柳蔭瞧見她這氣急敗壞的模樣,顯然是火氣還沒消,立刻輕咳了一聲,也不敢怎麼着了。
“奴婢是怕您把他氣跑了,這以後不好哄啊。您已經得罪了皇太后,宮裡能夠救您的就只有皇上了,您還把皇上往外推。”柳蔭的語氣立刻弱下去了。
秦翩翩點頭,她動了動身體,後背立刻疼得她齜牙咧嘴的,今晚上睡覺才叫遭罪呢。
“你待會兒去請張大總管幫個小忙。”
她剛起了個頭,柳蔭立刻搖頭,“不行的不行的,奴婢蠢笨如豬,到張大總管面前肯定露怯,您讓望蘭姑姑去。”
柳蔭一聽她說幫個小忙,就嚇得腿肚子打顫。
望蘭正好在給秦翩翩用溼帕子擦手,聽到柳蔭把鍋往她頭上甩,也沒吭聲。
主子既然把事兒交給柳蔭,那就證明柳蔭比她合適。
果然秦翩翩瞧了瞧柳蔭,又瞧瞧望蘭最後搖了搖頭:“不行,就得你來辦。你哭得比她醜。”
柳蔭無言以對,她在想自家主子這捱打還是打少了,要不然怎麼嘴巴這麼欠。
*
蕭堯氣沖沖地從賞桃閣出來,也沒乘龍輦,就這麼邁着大長腿往龍乾宮走。
邊走邊氣,走路上看到青磚的縫裡長出兩顆雜草,他還停下來用力碾兩腳。
踩死秦翩翩那個不識好人心的女人!
“張顯能,你說她是不是欠揍?朕抱她回來,又當面給皇太后沒臉了,她還怪朕?他要朕怎麼做,拿把劍劈了那老妖婆?”
蕭堯走到一半,還是覺得心裡堵了一口氣,扭頭氣急敗壞地問他。
張大總管本來不想開口的,不過這狗皇帝都氣到口無遮攔了,這還沒到龍乾宮呢,難保沒有路過什麼宮人聽見,到時候傳出去就不大好了。
還真以爲皇上要把皇太后給逼死了。
“皇上,慎言。有些話回了龍乾宮再說。”
蕭堯卻不聽他勸,轉身就往回走:“朕說什麼,去賞桃閣,她既然覺得皇太后沒打夠她,朕親自來!”
他當真怒氣衝衝地往回走,大概走了五六步,又猛地停住了腳步,眉頭一直皺擰着,最後又回過頭繼續往龍乾宮的方向走了。
張顯能就在原地等他,瞧,他就知道狗皇帝不會回去打小妖精,真的太有先見之明瞭,來回少走了十幾步。
“您不去了?”張大總管賤兮兮地問了一句。
蕭堯斜斜地看了他一眼,道:“朕不打女人。”
張大總管沒接茬,這話他就聽聽。
“那紙團子也不叫她吃了?皇上您如此生氣,正好去把紙團子塞桃婉儀嘴裡,既能解氣還能教訓她,如今桃婉儀躺在牀上不能動彈,還不是由您說了算。”張大總管再接再厲,讓皇上不忘初衷。
蕭堯停下腳步,不滿地看了他一眼:“你是不是收了皇太后的好處了?”
張顯能愣了一下,這話他沒法接,他收了桃婉儀的好處還差不多。
皇上最終還是回到了龍乾宮,因爲火氣上升,怒批一堆奏摺,效率比平時快多了,當然痛罵聲也比平時要響亮,好幾位朝臣的奏本被罵了。
張顯能中途出去了片刻,等回來的時候,臉上就帶着幾分一言難盡的表情。
“什麼事兒?”皇上頭也不擡。
“賞桃閣的柳蔭來找奴才哭。”
“人呢?”他手中的硃筆停了停,但是依舊沒有擡頭。
“奴才打發了呀,您這會兒還生氣呢,自然不想聽到桃婉儀的消息。”張顯能一本正經地道。
蕭堯立刻擡頭,面前的奏摺被推到了一邊。
“胡說,朕——”他想說什麼,卻頓住了。
總不能說他不生氣吧,秦翩翩今兒那麼對他,他不生氣的話那君威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