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不安於北界軍的事,自然顧不得寧蠑與冷沐真出宮,聽也沒聽便揮手讓他們去。
比起安穩貴族,還是先解決北界要患最重要!
瞧着皇帝六神無主的樣子,李佺小心奉上一杯濃茶,“皇上昨日飲了一些酒,今早必定頭痛吧?這是奴才新沏的醒酒茶,皇上嘗一嘗?”
皇帝卻沒有這個心思,依舊揮了揮手,“今日不用茶。洛商大使,出使北界有三日了吧?”
李佺微微一笑,“皇上好記性,已經三日了。”
瞧出了皇帝的不安,李佺手勢吩咐小太監,輕手輕腳地點起龍涎香。
每每聞到龍涎香的氣味,皇帝便會安心下來,李佺伺候君上多年,自然明白這個。
原想安安靜靜地陪在皇帝身邊,皇帝卻先一步發問,“你覺得洛商大使,能問清楚北界的來因、並調和其中關係麼?”
北界與南界從無聯繫,芷蕾的本事,李佺也不瞭解,只能拿捏着安慰皇帝,“皇上既然任命了洛商大使,大使就一定不會辜負皇上的期望,此次使命雖然艱鉅,但奴才還是願意相信大使的輕功!”
皇帝輕輕舒出一口氣,像是無聲的嘆息,突然一轉厲聲,“倘若她不幸殉國,朕不會放過冷族!”
聽得皇帝時高時低的語調,李佺心頭一驚一震,“皇上是懷疑,冷族利用芷姑娘的性命,實在行忠君之功,強取功德?”
他的想法與莫殤差不多,以爲冷族故意犧牲芷蕾,試圖喚起皇帝的憐心,進而對冷族加官進爵。
李佺完全解讀了皇帝的疑心,皇帝也一向滿意這個懂自己的人,輕輕點了點頭,“朕不是傻子,不會因爲一條小小的性命,擴張冷族勢力。他們越想與寧族聯合,朕越要叫他們節節敗退!”
“皇上英明睿智!”李佺習慣性地誇了一句,皇帝卻是一嘆,“再英明睿智,也讓冷族和寧族猖獗了幾十年。如今,他們也輪到落寞的時候了!”
說着,像是犯了什麼癮,向李佺一個伸手,“之前冷世子送來的,舒心散還有麼?”
所謂舒心散,是榮王妃研製的毒物,取材卻沒有毒性,大部分都是些麻醉的藥物。
但經混合、煎熬、曬乾等等步驟,無意間製出了“舒心散”這種毒物。常人一旦服食,就會暫時麻醉心志,達到舒心的效果。
倘若服食過量,還會上癮,之後再離不開這種毒物。久而久之,精神渙散、六神無主,就會暴斃而亡。
冷伯諭呈上之前,自己試毒似地服食了一部分,不至於傷了身子、更不至於上癮。
但給皇帝的量,每一包都會多加。
藥物經太醫檢查,確實有舒心之效,也不會使服食者中毒。
只是太醫們沒見過這種毒物,不知會有上癮的效果,忽略了這個本質的害處。
皇帝國事繁雜,再加上近來煩心事越來越多,所以需要舒心散來舒緩自己。
但皇帝也十分謹慎,知曉只服食半包,因爲冷伯諭試毒時,就只服食了半包。
畢竟是別人的東西,雖然對自己有利,皇帝還是小心爲上。
即便如此小心,還是逃不開舒心散的魔爪,如今的皇帝,已經生了一點癮心。
只是每次的藥量不多,所以即便上癮,也不會危及性命。
劉霆的事情一過,劉麒也被放了出來。
得知劉笙做了太子,劉麒雖有難過,卻也沒有爲難,照例每日都給皇帝請安。
今日恰巧碰上劉笙,一起請安過後,靜靜退出了帝青宮。
原要各走一方,劉笙卻喚住了劉麒,“五皇兄留步!”
他們雖爲同父異母的兄弟,但劉笙沉默寡言,他們幾乎沒有講過話。
如今突然喚他爲五皇兄,劉麒還有一些不自在,淡着眸子轉身,向他微微點頭,“太子皇弟有什麼事?”
“借一步說話!”劉笙做出請的手勢,依舊恭敬相待,並不曾逾越兄弟禮節,也沒有太子的高高姿態。
他難得這般,劉麒笑意濃了一分,點了點頭向他而去。
兩人到了小池旁,對面坐於千瓣蓮所在的池中亭,劉麒向池中一望,那朵佛花還是鶴立雞羣。
看着那朵蓮花,再想着自己的身世。
雖然曾經鶴立雞羣,可事實上從來沒有風光過。若非父皇饒他一命,只怕他早已經不在人世。
或許這就是皇子的悲哀吧,既受父皇看重,又被皇帝忌憚。既不能靠他太近,也不能離他太遠。
靠的太近,就是覬覦皇位;離的太遠,就是勾結外國、自訓軍隊,準備反國謀亂。
佛花亦是如此,圍繞得太近的蓮花,都被人砍了摘了去;而離得太遠的蓮花,因許久無人照養,所以枯死的枯死、苟活的苟活。
蓮花亦是掌握不了自己的人生,明明是高潔之物,卻被人隨意採摘!
看出了他若有所思的眸子,劉笙微微一笑,視線從劉麒身上收了回來,放眼望了望千瓣蓮,“看似鶴立雞羣,卻比任何蓮花都要危險,一旦失去了佛花的光澤,它就會被人折去。這既是佛花的宿命,也是咱們的一生!”
他的見解亦是不錯,作爲皇族子弟,若做不到事事順皇帝之意,就會被他悄然拔去!
劉麒收回視線,轉向劉笙,已是一片淡眸,“你喚我來,不會只爲了談論蓮花吧?”
劉笙微微一笑,拂手讓宮人們退後幾步,取過宮人手中的摺扇,自己給自己扇了扇風,“皇兄的生母后,是如何仙逝的,皇兄可聽說過?”
自己的生母,劉麒自然瞭解,卻是他不想提起的往事,“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突然提起做什麼?”
細細揣摩着他的眼眸,劉笙一如平常地深深一笑,“看皇兄的樣子,並非毫無疑心。據皇弟所知,忠肅先皇后並非難產而死,而是有人故意害之。”
每每說起生母,劉麒總有一絲心痛,像是打孃胎裡帶出來的,有時還會絞痛的厲害,“無非就是後宮爭鬥,母后善良天真,鬥不過別人罷了!”
劉笙眸色一陰,瞧了不遠處的宮人一眼,湊近了劉麒,神秘兮兮地說道,“可據皇弟所知,忠肅先皇后,是被父皇殺死的!”
聽到這麼震撼性的消息,劉麒第一反應自然不信,“父皇?父皇怎麼可能殺害母后?他對母后用情至深,至今都不許別人說母后一句壞話,更是封我爲太子........”
說到之前那個有名無實的太子之位,劉麒話語一頓,只覺自己那般渺小。
看到劉笙的深笑,並不像是說假,劉麒這纔信了一分,“父皇真的親手殺了母后?”
劉笙輕輕點頭,“我與你乃是同年,忠肅先皇后生育你時,我還在孃胎中,臨盆之期將近。當時母妃與忠肅先皇后還算和睦,正因爲看到了父皇殺害忠肅先皇后的全過程,纔在生下我之後,被父皇狠心奪去性命!母妃深怕皇上對我不利,所以偷偷留下罪證,讓我永久保存。皇兄若是不信,去我那兒一看便知!”
劉麒雙股眉毛,早已經擰在了一起,“不急着看罪證,你且說,父皇是怎麼殺害母后的?”
說到劉麒的生母,劉笙亦是一嘆,“雖無緣一見,我卻十分欽佩忠肅先皇后的癡情。她對父皇,絕對是天下人,誰也比不了的真情!冊後的六個多月前,先皇后懷上了皇兄,五個月後太醫診斷是個皇子,父皇大喜過望。一個多月後,先皇后就被冊立爲後!
外人看着一世風光,父皇卻忌憚先皇后的孃家。因事事不能打擊,所以從除去先皇后開始連根拔起。父皇殺害二皇姐時,先皇后眼睜睜地看着,想替女兒去死,父皇卻不允許。父皇以愛爲藉口,逼迫先皇后,若不除去二公主,先皇后便是不愛父皇。於是,二皇姐轟然離世。
先皇后一時萎靡不振,直到懷上了皇兄你,纔有了幾分笑容。對父皇,她依舊包容而不發作,哪怕父皇在她的安胎藥中摻毒!”
聽至此處,劉麒驚訝的雙眸中,突然燃起一分怒火,“母后這般癡情父皇,父皇爲何還是不能拋棄權勢?難道心愛女人的性命,那麼渺小麼?他既敢在安胎藥中摻毒,之後爲何故作深愛母后?”
劉笙一笑,“皇家手段,皇兄最明白,不必皇弟多解釋。安胎藥中摻毒,都是經過太醫之手,細細配製出來的毒藥,最終導致先皇后難產。而後父皇一句,保小不保大,故作無可奈何地斷送了先皇后的性命。
奶孃伺候過母妃,也看過先皇后服用安胎藥。每次,都是父皇親眼看着她喝下去的。奶孃說,她看得出先皇后的委屈,卻笑得樂意,哪怕傷害自己的身子和自己的兒子。只要父皇幸福順利,這便是先皇后的癡情!
可如此癡情,還是換不來父皇的憐憫,不僅藥量越加越多,還百般折磨先皇后爲樂。曾經一句摩擦,先皇后不小心失口,得罪了冷老太君,你可知父皇如何懲罰?有孕的身子,居然讓幾個太監隨意欺辱!
先皇后並非愚笨之人,不然不可能活到皇后的位置,這一點,皇兄想得明白吧?可皇兄出生,太醫卻診斷腦袋愚鈍,大有可能患上癡傻之症。這些都是摻雜在安胎藥中,那些毒藥的效果。爲的,就是皇兄不要逾越本分,因爲父皇不會讓先皇后的孃家東山再起!”
聽到自己的母后,被幾個太監欺辱時,劉麒已經義憤填膺。
原來在他出生之前,母后受了這麼多委屈。原來傳聞,父皇對母后的感情盡是假的,只有母后的感情是真的!
這麼多年的父子深情,也只是皇帝的僞裝罷了!
劉麒一個拳頭,直接把石桌砸成了兩半。
聽到不遠處宮人的驚呼,劉笙一手安撫下劉麒,另一手向宮人擺手,“沒事,皇兄失手罷了!”
宮人安定下來,劉笙才靠近劉麒,依舊輕聲說話,語調卻厲害了幾分,“如此父皇,不留也罷!我要報仇,皇兄要不要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