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裡如今有了曼凝,準備起過年過節的東西也順當了許多。嘉玉再不用日日往議事堂等着,只需要與曼凝商量着,把事兒吩咐下去即可。
瞧得曼凝處理幾件事下來,嘉玉卻有了不一樣的感受。原先蕭府這些下人,個個都敬她,卻一點也不怕她。所有的下人都知道,只要不越過了線,大姑娘是不會懲罰誰的。可曼凝卻不同,她有她做事的一套原則,誰若觸犯,都是一頓罰,從不手下留情。下人們不僅敬她,更怕她。
嘉玉自個兒也清楚,主子就要這樣纔對。可她經歷過兩世,心中總存了善念,能不處罰時儘量不處罰,便是要處罰了,也會大事化小。
蕭景山這幾日算是得了休,一天中至少有半日是在府中。雲楨生下的兒子還沒取名,因着雲楨生他時這樣的難,只怕養不活,便只叫了個小名兒:栓子。蕭景山沒事兒便讓奶孃抱了栓子到他跟前兒逗着。
雲楨自生產後,身子一直虛着,下不來牀。頭兩日淳兒還算盡心,可慢慢的也變了,一副心思都到了蕭景山和孩子身上。嘉玉瞧得如此,便將此事原原本本告訴了蕭景山。
蕭景山斷然是容不得這樣的事,眼見雲楨是沒法了,便是已經提了她爲妾,她如今這樣也怕是享不了後福的。便與嘉玉道:“這事兒你便不用擔心了,等年過了我來辦。”
臘月二十三這一日,一府的人都起了個大早,該掃塵的掃塵,祭竈儀事,準備的人是曼凝,但真正參與的人卻只有家中的男子。越到臨近過年了,下人們忙個不停,個個像是陀螺,轉起來便難得停下,主子們卻越是得了閒。
今年,蕭府多了很多人,倒比往年更熱鬧些,亭中的花船燈船早就開始搭了,如今已像模像樣的立在那兒,掛滿了各式各樣的燈籠。還特地請了最好的扎染師傅,做得十二生肖,裡面兒裝上油燈,依次掛滿了碧鴛池的池邊,天一入黑,下人們便把這些燈都點燃,照得整個蕭府亮堂堂的,猶如白日。
大花園外的雲悅亭裡擺了一桌子,將亭子四周用竹簾圍住,外頭的戲臺子也早就搭好的,定要從申時唱到戌時。
嘉玉幾個早就入了園,就等着蕭景山帶着幾個男子入園了。嘉杏帶着開哥在園子裡不住的看,開哥兒可沒見過如此多的花燈,還全是十二生肖的模樣,總想爬上池邊的護攔,伸手去抓。
嘉清瞧他如此喜歡,便笑道:“開哥兒快別去,危險着。二姐姐給你留了一個,小一號的,保管你喜歡。”
開哥兒一聽,掙脫了嘉杏的手便朝嘉玉跑來,伸了手在嘉清面前,脆生生的道:“二姐姐,我要,快給我。”
嘉清摸了他的頭,這才道:“可不能現在就給你,你若今晚能好好吃飯,聽哥哥姐姐們的話,我便給你,好不好?”
開哥兒一聽這話,竄的一下就坐到了凳子上,凳子上墊了厚厚的褥子,四周又生了火,起了炭盆兒,暖和得很,映得開哥兒臉紅紅的,喜慶極了。
曼凝笑眼瞧着,摸了摸自個兒的肚子,這都三個月了,怎麼就一點消息都沒有,不禁愁上心頭。
嘉玉牽了虞微的手,讓嘉蕊幾個也圍坐在了一起。虞微這兩日情緒更是不好,便是嘉玉看着,也覺得再不如以前。以前她總還能很好掩飾自己的情緒,可自栓子洗三那日後,每回見着都覺得她眼紅紅的,像是哭過。
虞微訥訥的坐在一旁,看了曼凝時,臉上勉強扯出一絲笑,這時她心裡才明白,原來她以爲自己不喜歡的,其實已經很喜歡。
她對凌珩自然是用了心計的,決沒想到,走到今天她會真正喜歡上凌珩。那日聽到凌珩的一番解釋,她以爲不會在意,卻沒想到那晚上她竟會捧着那面鏡子,一夜無眠。
公孫良曾經說過,讓她珍惜眼前的。她沒有。如今,也來不及了。
跟了公孫良太久,讓她早已不知道真正愛一個人的滋味,直到看到曼凝眼中對凌珩的柔情,她纔有所覺悟。
曼凝瞧她怔怔的看着自己,揚了笑,伸手拍了拍虞微放在腰間的手,問道:“可是不舒服?”
虞微輕輕搖了搖頭,道:“這兩日總是夢見在山上的日子,又夢見師父,想他老人家了。”
嘉玉聽得這兩句,只笑看了她兩個一眼,也不插話。
曼凝沒見過石樂天,自然也不知道這其中的關係,便只道:“離家哪有不想的,你若有什麼要帶的,何不讓人年前送去,也是一番心意。”
虞微笑了笑,卻別過了這個話題,說道:“我聽大小姐說,扎染師傅是大少奶奶請來的?這手藝可真好,活靈活現的。”
曼凝道:“京都那邊兒也喜歡的,可天子腳下,誰也不敢越了規制,便是年節裡想樂樂,也不能太過了。哪有這機會,辦得如此盛大。那師傅是京都裡有名兒的,官居坊那一帶都是他做的。”
幾個人正說着話,蕭景山帶着凌珩幾個過來了。
臺上的戲已唱了一會子,不過是‘火龍記’這些關於竈王爺故事的,引不起嘉玉幾個的興趣,不過是添個樂子,四周有了聲音,也顯不出冬日裡特有的落寞。
“好在今日沒下雪,否則你們可別想出得院子了。”凌珩脫下披風,交到丫頭手上,瞥得一眼虞微,仍是坐到了曼凝身邊兒。
嘉玉笑着迎上了蕭景山,接過蕭景山脫下的風衣,交到映菱手中,說道:“我剛還和杜姬說着,若再下上兩日雨雪,只怕就沒法玩了,天天躲在屋裡圍碳盆兒算了。”
曼凝道:“這還好,京都下的雪怕是已經過腳踝了,踩上去咯吱咯吱響,裹了大氅,到雪地裡走一圈,路上便留下深深的腳印,再折上兩枝臘梅,臘梅樹下飲一杯溫溫的米酒,便可樂上半日。”
杜姬擺手笑道:“這樣有詩情的日子,我可過不來。若真是這樣大的雪,我便帶着清兒到那冰湖裡鑿個洞,勾魚去。”
幾個一聽便都笑了,蕭景山還道:“京都那邊兒倒是有這樣的節日,打漁節裡,這可是件熱鬧的事兒。”
杜姬沒成想還真有這樣的日子,便笑道:“不想還真有。若有機會,可不要見識見識。”
公孫良自進亭子便安靜的坐在下首,凌睿就坐在他身邊兒,兩個都是一樣的安靜性子,別個說上十句,他也只回得了一句。
說是宴,也不過是一家子把平日擺在正廳裡的換了個地兒,這樣一桌子人圍着,四周又是碳盆烘得暖和和的,倒沒覺出十分冷來。
康姑姑今兒的菜食也是上了心的,每個人的口味她都記得,一桌子菜總有二三十個,算上之前的水果盤子,再算上飯後的小點心,可不就要湊了個三十六的吉祥數。
蝦仁兒羹足足熬了一大鍋,每人先上得一小碗,還是康姑姑親自送到每個人的手上。
嘉玉最是喜歡這一類,不錯眼的看着,儘管今晚已用得太多,但還是看着就流口水。
只到了曼凝身邊兒時,康姑姑只將蝦仁兒羹送到她手上,她聞得這味兒便一陣噁心,輕嘔起來。明月還沒上得前來,凌珩便撫了她的背,道:“這是怎麼的,可是太腥氣了?”說着又聞了聞。
康姑姑不知狀,只道:“知道姑娘們不喜腥味兒,可是費了好大工夫去了味兒的。大少奶奶要不換了紅豆苡仁兒粥?”
嘉玉卻是看出些端倪。只拿眼看了康姑姑一眼,使得一個眼色,康姑姑似立時明白過來似的,差點恭喜的話就要說出口,卻只道:“奴才馬上去換了,大少奶奶可不能再吃這個了。”
杜姬一聽哪還有不明白的,卻也不說破,只給了蕭景山一個眼色。蕭景山雖不懂是什麼個意思,卻也知道,這畢竟是兒媳,便是有個什麼他也不方便問的,只閉了口吃菜。
凌珩更不懂是何事,見曼凝如此難受,越來越着急,還嚷道:“不行,趕緊去請了大夫來。”
嘉玉接過映菱遞上來的帕子,擦了嘴,道:“大過年的請大夫也不吉祥,我看雲楨房裡的婆子還有兩手,讓她看看就好。”
說得這話,除了嘉蕊幾個小的不懂,其他人無不明白,曼凝這才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了。只是,依着江東的規矩,孩子不足三個月,是不好宣揚出去的,怕嚇跑了。
便是凌珩再有不知的,回去了曼凝也會告訴於他。可是虞微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聽得嘉玉一句,臉上的笑再也掛不住了,手裡的箸也差點兒就掉了。按說這樣的消息於她是好的,曼凝有了孩子,她嫁給凌珩便指日可待。可是,此時她的心裡卻是百轉千回。
她不得不承認,她是真的愛上凌珩了,可是,她卻沒辦法做他的妾。
凌珩對她所做的一切,她都只希望是對她一個人做的,再不能有第三個人來分享。原以爲,她要的不過是嫁給一個不錯的男子過安穩的日子,像凌珩這樣的,便是做妾也沒關係。
可是,就在這一刻,她覺得天地萬物都變了。她不想凌珩與別人生孩子,她不想與人分享......
嘉玉自是歡喜的,無意間看到公孫良看過來的眼光,臉上情不自禁的紅了。
嘉杏看了曼凝,兩人笑得一下,嘉杏還守了開哥兒吃東西,再平靜不過。開哥兒只惦記着那花燈,乖乖的吃着東西,不時還看向嘉清,笑得兩聲兒,嚥下去後道:“二姐,你看我乖不乖?”
嘉清笑着捏了他肉嘟嘟的臉,道:“你最乖,不過可得嚼爛了才能吞下去,要不然可要積食。”
開哥兒包了一滿嘴,點了點對。
虞微穩了穩心神,只當剛纔說的都沒聽懂,站起身來向蕭景山福了福身,道:“下山時就同師父說過,過了小年夜便回山上去陪他老人家。不想明日擾了將軍的清閒,這會兒向將軍先告辭,明日奴家回山上去。”
她這句來得突然,沒和任何人提起過,便是公孫良也是十分意外,看了她好一會兒。
嘉玉更是不明白,明明曼凝就有了生孕,只要生下長子,她便可嫁給凌珩,爲何這時候卻要說走了。
蕭景山不知所以,只當是原本就有的行程,只道:“也好,公孫先生怕是不能回去陪他的,你回去也是一樣。”說着又對嘉玉道:“備些厚禮,讓虞姑娘一併帶回去。山上人多,再多備些日常用的。”
公孫良道:“我正有書信一封,既是你要回去,便一併帶給師父。”
虞微苦笑着點了點頭。她其實不想走,可屬於她的凌珩已經不在了,現在的凌珩,便是對她還有心,也只有一半了,另一半兒已是別人的了。
曼凝卻是一點兒也不意外的樣子,喝了紅豆苡仁兒粥,只盼着請了婆子來看看,許真的是就好了,她月事確已遲了有六七日,這些時日忙着,倒沒注意。
凌珩看了虞微,眼裡竟是不解。他不是不想娶她,只是在等時機,她爲何就不明白。
虞微端起一杯米酒,敬向蕭景山、凌珩等人,道:“奴家叨擾這些時日,很是感激。”遂又轉頭對嘉玉幾姐妹道:“與幾位小姐相識,是奴家的榮幸。文飲三杯能及第,武對一盞定奪魁,總把新桃換舊符。”
嘉杏再想不到虞微竟有這樣的一面兒,嘉蕊嘉可俱都看了過來,便是嘉玉,也覺得她太過正式了些。
凌珩卻似乎感受到她的心意,一雙紅酥手,一杯小米酒,一懷愁緒,幾年離索,唱的卻是一出‘釵頭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