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九是凌珩成親的日子,如今也只有十來日了,府里人已是忙得腳不沾地。新起的小樓將將檢錄刷完,又要進行佈置。嘉玉因着身子不舒坦,一應事兒都交給了杜姬和竹姑姑去辦。
“大姑娘,那邊兒的事到底是怎麼辦?”前兩日就收到文成侯家的帖子,說是重九這日,也不想登山了,便賞個菊,聽個曲兒便是。
原先這宴席向來是在蕭府辦的,蕭府沒個主事的夫人後便很少走動了。如今嘉清也與鄧文衍定親,是得再走動起來。
嘉玉到午膳時便把這事兒回了蕭景山:“鄧侯夫人給女兒下了帖子,讓重九節過去玩得一日,家裡事多,那邊兒也不好推。”
蕭景山道:“那邊是該時常走動的,你母親不在,你只有女代母職,不管家裡多少事都礙不着什麼。往年也沒來請,想來與你交往幾回也是喜歡的,如今既是單獨請了你姐妹兩個,別辜負了她的心意,只管去就是。清兒可回來了?”
嘉玉應了,道:“女兒想着,嘉清怎麼也該去的。已經捎了信兒去莊子上,讓她從那邊兒直接過去。讓李總長護送一回,再轉頭接嘉蕊家來。我這邊兒倒不煩事,隨便有個人跟着便成。”
蕭景山道:“這如何使得。如今也確實事趕事,要不也可讓杏丫頭跟着去的。這回便罷了,還是讓公孫先生與你一道,正好我另有事囑託他去那邊兒辦。”
嘉玉聽得這一言,心下便是一緊。真真是推也推不開的緣分嗎?
重九這日天不見亮,嘉玉梳洗了,便到居華閣辭蕭景山。正當口,公孫良正與蕭景山說着事兒,便不再另說,下人牽了車進二門,兩人上了車,行得兩個時辰,方到得文成侯府。
公孫良在文成侯府外時便已下車,這車又行到文成侯府二門處,早有唐氏引了多少丫頭婆子迎在門口。唐氏一見嘉玉便笑迎了上去,笑道:“你妹妹可比你早到,快進來,就等你了。”
嘉玉因道:“是我的不是,這兩日事雜,實在是忙壞了。夫人可還好?”
唐氏笑道:“好得很,就是惦記着你姐妹兩個。前兒得了幾個好物件,耐不住,要拿出來給我們瞧瞧。知道這些時日你忙着,你倒不緊着自己休息休息,讓清兒過來就成了。”
說話間,唐氏引了嘉玉入得上房,鄧侯夫人李氏已是在那等着了。身邊坐了幾個丫頭媳婦。嘉玉瞟眼過去,原來是她家的三個女兒帶了外孫女回了孃家。
嘉玉與她們不過見得一兩次,無什交集。又看嘉玉坐了李氏右手邊兒第三個位置,便朝她笑笑。上得前來,給李氏問了好,這才由着唐氏牽着她坐到了右上首的位置,唐氏就坐在了她下手。
李氏這回笑了道:“玉丫頭,你可知清丫頭怎麼來的?”
嘉玉看得嘉清一眼,笑着搖了搖頭,道:“清兒在莊子上幫忙,我是請了李總長一路護送來的,應該不會有錯。”
李氏又是笑了笑,只不說話。唐氏便笑說:“說起來還真是兩家的緣分,文衍竟在那邊兒碰上她們了,一聽說嘉清要來,便自請做了護花使者。”
嘉玉又看得嘉清一眼,嘉清閃爍着雙眼點了點頭。嘉玉便笑道:“還真是如此。”
正說話間,鄧文衍進來給李氏問安。
李氏道:“你爹與你大哥今日不在家,說是出城辦事去了。你也別閒着了,我們這裡需不着你,做你該做的事兒去。”
鄧文衍應了聲是,又笑看了嘉清一眼,這纔出了門。
又說得會子話,外頭便來傳午膳了。一行人在一羣丫頭婆子的簇擁下,又到了園子裡的醉花亭。亭裡已經下了竹簾,一衆夫人小姐進去後,只留下幾個丫頭在裡邊兒伺候着,餘下的都退了出來。
這醉花亭不只是一處亭子,裡邊兒極開闊,沿邊兒擺放了好些菊花,都是些名貴的品種,據說還有皇宮裡賞下來的,在侯府已是精心培育了好些年,平日都是專人看着,沒幾個人能有眼福。
衆人坐下後,一時吃過飯,丫頭婆子們把桌子撤下,換上了小方桌,又擺上了茶果,亭子門邊兒的兩扇竹簾都掛了起來,使得亭子裡的人正好可看到外面。
不遠處早已搭了戲臺子,戲班子還沒上來,李氏拉了坐在她旁邊的嘉玉的手,說道:“知道你幾個不喜歡聽戲,讓大.奶.奶帶你們玩去。老太婆與幾個女兒鬧鬧嗑。”
唐氏笑應道:“夫人想得周到,我便最是沒戲骨的人,哪聽得懂這些,不若帶了兩個妹妹去看看夫人新得的玩意兒,也好討了夫人的賞不是。”
李氏笑道:“就你成精兒了,少不得你們的,都預備好了的,選各自喜歡的拿去就是了。”
唐氏這才笑着牽了嘉玉和嘉清的手,出了亭子,繞了幾處小徑,又過得幾個迴廊,便到了唐氏的屋子。
纔將坐下,唐氏便笑道:“也不好讓你們吃酒,讓下人把果子擺到那裡間去,我三姐妹到裡間小炕上坐坐。” 於是三人又到了裡間的小炕上吃茶。
一時間三人便聊了起來。
原是因着蕭府的原因,文成侯也算蕭府的親戚,皇上賞賜的時候也沒忘了,鄧府上下各人也都得了些。其中便賞了一組十二對的宮廷珠花。李氏和唐氏早已過了戴珠花的年紀,府中也就那幾個外孫女兒還用得着。再一細想,唐氏便點了李氏,說是嘉清家裡可還有幾個姐妹,不能忘了。李氏這才記起,便託了重九的因由,單請了蕭家姐妹過府一玩。
說得會子話,便有小丫頭端了托盤進來。
托盤上是一個小錦盒,一看便知是宮裡出來的東西,雕紋細緻,上有鏤空紋飾,縫隙處有些許金絲嵌於其中,蓋葉兒上還鑲着一顆拇指肚大的白玉珍珠。
唐氏接過錦盒,把那錦盒一打開,上下各十二隻珠花。硃紅色的絲絹底料上用金絲繡了鳥雀兒的圖案,又有各色寶石點綴其間,確實是漂亮至極。便只是放在盒子裡,也是光芒四射。十二對兒珠花,十二種鳥兒,婉轉鸚哥兒,輕唱杜鵑,學舌鸚鵡,酒紅朱雀,恬淡畫眉,戲水鴛鴦,清新百靈......全都成雙成對兒,活靈活現,足見宮廷匠人的功力。
難怪李氏要如此了,這樣的賞賜雖比不上蕭府,便像文成侯這樣避世多年的,再找不到第二家。
嘉清一看到這樣的珍品,自然是愛不釋手,與唐氏簡直說得忘了天地。嘉玉不懂這些,選了一對兒畫眉鳥,便向唐氏說要出院子裡走走。唐氏又讓她給家裡的姐妹們都選了一對兒,這才放了她走。
此時尚算午間,醉花亭那邊兒唱着戲,嘉玉想得清靜,便往了相反的方向走。偌大的院子,沒有下人們吵鬧,路過的下人也很有禮貌的與嘉玉打着招呼,福身問安。嘉玉倒在心裡對這唐氏佩服了幾分。
文成侯府比不得蕭府單純,家底也不厚,要養着這百十來號人,沒個本事還真撐不下來。再看這些下人,便知唐氏是下了功夫的。
走得一處假山小亭處,正好瞅見有石坐,嘉玉便想坐坐。映菱墊了帕子在上頭,又把團扇拿出來爲嘉玉遮了從樹縫間透下來的光亮。
忽聽得山那頭有嬉鬧的聲音。嘉玉眉頭一皺,起身便想走。誰家後院沒個亂七八糟的事兒,她不欲知道,也不想因此破壞了她心中文成侯的印象。
映菱也是聽得聲音,便扶了嘉玉的手往回走。
那頭卻傳來一聲兒:“二公子莫不是怕了蕭家姑娘不成?往日的情分當真是不顧了?”
嘉玉突的頓住了腳步。
那頭卻傳來鄧文衍的聲間:“好個小嘴兒,平日用你的小嘴兒時怎不見你如此厲害,莫不是因着今日她姐妹來府,起了醋意?”
裡面再傳來的銀聲浪語,嘉玉是一個字也聽不進去。又聽見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像是衣物落在花叢中。
嘉玉再忍不住,給了映菱一個眼色,映菱便尋着聲音悄悄跟了過去。過得片刻,那頭便是女子的一聲兒大叫。
嘉玉這才整肅妝容,走了過去。
只見假山陰面兒的花叢裡,一個赤果了上身的女子跌坐在地上,用手捂了要害之處。
鄧文衍除了上身衣服有點兒皺,倒算穿戴整齊。
嘉玉上得前來,冷笑兩聲,說:“好你個不知羞恥的奴才,竟敢引得主子做出這等下作之事,映菱,好好教訓教訓她。”
聽得嘉玉吩咐,映菱左手拿着那女人的衣服,上得前去,右手反手就是幾個耳刮子,打得那女子顫動了身子,捂住了臉又遮不住那兩處,一張臉早起了紅紅的五個手指印。
那女子被如此羞辱,哭泣着開口道:“你們是誰,敢來打我。二公子,你如何不說話。”
打人不打臉,這是每個體面的府裡管教下人時的共識。可嘉玉不想給她這個面子,這樣的下作人,和該浸了豬籠纔對。
嘉玉看得一眼映菱手中的衣物,看樣子只是個二等丫頭,想爬上主子的牀,自己也番身變主子。
映菱拿了衣服回了嘉玉身後。嘉玉瞧得一眼,尖起兩根手指頭,拈了肚兜,扔到女子身邊。看着鄧文衍冷笑幾聲兒,說:“原不知,你竟是如此德性。這樣的你也瞧得上,真真兒是失了大家的體面。”
說完這話,嘉玉轉身便走,直往唐氏屋裡去。
到得裡屋,唐氏與嘉清正聊得興起,還拿了針線,要比着樣子做得幾件兒。
嘉玉一進裡間,轉身抽了映菱手上的衣服,啪的一聲兒丟在地上。又從袖袋裡將那珠花拿出來,重重的放在唐氏眼前兒的小桌上,說:“侯府家的好家教。”
說着,又牽了嘉清的手,拉了她下炕,趿好了鞋,又將她拉到自己身邊兒,對唐氏道:“嫂子有要緊事兒,我與妹妹便告辭了。”說完也不等唐氏說話,轉身便走。
嘉清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卻瞭解嘉玉,若不是什麼事兒確實惹惱了她,她哪會在外人面前失了禮數。
唐氏也只一時的不解,再看地上那身兒衣服,已是明白了五分。趕緊下得炕來,追了上去,道:“大妹妹,你這是做什麼。有什麼事兒好說啊,嫂子一定爲你們做主。”
嘉清回頭看得一眼,對唐氏搖了搖頭。
那唐氏勉強笑了點了一下頭,只道:“快來人,送大小姐回去。”
嘉玉到得二門處,把嘉清塞進了她來時的車子,自己再坐上了車,叫了車伕趕緊走。
纔將出得侯府的門,便瞧見有蕭府的人在候着,公孫良也正好在。
看着蕭府的車出來,公孫良也是好奇,原先說的可是得用過晚膳纔回,爲何這麼早就出來了?想着便上前去,攔下了嘉玉的車。
“回去了?”才掀開車簾便看見嘉玉一副火冒三丈的樣子,知道是出了大事兒。趕緊上了車,坐到嘉玉對面兒,笑看着她。
嘉玉看得他一眼,道:“真個是因着皮相好便作孽,清兒可不能壞在這人的手裡。”
公孫良忙自省一番,皮相好?他皮相確實還不錯,可是他卻從不作孽。便笑道:“非皮相,乃心性。”說着又看得嘉玉兩眼,這才溫言問道:“到底是何事?說出來也寬鬆寬鬆。”
嘉玉重重嘆得一口氣,道:“難道真怪我太過心急,纔會給清兒定下這麼一門親事?”語氣中竟是自責,臉上也全是不解。
公孫良想了想,又作玩笑道:“你若覺得不好,再換了就是。”
嘉玉聽得這一句,噗嗤一聲笑了一下,道:“你還真當蕭家要仗勢不成,這親可是過了官媒的,哪就那麼好換了。”
這便又是一樁糾纏不清之事。嘉清這親,到底還是出了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