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玉覺得這趟剿匪攤上事兒了。那大當家的一副雲淡風輕,就像是等着蕭家軍來似的。而那新郎,哪裡像是新郎,就像是要把心頭肉送與他人一般,各種糾結與不捨。
可轉頭看看此刻正躺在蕭府客房昏睡中的公子和那守在旁邊楚楚可憐的虞微,嘉玉又打消了懷疑的念頭。怎麼看,這兩兄妹都不可能是與那土匪一邊兒的。
嘉玉看向目光稍有些呆滯的蕭凌珩,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角,低聲道:“哥哥,你該不會是因爲看上人家妹妹了纔想帶他們回府的吧?你這是趁人之危!”
蕭凌珩畢竟只是個十八歲的大男孩,被妹妹看穿了心事,略爲尷尬的咳了兩下,正色道:“少胡說。哥哥是看他兩兄妹可憐。加之,這公子又重傷在身,若再不就醫,只怕性命不保。我這是行善!”
重傷在身?嘉玉着實是不相信的。若不是當時這公子看向她時眼裡露出那一絲的精明,她便真要被他們騙了去。
她那傻哥哥還主動提出接回蕭府醫治!嘉玉真想戳着蕭凌珩的額頭說:“小子!美人有毒!”
嘉玉暗歎一聲,千金難買想當年!帶着八十歲老太太且還是個女將軍的記憶重新活一回,這事兒不是那麼好玩。
“大姑娘,虞姑娘想見您。”侍候嘉玉的丫頭是個眉眼順和之人,做事謹慎,比嘉玉還大上兩歲,名喚映菱。
嘉玉正在她那小院兒裡練着梅花樁,一擡一踢間,倒像足了樣子,功夫深到不似個十三歲的丫頭片子。
嘉玉行雲流水般下了樁,接過丫頭遞上的汗巾,撫了撫額,這才問道:“她在哪?”
“外廳候着。”
嘉玉也不知這虞微有何事,只好吩咐道:“好生伺候着,我去換身衣服就來。”
“是。”
嘉玉換了身淺墨色白錦裹邊的通身曳地曲裾,長髮隨意攏起束於腦後,左右肩前那兩縷發用白色錦繩分別紮成兩束,粉黛未施皮膚卻紅潤似桃花。
虞微見嘉玉入得廳,起身相迎,福身道:“大小姐。”
嘉玉眉眼略帶笑意,伸手扶住她,說:“虞姐姐客氣,是不是令兄……”嘉玉瞧着虞微心事忡忡的樣子,猜想着許是那公子出了什麼事兒。
虞微緩緩低下頭,似欲言又止。
嘉玉瞧她的樣子,雖對他兄妹早存了疑心,但此刻虞微的糾結卻不似假裝,便問道:“可是你哥哥病情兇險了?”
虞微略有些意外的表情,隨即又搖了搖頭,道:“哥哥與奴家在府上叨擾了這兩日已是感激,哥哥的病情也已好轉,只是確是麻煩了貴府上下。”
嘉玉瞧她說着客套話,便道:“你們既是哥哥請來的客人,自是不能慢怠,有什麼爲難之處你且說與我聽便是。”
虞微躊躕萬分,似有些糾結道:“哥哥今早算是脫離了危險,大夫.....大夫......”
嘉玉最是見不慣這等吞吞吐吐的樣子,看着微微低下頭的虞微輕聲嘆了口氣,拉過虞微的手柔聲道:“自你們住進了文溪苑,我倒還沒去看過你們,走,我隨姐姐過去坐會兒。”
嘉玉知道爹爹事務繁多,自是無心過問這兄妹兩人的情況,而哥哥也是在安排好兩兄妹後又有公務在身去了桑澤縣。
嘉玉對這兩兄妹原本並不上心,這樣的事兒即便沒有杜姨娘,也還有管家在,她大可不管。可如今瞧着虞微似有些委屈的樣子,倒不得不上心了,好歹也得將人醫治好了送出了蕭府纔算了事。
嘉玉所住靈花臺與客苑文溪苑有些路程,繞過了碧鴛池,過了儀門,又經過了蕭凌珩所住的璋櫺閣,出了二門這纔到得文溪苑。
看到榻上的人,嘉玉皺了皺眉,這是......病情好轉?
嘉玉上前,手背探向榻上之人的額頭,仍是滾燙!再顧不得男女之妨,嘉玉掀開被角,只見那人腰肚間的傷仍是泛着鮮紅色的樣子。
榻上之人被她這翻響動驚擾,自是醒轉過來。
嘉玉瞧他眼神朦朧,嘴角卻露出一絲笑意,內心不禁感嘆,這人腦子是不是有毛病啊?都病得如此重了,還笑得出來?
“公子,感覺如何?”
榻上之人手微微動了動,似想要抓住什麼東西似的。
嘉玉見此情景道:“公子可是想要什麼?”
那人輕輕搖了搖頭,似忍着疼痛般說了句話:“公孫良謝過小姐救命之恩。”
嘉玉心中吐槽了幾句這公孫良都這個時候了還不忘禮,面兒上卻溫和道:“公孫公子不必客氣,救你兄妹的是我哥哥。不過,你現下可不大好。”
嘉玉側過頭看了看虞微,仍是那樣低眉順眼的站着,眼中還泛着淚光。這兩人,必是受了委屈了。
“去把家醫叫來。”
嘉玉畢竟也活了一世,還活到了八十五歲,眼前這樣子,定是沒人照顧好所致,下人們可沒這個膽子敢違了蕭凌珩的話。
嘉玉又瞧了瞧那兩兄妹,對映菱說道:“把文溪苑的下人都叫到偏廳。”
公孫良緩了這幾口氣,已是好了許多,聲音極輕的說道:“小姐,怪不得他們,是子房(公孫良的字)自己體質差,好得慢了些。”
嘉玉看了看公孫良,又看了看眼圈微紅的虞微,淡笑道:“公子不必憂心,安心養傷便是。”說着又轉頭看向虞微道:“府裡下人不懂事,虞姐姐多擔待。”
虞微福身道:“本不該勞煩大小姐,只是......”
嘉玉看兩人言談舉止倒真不似一般人所有,且那公孫良自稱子房,那應是他的字。男子得到弱冠才能得字,勳貴之家尤爲重視,一般人家的兒子也不會如此講究,公孫良卻還不到弱冠已取得字,身份經歷恐怕不一般。
家醫進得房來,向嘉玉行了一禮。也顧不得再擺些隔斷什麼的,嘉玉坐在榻邊的繡墩兒上,只微微一擡眼,說道:“好好看,說不出個一二來,便不用侍候在府裡了。”
那家醫戰戰兢兢道了聲:“是。”趨步走向公孫良,仔細檢查了公孫的傷口,卻是憂上心頭,愁上眉頭。
嘉玉瞧他樣子,也不知是這公孫良不得救還是這病有蹊蹺。但家醫沒說話,也只能安靜的看着。
偏過頭時,嘉玉正好瞧見虞微雙手交疊於前,十分緊張的樣子。想來這兩兄妹感情極好,如果是凌珩傷了,她只怕會更着急傷心。
那家醫檢查完後,退到一邊,彎身道:“大小姐,昨日卑下已經瞧過這位公子的病症,也用了藥,按理說應該會有好轉纔是,如今......”
嘉玉凌眉看着他,道:“撿重點的說。”
“卑下猜想,要麼是這位公子不曾服藥,要麼便是有人在藥里加了心蓮草。”
“心蓮草有何用?”嘉玉不明所以。
“心蓮草藥性獨特,有活血功效。若與卑下所開之藥方一起服用,雖不致讓病情惡化,但傷口絕無癒合的可能。”
嘉玉心下疑惑,這兩兄妹初初來府,不可能與府里人結怨,到底是誰做的?看公孫良的樣子確實也沒有惡化,只是那蒼白無力的樣子還真是讓人心疼。
嘉玉輕呼一口氣,道:“那今日便由你親自侍候着。”她倒要看看,誰敢在她眼皮子底下找事兒。
有了嘉玉的吩咐,那家醫自是不敢怠慢。忙退下做事去了。
這事兒不管爲着什麼都是府上的人做出的事兒,嘉玉有些歉意,起身走到虞微身邊,拉起虞微的手,道:“虞姐姐,這兩日是我大意了。不過你放心,這家醫醫術不錯,只要按他的吩咐喝下,令兄定會好起來的。”
虞微輕呡雙脣,點了點頭,說道:“奴家謝過大小姐。”
嘉玉微微一笑,拍了拍虞微柔弱無骨的手,道:“你兄妹既是住到了蕭府,蕭府便會盡力保全,你不必如此客氣。你先照顧着,我去去就來。”
嘉玉看向榻上的公孫良,禮貌性的微笑點頭。公孫良也是朝她笑了笑,只是這笑卻大有深意的樣子。轉身後,仍覺得背後有雙眼睛在瞧着自己,溫柔的瞧着自己。
此時的偏廳內,跪了一屋子的下人。嘉玉一臉肅然斜靠在上位的橫榻上,手裡拿着玉面兒輕輕柔柔的在臉上推着,一個人一個人的看過去,不放過她們一絲表情。
“這兩日都是哪些人當值?誰抓的藥?誰煎的藥?又是誰端的藥?”
嘉玉話剛一問完,下面便響起一個聲音,是文溪苑的管事李嬤嬤。
“昨日和今日是爾蘭和尋桃兩個丫頭當值,那公子的藥也是由兩個丫頭侍候的。”
嘉玉直看向李嬤嬤,正好撞向李嬤嬤擡頭看她的眼睛,嚇得李嬤嬤趕緊收回了視線。
嘉玉也不傳那兩個丫頭說話,只耐心的等着。直到映菱拿着一個裹着白麻布的東西走了進來,嘉玉嘴角才扯出一絲詭異的笑容。
映菱附在嘉玉耳邊說了兩句話,又將那白布包着的東西拿在手裡讓嘉玉仔細瞧了瞧。
嘉玉接過映菱手上的東西,拿在手裡看了看,笑道:“竟真是此物。”說着將那東西朝李嬤嬤砸去,正巧不巧打在李嬤嬤臉上,問道:“李嬤嬤,此物爲何在你房裡?”
李嬤嬤抓起那一小包東西,打開一看,這才明白,不慌不忙的說:“近日奴才陳疾犯了,便讓爾蘭抓藥時給奴才帶了些心蓮草回來,奴才已用了些,這些是剩下的。”
“哦?”嘉玉看她沉着冷靜的樣子,回答得滴水不露。又看向爾蘭,問道:“爾蘭,果真如此?你買了多少?”
那名喚爾蘭的丫頭跪出例,瞌頭後說道:“回大姑娘的話,是這樣。李嬤嬤當時讓奴才買了五錢。”
嘉玉盤算着,這剩下的量還不足一錢,不到兩日的功夫,這李嬤嬤竟已用了四錢有餘,她那陳疾不過是有些咳嗽,哪用得了這麼些量?!嘉玉看向爾蘭,已是懶得再問。
映菱瞧着嘉玉的臉色兒,便開口問道:“你抓藥時可有混在一起?”
爾蘭連忙瞌頭道:“回大姑娘的話,奴才不敢怠慢,李嬤嬤的藥和那公子的藥是完全分開的,不可能混在一起。”
嘉玉微閉了雙眼,只聽着。映菱凝眉問道:“誰煎的藥?”
那名喚尋桃的丫頭忙跪出例,道:“回大姑娘的話,是奴才煎的藥。”
映菱再問:“可有人接近過藥房?”
丫頭有些害怕,吞吞吐吐道:“奴才只在煎藥期間去過一次恭房,應該是沒人來過的。”
嘉玉知道,如此是問不出什麼來的。單憑那一小包心蓮草根本起不了什麼作用,即便可以懷疑李嬤嬤,卻沒有真憑實據。況且,這李嬤嬤也與公孫良素不相識,沒有動機。
嘉玉食指撐着小小的腦袋,一副思索的樣子。片刻後,擡眼說道:“聽管家說文溪苑的小廚需要修善,這兩日便停了罷。公孫公子和虞姑娘的吃食從靈花臺送過來,莫勿了時辰。”
文溪苑很少住人,丫頭嬤嬤統共也就幾人,如今嘉玉這般做法,自是因着她們怠慢了客人要罰她們不準吃飯。
兩個丫頭瑟瑟發抖,一衆下人只能點頭如搗蒜般應下。嘉玉從來都不是仁慈的,今日出了這等事,雖真與她倆無關,但規矩還是要的,沒杖責已是寬容。
嘉玉看向李嬤嬤,她仍是恭敬,她是母親留下來的老人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