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姬是趙氏生下凌珩兩年後才提上來的。趙氏看自己幾年了纔出得一個凌珩，比她還先進府的兩個通房更是一點消息也沒有，加之又受了那些年的禮儀教化，一心便只在蕭氏的子嗣上頭。奈何後院人再多，蕭景山仍是將那點可憐的時間全都給了她。
又生下嘉玉後，那三個才漸次有了一兩次的承寵。生下嘉清的杜姬便成了妾，無所出的那兩個還仍是通房。趙氏在世時，兩個通房少不得還得幫趙氏掀簾打扇，梳頭洗腳，趙氏去了後倒漸漸被遺忘了似的。
杜姬自個兒都還沒生下兒子，又怎麼會讓兩個通房長期生活在眼皮子底下，便遠遠的打發到了下人房裡。直到嘉玉逐漸長大，在蕭景山跟前兒提了一回，這才挪出來住到了流月閣。
蕭景山這兩日倒似沒事兒，在府裡足足歇息了三日，第四日一早走時，嘉玉才發現從居華閣裡出來的人不是杜姬，而是通房雲楨。
下頭的婆子來說這事兒時，嘉玉正在準備當日的花宴，對此也不過是笑了一笑，叫映菱從庫裡拿了一對兒銀簪賞下去。
那邊雲楨受了賞自是高興，可杜姬這幾日心中卻像是窩了一團火。原本還佔着自己好歹是個長輩，嘉玉如此小的年齡，多少會尊着她點兒，哪成想這丫頭是狼窩裡出來的小狼崽，半點沒讓她討着便宜。
本來，越矩的是杜姬自個兒，一個妾氏，便是沒了當家主母，也不該越過了嫡子嫡女。蕭景山讓他當着家是給庶女的面子，她卻覺得從此有了倚仗，凡事都想自己做主，蕭景山如何能容？
便是蕭景山能容，嘉玉卻是容不下的。哥哥的婚事、自個兒的終身可不能讓一個妾氏說了算。
花宴原本就是選在大花園裡的，屆時鎖了二門，儀門處再讓幾個婆子守着，半個男子也是進不得的。如今大花園裡被公孫良整治得更是有格有局，那些個玉蘭開得正是好的時候，加上園裡本來就有的那些花草，可不就是真個兒的花宴了。
戲臺子早就搭好了，請的是最出名兒的戲班，放進來的也只有幾個有名氣的角兒，爲着嘉玉喜歡聽話本子，還請了個說書的女先生。另外還搭了五六個棚子，擺上香桌，地上都鋪上了紅毯，
午時沒過多久，客人們便陸陸續續來了。不到一刻鐘的時間，園子裡便坐滿了人。請的還是那幾家看得過眼的，文成侯家的當然是重點，便坐在了嘉玉右下手的位置。
今次，文成侯家夫人李氏除帶了長子夫人唐氏，倒只帶了兩個小丫頭過來，看着像是親戚家的。倒不在意這個，哥哥的婚事自有爹爹做主，定是要往上頭去尋的，她倒不用看得太細。想攀親的確實不少，戲還沒開唱，這頭卻已經有好幾家的女兒過來和嘉玉嘉清聊起來。
年齡倒是相襯，只是看在嘉玉眼裡都太小家氣了些，當不起蕭府的家。既是看不上，便也只是附和着說了幾句。
等戲一開始，場下倒是各就各位了。下人們早就把瓜果茶水擺上了桌。
今次上桌的茶卻不是這個日子裡好找的。是收了前年荷葉、荷花上的露水存起來，又將那荷花烘乾成粉，這才調成的。這還是嘉清爲了討嘉玉歡心親自收的，如今用上倒是正好。
嘉玉這一說，把嘉清誇得天上有地上無的，李氏在心裡更是打定了主意。一個女子，會識些字便能管賬，又做得這些精巧活兒，夫妻生活便有了情意，嘉清這向話倒是少了許多，卻不是那種繃了臉半天憋不出一句話的性子。看在李氏眼裡，哪還有不成的。瞧着嘉清的模樣，雖還纖瘦，可終究還只是個女兒家，等長開了，生養也不成問題。
李氏這邊倒是越看越中意。嘉玉看在眼裡，只等李氏自個兒提出來。
戲班子早打聽好了，蕭家大小姐不喜歡那些個燕燕豔豔的，卻是喜歡看些打戲，便紮紮實實準備了一出‘花木蘭從軍’，其餘的戲都是在場的夫人小姐們點的，知是有名兒的班子，也盡挑了人家的得意之作‘荊釵記’、‘拜月亭’、 ‘紅衲襖’。如此下來時辰也算耗得差不多了。丟得許多賞錢，賺得一帕子的眼淚，那樂聲一停，好些個夫人小姐便要下場更衣。
暖閣也是早就預備好的，就在大花園的小樓裡。嘉清坐得許久也想起身走走，嘉玉叮囑了幾句她身邊的丫頭，又告訴她且不要貪玩，早些回座。
不料嘉清還未到得小樓，便被迎面而來的文成侯家的長子夫人唐氏拉住了手，且說個不停。嘉清喜歡這個人，但卻不太好意思張口，問三句答一句，羞羞答答，倒更顯可愛。席間，李氏透了氣兒給她，說是嘉清這孩子不錯，這便是看上了。
到了擺宴時，停了樂器，只那說書的女先生，帶了一男一女兩個幼童，在臺上擺了開來。兩個幼童俱是沒了雙眼，嘉玉早對此事有所知，這些個江湖賣藝的，買了窮人家的孩子打折了腿兒或是剜了眼，以此博取同情，對這女先生沒有半分好感。
倒是在場的那些個夫人小姐，被騙去了不少眼淚和銀子。都道這婦人養着這兩孩子不容易，心腸軟得好像在後宅根本沒沾過血腥似的。
桌上已換上了新鮮的東西。先上來的便是一道香茹小白菜。香茹取蒂兒不用，小白菜卻是將蒂兒與莖葉分成兩半，那蒂兒長一寸。灑上幾粒鹽，將白菜葉兒、香菇煮得半熟，再用了冬日熬製的魚油熱炒一番，這才下得白菜蒂兒烘炒。起鍋時將白菜葉鋪底，盤子四周圍上香菇，中間擺上白菜蒂兒，便香氣四溢。
這菜卻是嘉玉吩咐嘉清，讓嘉清自個兒做的。這番上菜來，又被嘉清渲染幾分，李氏笑意便更深了。
接下來上的菜雖不是嘉清自個兒做的，卻是她親自安排了的。到得最後一道一品血燕，在場人無不咂舌。今日所用之物哪是一般人家所有，便是像他們這樣的人家有這樣的東西，也做不出這樣的精緻味兒。
哪個說蕭府沒有主母便家宅不寧了？如今瞧着可不比他們這些有主母的還和睦上好幾倍。看嘉玉待嘉清的樣子也不似僞裝，有這麼一個嫡女，還真是蕭府的福氣。
只是，這福氣可不是誰都能接的。肖想嘉玉的人不是沒有，只是蕭景山從來看得緊，便是交際時提到，也只笑呵呵的抹過去。
蕭景山打的什麼主意外人不知，可從蕭景山少有幾次的吐露中嘉玉卻能猜得幾分。
大昭帝的兒子們，除了太子都沒有立正妃，便是蕭景山自己沒這個想法，大昭帝也早就露了這個意思。
蕭景山只當大昭帝說過就忘，可他也不敢輕易許了女兒的婚事，便是有了要嫁女兒的想法，還得先回了大昭帝。若大昭帝憐惜，也許會下一道賜婚旨，可若大昭帝有了私心，這個女兒便只有往宮裡送了。
嘉玉年齡雖小，卻深知生在這樣的人家會有怎樣的不便。沒有刻意打聽，卻也零零碎碎聽得些那些個王子的品行。
要說本意，她是一個都看不上。只盼着她能早日遇到一個尚可託付之人，兩情相悅，總好過上輩子的盲婚啞嫁。
宴後，李氏特地的留到了最後，牽了嘉清的手，卻對嘉玉說：“多好的姑娘，若能入得我家，那纔是福氣哦。”李氏摸着嘉清的手，眼裡滿是笑意。
嘉玉笑道：“清兒若能遇到您這樣的婆婆，那纔是福氣。”
雙方都是客氣話，卻都知道了對方的意思。
看上嘉清的可不止文成侯家，只是嘉玉問了嘉清的意思，自然還是文成侯家的最合適。
第二日，官媒便進了蕭府的門。恰巧蕭景山還沒出府，沒得了女兒們的消息，他只略略應着，卻不給個實話。
那邊聽了媒婆如此回說也不惱，畢竟是蕭府，端着點兒也是正常的，這回卻是文成侯嫡子鄧文彬帶了禮親自來的，那媒婆自是好話說了一大筐。蕭景山問明瞭女兒們的意思，這次倒沒再端着，雖沒給個好臉兒，到底還是應下了。
這禮卻不是過禮，得了蕭景山的首肯，兩家交換了生辰，請了先生合八字，等雙方都覺得妥了，這纔來行過禮。
行過禮時便是文成侯府家的庶子鄧文衍親自來的。知道鄧文衍要來，嘉玉倒是問了嘉清要不要去看看。
嘉清此時在嘉玉面卻是表現出將公孫良埋入了心底，只想着嫁了人過自己的日子，便一口答應了。
過禮當天，待客廳裡的格局微微做了些調整，嘉玉、嘉清和虞微三人一早便從後門躲在了屏風後面，只等着鄧衍出現。
蕭景山自是知道女兒們，也由着她們。
從屏風隔縫裡，一張俊俏的臉出現在嘉清眼中。身材不算特別高大，但也不是文弱書生的樣子。聽那邊的夫人說，鄧文衍從小習武，滿以爲會是個魁梧男子，沒成想長得還真不錯。
嘉清嘴角抿起笑容，輕輕退了一步回去，轉身便從角門處跑了出去。
那鄧文衍早知這屏風後有鬼，手心裡倒是急得一身汗，直到那幾個影子不見了，這才鬆得一口氣。
嘉清一口氣兒跑到了大花園的雲悅亭，扶着亭欄還不住的喘着氣兒。等嘉玉和虞微趕上時，她倒是已經流了些薄汗。
嘉玉瞧她的樣子像是喜歡的，喘了幾口氣後道：“倒害起羞來了，跑這麼快做甚，被爹爹瞧見了又要說我們沒規矩了。”
嘉清轉過身來，臉上紅撲撲的，眼裡倒還閃着光，說：“沒事兒，就是覺得心跳得特別快。”
虞微上得前來，撫了撫嘉清的背，笑說道：“大小姐瞧瞧，這還叫沒事兒呢，怕是歡喜得不得了。”
嘉玉抿了嘴笑，心中大石算是落下。好在嘉清還喜歡，別一根兒筋都撲在公孫良身上，那便不好。如今能定下這門親事，她又是自願，沒有比這更好的了。
三人打笑成一團，看在別人眼裡，這婚事不知有多如意的。
可嘉清回了流月閣卻哭了。
流月閣如今冷了下來，平日裡也只幾個丫頭婆子在外侍候着。嘉清一臉的喜色回去，坐在廳裡喝得幾口水，杜姬問了好些問題，她也絲毫沒有不悅，還很是高興的樣子。說是人長得不錯，看樣子品行也不錯。杜姬聽着一高興便忙着要給女兒預備嫁妝。
杜姬雖不得寵了，可如果女兒能嫁得好，日後她也算有了依靠。這些年她倒是有些積蓄，頭面兒手飾都有上好的，拿出去融了再做成新的，也還能做得好幾套。
她是妾氏，比那些個通房好上許多，趙氏給的東西也更好。後來管了家，雖不得在這些東西上剋扣多了，但銀子倒是不缺的。又想着叫人再送些好的布匹來，要給女兒做些衣裳。
杜姬這邊已是高興得不行，收藏了多年的寶貝被她全都翻了出來。
嘉清回了自個兒的屋裡，將那門輕輕一栓，拿出那個錦袋，捂在胸口竟無聲的哭起來。
那個錦袋便是想送給公孫良卻沒送出去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