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後開始,蕭景山便讓嘉玉接管後院。只是嘉玉不想下了杜侍妾的面子,便沒着急,接過了庫房的鑰匙,只說每月先看看各處的賬本。
統共才兩次對賬,卻沒一次是合得上的。這次下了杜侍妾兩個丫頭,又長了兩個通房的臉,不過是想敲打敲打她,看她能不能收斂。便是她身份再低微也是侍候了她爹的,算起來也是長輩,她不好說些什麼,只要她收斂了,這後院也激不起浪花。
蕭府的食客多宿在軍衙,也有歸家的,像公孫良這樣住進府裡的卻是頭一個。他是因着蕭凌珩救下治傷才進了文溪苑,如今又是被蕭凌珩留下的,自不好再遣了軍衙去,何況還有虞微在。嘉玉估摸着她爹的意思,這兩人是要長久留下的,便不可失了禮數。
因着公孫良和虞微兩人入府,又是治傷又是落水的,蕭景山和蕭凌珩常日不在府裡,嘉玉便費了半月的時間相陪。
趁着公孫良與蕭凌珩出門郊遊的日子,讓映菱帶着幾個丫頭裡裡外外的將文溪院重新打理了一遍,直到覺得十分妥當了才鬆了口氣。
映菱回到靈花臺時已是用膳時間,幾個婆子正擡了小方桌進嘉玉的內屋。
映菱趕緊着浣了手,又退了手釧這才站到嘉玉身側服侍着用食。
蕭府每個院子的用食、開銷用度都是有定數的,這是在蕭嘉玉母親在時便立起來的規矩,擺在嘉玉桌上的便是四菜一湯一個點心。
映菱一邊伺候着一邊說:“那邊兒倶是妥當的,奴才看着爾蘭尋桃兩個丫頭雖還小,但行事卻還周全。”
嘉玉也不說話,雙眼掃了一下玉筍蕨菜,眼中生出一絲不悅。
這玉筍蕨菜最爲杜姬所喜,卻最不得蕭嘉玉母親的心,自蕭嘉玉母親走後,這道菜倒成了春日裡最常見的了。
下人們討主子歡心是再正常不過的,杜姬當家時有這樣的事兒也不奇怪。可嘉玉要管家,後院最主要的便是廚房和庫房,便是張嬤嬤沒個錯處,她也是要換個人的。
嘉玉的心思被映菱瞧在眼裡,便將那菜推到了更遠的桌邊,又夾了一箸雞絲銀耳放在嘉玉的玉碟兒裡,說道:“昨日姑娘歇晌時,康姑姑倒是來過一回,說是家裡孫兒滿月告了一日的假,不知姑娘可還記得。”
嘉玉嗯了聲,道:“是個喜事,昨日我睡得昏沉,只賞了幾兩銀子,你再取了那個玉石銀圈長命百歲鎖去,讓她在家多休一日。”
映菱道:“是。”
嘉玉停了銀箸,側臉過來卻說了幾句八杆子打不着的話:“張嬤嬤孫兒也有三個了吧?她自個兒家中也是十來個人口,事情怕也不少。文溪院那兒雖住着兩個,事情卻少,便讓她去文溪苑西院照顧着。”
映菱問道:“那後院的廚房可就沒個掌事的了?”
嘉玉用了口熬得綢綢的紅豆粥,說道:“明日康姑姑回來讓她來一趟。”
正說話間,外面丫頭傳來話,說是虞微從遊廊處走來。
看嘉玉也用得差不多了,映菱便叫了婆子又將小桌擡了出去。
虞微自小孤苦,被公孫良收留後更是走南闖北。蕭嘉玉嘴上不說,心裡卻知道,便是她與哥哥都有心,這事兒也是不成的,能做了妾氏便算不錯。但依着哥哥的性子,又怎麼會委屈了她。
想着這些事兒,便嘆了聲氣。聽在映菱耳朵裡還當蕭嘉玉不待見虞微,便輕聲道:“姑娘若累着了明日再見虞姑娘就是。”
嘉玉這才知剛纔那一嘆,映菱當是誤會了,卻只說:“去把玫瑰露端上來,再來一碟兒虞姑娘喜歡的蜜餞青梅。”
映菱估摸錯了主子的心思,臉上一紅,趕緊退了出去。正巧虞微掀了外門的簾子要進來,映菱便讓到一邊兒,笑道:“虞姑娘來了。”
虞微臉泛微紅,柔聲問道:“大小姐可歇下了?”
映菱一邊兒引了她進內屋,一邊兒笑說道:“就等着姑娘呢。剛纔有個丫頭看你在遊廊處,大姑娘知道了,便是你不過來也是要去請你過來的。”
嘉玉聽到聲兒便從榻上起來,迎了上去。牽了虞微的手道:“今日可是累壞了?”
虞微搖了搖頭,笑道:“還好。這一連又是被劫又是被拘又是受傷的,到了今日纔算是好了。”
嘉玉彎了彎脣,牽她坐在繡墩兒上,自個兒便斜歪在榻邊,道:“壞事兒總會過去,如今你便安心住在府上便是,這裡沒有土匪,不過是有幾隻惱人的小貓,一天在耳邊吵吵。”
映菱正端了小桌子進來,便聽到嘉玉這幾句話,將那小桌放在虞微面前,笑道:“奴才幾個能做這吵吵的小貓守在大姑娘身邊纔是福氣呢。”
虞微於這半月的觀察,知兩人主僕情深,偶爾便是如此的說鬧,隨即也跟着樂呵了兩聲。
映菱擺好桌子便退出了內屋。
嘉玉指了指小桌子,道:“知你愛這個,今日在外怕也是沒用好,便將就着用些。”
虞微沒進過大宅,懂不得什麼規矩。便是這一碗玫瑰露和一碟兒蜜餞青梅,到了這個時辰也只能是蕭嘉玉自個兒小廚房裡給她預備下的宵夜,大廚房裡是不準再動煙火的。
看虞微真心用得高興,嘉玉面兒上也笑意四起。
虞微用了兩口,這才說道:“白雲觀後山的梨花兒都開了,比府裡池邊那些開得要少些,白白綠綠的,又點綴了些山花,很是漂亮。”
嘉玉哪會不知那裡漂亮,那些梨樹還是母親在世時種下的,後來每年梨花開時,她與哥哥都是會去白雲觀住上一日。
嘉玉只笑着,聽虞微說下去。
“今日回得晚些,義兄與公子不便打擾,便讓奴家過來與大小姐說一聲。”
嘉玉道:“你們平安回來便好,你也不必親自來一趟的,差了爾蘭或是尋桃過來說一聲便是。”
虞微微微紅了臉,又道:“公子與義兄兩人談得投機,一時興起,拜了把子,又親自摘了那些梨花,存了兩甕在公子那兒,說是要贈與大小姐。”
嘉玉沒成想會有這麼一出,但臉上卻是高興得很,說道:“這是極好的事兒,公孫公子才高八斗,哥哥若是有了公子相助,便如虎添翼,看那些個匪賊還敢猖狂。”
虞微不想嘉玉半個字沒提梨花一事,便只好自己提起,低頭斂容說道:“來時,義兄還說讓奴家與大小姐說‘一樹梨花一片心’,義兄早間唐突了大小姐,親摘梨花賠罪,望大小姐見諒。”
嘉玉雖不至於因着公孫良一早的撫袖離去而不快,但心裡着實是有些不爽快。現下人家又拿了梨花賠罪,哪還有可計較的道理,原本也是自己問得太失禮。便笑道:“不怪令兄,是我太失禮了。”
虞微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看早日出發時公孫良的臉色,確實是不大好的,又聽嘉玉如此一說,定是公孫良受了些委屈。可公孫良竟會親自摘了梨花相贈,全不計較,可見公孫良是一片心都在嘉玉這裡的,只是她卻弄不明白爲什麼。
送走了虞微,嘉玉閉目側臥在榻上。還不到歇下的時辰,便想着去園裡走走消食。
蕭府的院子多是繞碧鴛池修建的,蕭景山的居華閣真正的坐北朝南,風水極好。靈花臺和居華閣最是靠近碧鴛池,流月堂居次,往後還有兩個空着的院子並着幾處下人們的居所。出了儀門,蕭凌珩的樟櫺閣和另一處安澤堂各居碧鴛池的兩邊,錯落間還有三個暫時閒置的小樓。
靠近二門處有個大花園,與樟櫺閣也只一牆之隔,平時嘉玉和蕭清最多的活動場所便是在這裡了。園裡有個後院的議事堂,等嘉玉正式主家後,白日裡便多是在這裡處理家事。另有三四間暖房和幾個小樓,便於嘉玉見一些客人。
出了二門碧鴛池也到頭了,首一個便是文溪院,另有蕭景山和蕭凌珩所用的書房、休憩的樓閣、武場等地方,又有暖閣、正堂等接待客人之地,這些過了纔是蕭府的正門。硃紅漆了的楠木大門配上兩個重重的掛了鈴鐺的銅鐵環,輕輕一搖,守門的人便知有人敲門。下了六級臺階,門口一邊一個大大的石獅子,張口便像是要將人吞了去,哪路小鬼還敢送上來找死。
如此家產,卻是費了嘉玉母親趙氏好幾年的時間纔打理出來的。衡山郡最權貴的地方便是此處,外邊再怎麼風煙四起,蕭府內也是擾不着的。
嘉玉走在靈花臺外的池邊。這靈花臺風景最好,原是她母親所居,她自小和哥哥在這裡長大,一草一木不僅是熟悉還是她與母親精心培植的結果。
譬如從靈花臺、居華閣、流月堂、樟櫺閣四面往碧鴛池心修建的亭子,雖互不相連,隔水相望,但四個亭子樣式佈置完全一樣,取名也一樣:月華亭。年節的時候用船將四個亭子連起來便是一個大大的圓,再點上花燈,裝飾一番,聚滿了的主子與僕人,好不熱鬧。議事堂往池心建的雲悅亭,離池邊近些,便是嘉玉刻了棋譜那個。
嘉玉走上石板橋,折了枝梨花香在手上。初春的夜裡還有些涼,映菱出門時便將湛藍色的斗篷拿在手裡,看嘉玉想往湖心走,便給她披上,嘴裡還說:“風大了些,大姑娘還是回了罷。”
嘉玉緊了緊斗篷玉的白色帶子,淡淡的說:“沒有睡意,再走會兒。”
月華亭此時雖暗,但當她走近時撩起亭子的竹簾才發現哥哥院子裡出來的月華亭裡坐了兩個人。
聽不到雙方講了什麼話,但有那邊的燈光,倒見得兩人談得甚歡。公孫良仍是一身青墨色服飾,一身的沉穩氣質,舉杯間卻不似個十八、九歲的年輕公子。便是蕭凌珩一個帶兵之人,偶爾也會有些焦躁,完全不若他來得冷靜。
嘉玉看着手中的梨花枝,湊到鼻尖聞了聞,輕聲道:“映菱,把我院子裡西廂的小樓收拾出來,改日將虞姑娘搬過來,一個女子,住在二門外算什麼事。”
映菱應了聲是,又說:“羅管事兒子的事兒,剛纔大姑娘和虞姑娘在房裡的時候公子派人來回了。”
嘉玉也不坐下,只站在竹簾邊,看着不遠處的兩個人,問道:“怎麼說的?”
“他沒臉沒皮的回了大姑娘,公子知道後好生斥責了一頓,說大姑娘不必爲着一個外院奴才費心思。”
若不是嘉玉遲早要嫁人,必得學着管家,蕭凌珩覺着便是主家的事兒也不想讓她沾上的,太勞心了。他家玉兒就該日日玩着,該怎麼鬧怎麼鬧,天大的事兒都有父子兩個擔着。
嘉玉當然是瞭解哥哥的意思,便真個兒就甩開了那件事兒。
兩人說話間,卻瞧見那邊亭子裡的兩人起了身往回走了,嘉玉也沒了再看的心思,走到石板橋上時,將手中的梨花枝一扔,那花便散落入了水中,一點聲音也沒砸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