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見她, 是小妹受了傷。我一心只顧着小妹,眼裡心裡都只有小妹,可當我衝進棚裡時, 另一抹身影撞入我眼裡。她那樣安靜的坐着, 眼神裡是說不出的淡定。
第一眼, 我便知道她是誰。母親曾說過, 爲我相看了一個女孩, 一個將軍的女兒,一個母親知道有可能不會成爲我妻子卻又希望她能成爲我妻子的女孩。我那時還在想,將軍的女兒會是怎樣的?飛揚跋扈, 或者武功蓋世?當她就這樣進入我視線時,我腦袋裡什麼也沒有了, 除了空白。有那麼一瞬間, 我忘了小妹受了傷, 忘了身邊還有京都裡的名媛,還有高高在上的公主。
她也受了傷, 比小妹有過之而無不及。可她半點難受的神色也沒有。果然是將軍的女兒,這樣的傷也沒哭鬧一聲,若是在場的其他女子,不知得鬧成什麼樣子。便是我最愛的小妹,看到我時也撲進了我懷裡, 放聲哭泣。是個女孩子應該都受不了疼的, 可她不一樣。
我不敢久留, 處理好了小妹的傷, 我與她說了幾句話。我做得很好, 面無表情,言語簡單短。可其實, 我手心裡有汗。我從不出汗,尤其在這初春還有些寒冷的時候,誰會莫名出汗,可是我掩飾得好,三王子甚至太子,都沒察覺出來。
回了王府,我仔細詢問了小妹關於她失足的每個細節。不管怎樣,沒有任何證據顯示她是被有心人所害。於是,我把重點放在關於那個叫嘉玉的女子身上。
原來,她真的會武功。可是,小妹很喜歡她。小妹說她第一眼見她便覺得她是個好人。我想也是,她真的很不錯。這樣想着,嘴角便不小心露出了笑意。
小妹還不懂,問我爲什麼笑。我告訴她,她也許會有個不錯的嫂嫂。
可是,我沒想到母親的擔心竟成了事實。先帝從來就沒想過把他許給我。先帝是個多疑的人,父王每每進宮都萬事小心,母妃更是不到萬不得已絕不進宮。父王說他也曾經血灑疆場,也曾經揮刀斬亂賊,也曾一呼百應。後來,慢慢的便沒了後來。
這樣好的女子,竟不能是我的妻子,我好不甘心。可我只能祝福她。她到王府來時,我已經知道自己不可能是她的良配,可我還是忍不住向她表達我的心意。我拿出母親給我的貴重禮物,想要送給她,以表示我要娶她的決心。
可是,她沒收。她是個好姑娘。可是我的心卻落入了冰窖。爲這來之不易的獨處時光,她不知道我究竟費了多大的努力。可是,她一句話便把我打回了原型。所以,我告訴她,與誰成親都無所謂。當然,除了她,與誰成親又有什麼區別呢?可是她好像誤會了。
她會許給誰呢?太子已經有太子妃,若是許給太子,她真是受了大委屈。三王子倒是沒有正妃,三王子也很得先帝寵愛,可我總覺得三王子配不上她,他不能給她幸福。
京裡好些人都知道她,知道她來京都是爲着相看一門親事。原先有不知情的也打聽來着,可漸漸的知道實情後,便沒人再問了。她從一個香餑餑變成了雞肋。
於是她生病了。後來,聽說蕭將軍請了旨,要告老還鄉。先帝哪裡會準,駁了蕭將軍的請旨,還大大寬慰了一番。她在京都的日子便又稍微好過了一些,可她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一直在生病。
我想見她,好幾個夜裡,我會偷偷竄上房頂,就坐在她那間屋子的房頂上,靜靜的坐着,也不去看她在做什麼。這樣便是我與她同在一起,我看着天上的星星,就當她也坐在我身邊。
公孫良這個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人物,一時之間風靡全京都。太子到一般大臣,對他都是極力推崇,後來竟發展成他只要上街走得一回,便會引來大膽女子的喧鬧。閨閣女子不出門,對他卻瞭若指掌。是我一時大意還是他原就這樣厲害,不過短短半年時間,他成了先帝跟前兒的紅人,誰若能與他共桌便成了最大的榮幸。我只知道他來得太突然,絲毫沒把他與她聯繫在一起。
可是,就是這麼一個出身不高的他,這麼個沒有家世沒有功名,只憑着一張嘴的他,竟討得了先帝的賜婚聖旨。我氣得在衙裡發了好大一通脾氣,下頭的人摸不清爲什麼,只能都躲着我。
我不想回府,一到夜裡便去了樓裡找芫兒。聽她彈琴,然後把自己灌醉。第二日起來,便又是活人一個,該做什麼做什麼。直到她要走那天,我一直過着這樣的日子。
她要回江東,我想去送她,可我知道我沒資格。於是我讓小妹去。小妹大約是同情我的,便真的去了。小妹應該是見着了她的,可小妹什麼也沒對我說,只說:“她很好,比任何時候都好。”
我原以爲她不好,被先帝賜給這樣一個人,她怎麼會好?可是小妹說她很好,那便真的是很好。可是爲什麼?她難道不知道,她頂着那樣的光環來京都,最後最嫁給了那樣一個人,京都的人要怎麼看她,她回去後要如何面對江東父老?她真的一點兒都不介意?如果是,那她真是個不尋常的女子。
她走了,可我的生活再也回不去了。除了公事,我腦子裡無時不想着她,與她僅有幾次的見面,說過寥寥無幾的話,都成了我心中最珍貴所在,一遍遍在酒醉後拿出來撫摩回味。
我要出戰,她要成婚。
這便是我們兩個的宿命。
我託人送去一箱子的禮,猶豫了很久,所以遲到了。成婚禮大概變成了新年禮。可是那也好,我的一片心意,她會用得上的。那整整一箱的皮子,沒有任何雕飾,可做成任何一件她想做的東西。我感覺到,戰爭似乎就要來臨,我面臨的不是散兵,不是烏合之衆,他們大多身強體壯,訓練有素,可以輕易襲擊我的正規軍隊。
我害怕,害怕她所在的地方也會變成戰場。
可是,我沒想到這還不是最可怕的。我從父王那裡得知,新帝不知聽了誰的讒言,要將蕭將軍押解進京,還要誅殺他的子女。那個時候我正在進行一場很是困難的搏鬥。領頭的是一個五大三粗的汗子,他是我到了北方後遇到的最爲強勁的敵人。
我與他交過五次手,看起來勢均力敵,可我知道,我沒有他那麼強的耐力。不出兩場,我定會死在他手裡。
我一邊擔心着她,一邊應對着這個強敵。終究還是敗了。我給自己找了個很好的藉口,我這麼掛念她,還能在強敵手下保住命,我已經很厲害了。所以,我要求回京養傷。
蒙將軍同意了,於是我帶着我手下心腹,一路往回京路上趕。正好要經過這寧睢,我便想着,也許我是可救她的。
對,我只是路過,然後偶然知道蕭家的事,碰巧那日出現在蕭家附近,然後,一不小心救了她。其他人我真的不想管,也管不着。我如今這樣的身子,連救她都不能。
可我想她知道我來了,我想見她,如果能在聖旨來之前就說服她,把她帶走,便是最好。可是,芫兒告訴我,她覺得這是件不可能的事。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她在生死麪前會一點兒都不動心。她那個夫君不過是先帝隨便找的一個人,然後盡力給他營造些光環,讓他看起來足以配得上將軍之女。她與他,不會有真感情。只要她不幸福,我便有了更大的可能。
芫兒笑了,說我着了魔。可是,就算是我着了魔,她也不會跟我走。芫兒的話深深的刺傷了我,我發誓不要再見她。
可是芫兒還是爲我安排了一切。我總算住進了她家的山莊。
我得把傷養好,在聖旨來之前。
我看着她爲我找來大夫,又讓丫頭給我煎藥,心裡便暖融融的。看吧,她還是對我好的。我越發覺得自己有信心說服她跟我走。
可是,她來了,卻不是爲了我,更不是爲了跟我走。她問了我很多,最後,她說:她寧死也不會同我走。
這是個怎樣的女子,柔順起來像是小白兔,抱在懷裡都是柔和的。可一旦任性,十頭牛也拉不回來。她說她要守在蕭府,等聖旨到來。也好,至少我知道她在哪。
接下來的日子,在芫兒的照顧下,我身體恢復得很快。我離開了山莊,尋了機會躲在蕭府四周。
可是,沒有發生我所知道的事。
雖然她安全了,可我卻有一絲失落。
我連再見她一面的機會也沒有了。現在的我,要怎麼辦?我獨自流連在蕭府之外,像個流浪的無所倚靠的乞丐。收留我的,是芫兒。她找到我時,我已經兩日不曾用過一粒米,也不曾喝過一口水。我像個垂死之人,毫無生氣的窩在蕭府後巷的一個角落裡。
芫兒穿了身錦衣,鞋面也是金線繡的。我垂着眼,只看到衣角和那鞋面。我以爲是嘉玉,充滿希望的扯住她的衣角,擡起眼來,不等我看清那張面孔就已經暈了過去。
我在夢裡就知道,找到我的不是嘉玉。她大概已經忘了我的存在。我醒來,看到芫兒坐在牀沿:“世子,你該回京都了。”
我什麼也不想說,可是我知道,我該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