慘白的一張紙,很大,折得很整齊,字是用血寫的,因爲有很濃的血腥氣,但沒有粘連淋漓的現象,很顯然,寫完之後,刻意晾乾後才折起來。
紙上寫的是一大串人名。
沈千雪和樑紹雄的名字排在最前面,接下來,是八妹,雪松,朱柏,再然後,是李百靈,李賢,還有三姨娘,五姨娘和她的一雙兒女,這些人名都是熟稔於胸的,而第二行的名字則有些陌生。
沈千尋認真的想了一會兒,記起這是她曾經醫治過的官員家屬的名字,有姚啓善和他身邊的一些官吏,因爲曾經得過她的恩惠,這些人對她十分友好,雖然談不上權高位重,但也或直接或間接的幫過沈千尋的忙,算是她的朋友。
親人朋友過後,沈千尋的大名赫然在目,字號比那些人大了許多,最後,兇手寫:盛宴開場,請君入席!
沈千尋想到剛纔碟碗之中盛着的東西,胃液又是一陣瘋狂涌動。
她將這股酸腐之氣強行嚥了下去,低頭繼續研究手上的紙。
不,或者,應該說,這是一張血寫的挑戰書。
很明顯,對方是衝她而來的。
兇手的意圖也很明顯,他要用這種殘忍血腥的方式,殺死或嚇死自己的親人朋友,讓她飽受痛苦的精神折磨,在變成孤家寡人之後,再將她殺死。
會對她出手的人,自然只有越王府,更有可能的,便是龍逸。
龍逸常年遊學在外,三教九流,邪人術士,不定結交了多少,既能把隱居多年的孫神醫扒出來,那麼,找一個喜歡剖屍體的變態殺人狂,想來也不是什麼難事。
從挑戰書的字跡上看,兇手的受教育程度不高,字寫得歪歪扭扭的,有不少錯別字,當然,這也有可能刻意爲之。
可是,沈千尋注意到,這些字雖然歪扭,可是,卻寫得極爲認真,字與字之間的距離相當,每寫一個人名,便會空下一段距離,那個距離,也十分相近,雖然只是一張大白紙,但這些人名橫平豎直,無一絲歪斜,倒像是拉着尺子寫出來的一樣。
實際上,沈千尋確實在上面找到了尺子的痕跡,有捺的那些字,都斷得十分倉促。
這個兇手,真的很敬業很認真,文化程度不高,但他顯然對文人的作派心生嚮往。
過於認真的人,就有偏執狂的傾向了。
沈千尋盯着那頁紙,腦中一片混亂繁雜。
“沈大小姐!”耳邊有人輕聲叫。
她擡頭,對上一張年輕男子的臉,儒雅,溫和,只是眉毛生得不好,稍稍有些八字形,這讓他看起來有點愁眉苦臉的,一雙眼睛倒尚算明亮,此時微帶探詢的眼神正安靜的注視着她。
“大小姐,這是京兆尹龍從文龍大人!”管家許農連忙介紹。
沈千尋微微一震。
她沒想到會在這種情形下,和越王府的人有這種交集。
龍從文在王府的存在感很低,與龍家的那三位兒子相比,他爲人更加謙和友善,當然,這或許是因爲他是庶出的緣故。
龍從文之母,昔年是萬花樓的頭牌,後被龍震看中納爲妾室,妓女之子,受人輕視,倒也在情理之中。
沈千尋向他點頭:“龍大人好!”
“我都聽說了!”龍從文一臉凝重,“沈大小姐應該已經勘驗過屍體了吧?可有什麼發現?”
“暫時沒有。”沈千尋回答,“屍體我差人停放在陰涼的地下室,我帶龍大人下去看看吧!”
龍從文點頭:“那有勞大小姐了!死者的身份可確定了?”
“是沈府三小姐沈千雪。”沈千尋安靜回答。
“啊?”龍從文愕然,忙說:“那大小姐要節哀順便!”
沈千尋“嗯”了一聲,轉身在前面帶路,不多時已到府中的地下室,雖然屍體才放置在這裡不久,卻依然讓這裡染上濃重的血腥氣。
“屍體的情形,想必許農已跟龍大人說過,龍大人可要有心理準備!”沈千尋的手按在鐵門的門把手上,看向龍從文。
龍從文略有些緊張的點頭。
“吱呀”一聲,鐵門打開。
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龍從文看到那堆紅色的肉堆,還是趴在牆角瘋狂的嘔吐起來。
這倒出乎沈千尋的意料之外。
傳言龍震訓子嚴格變態又血腥,兒孫皆是未滿十歲便已赴前線殺人,在血與火的淬鍊中長大的人,沒這麼脆弱吧?
“讓你看笑話了!我實在沒想到會是這種情形。”龍從文好不容易吐完,白着一張臉,勉強對沈千尋微笑。
沈千尋搖頭,只問:“大人……還驗嗎?”
“不了!”龍從文苦笑,“我怕我會暈倒!大小姐,你的膽子真的很大!我有個要求,不知道你能不能答應。”
“說。”沈千尋回答。
“這件案子,我請求你的協助!”龍從文看着她,“大小姐,我跟你說實話,我心裡慌得厲害,我也並非沒有斷過案子的人,可像今天這般聳人聽聞觸目驚心的,卻是頭一回,或許只有你,才能發現其中端倪!這個案子若是不破,必將給京都百姓帶來極大的恐慌,這天子腳下,我這一方父母官,怕是難逃其咎!大小姐,你答應我,好不好?”
龍從文的態度極其懇求,其殷切之態,近乎卑微,沈千尋看在眼裡,驚在心頭,越王府的人也會說這樣的軟話嗎?感覺好詭異!
“怎麼?你不肯答應嗎?”龍從文惶然道:“我知道,你和我們越王府有宿仇,你不會因爲這一點,不肯答應幫我吧?我跟你說,大小姐,我從來不曾介入你們的爭鬥!退一萬步講,就算我想介入,人家也未必瞧得上我,我這個庶子的地位低下,雖然住在越王府,但實際壓根就不是那回事,大小姐,你一定得信我!千萬別拒絕我,這案子弄不好,我可是要被聖上砍頭的!”
他那緊張又惶然的模樣,令沈千尋哭笑不得,她低嘆一聲回:“龍大人,就算你不請求我,這個案子,我也跟定了,因爲這樁兇案,原本就是由我而起的,兇手殺人,是衝着我來的!”
她將那張血寫的挑戰書遞了過去,龍從文捧在掌心看了又看,急惶道:“兇手是怎麼個意思?他要把這上面的人全都殺掉?”
“應該是!”沈千尋回答。
“啊?”龍從文手指急顫着在上面飛快划動,嘴裡兀自嘀咕不休,竟似在數數,數了半天,他大汗淋漓的擡頭:“二十人,足足二十人!他要殺掉這二十人!”
沈千尋捏捏眉心,說:“龍大人,既然要調查,我們就趕快開始吧!這名單上寫的人,除卻我沈府外,其他的人,我希望龍大人能派出人力保護他們,讓他們儘量不要外出。”
“這個,能做到的!”龍從文雞啄米似的點頭,“那麼,接下來呢?接下來我們該怎麼做?”
“樑府的小廝春成報說,是在清水湖遇到兇手的,我們先去那裡查訪一下,看能不能發現什麼有用的線索!”沈千尋回答。
“好!就依你說的做!”龍從文當即安排了下去,正忙碌間,忽見一個衙役急慌慌的跑了進來,手裡拿着一大頁白紙,氣喘吁吁的叫:“大人,不好了,有人在衙門口貼了這個,現在滿城的人都知道沈千雪被人殺死分屍,大家都怕得要死,到處都躁動不安呢!”
沈千尋只掠一眼,便知那是跟自己手中差不多的一紙血書,只是比她這個更大一些罷了,龍從文拿到那張血書,臉皺成了苦瓜,沮喪道:“這可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就怕事兒鬧得滿城風雨,這下可怎麼好!”
沈千尋沉默不語,只飛快的趕回煙雲閣換衣服,片刻間,她已換了一身男裝出來,八妹雪松朱柏三人齊聲道:“主子,我們跟你一起去!”
“你們要都走了,這府裡的人,誰來照應?”沈千尋搖頭,“我的功夫你們清楚,兇手只怕不奈何不了我,你們保護好府中的人就好!跟許農講,讓那些功夫好的家丁輪流值班,絕不許第二件慘案再發生!”
“府上的人,主子就不用擔心了!”雪松低低說:“雲王殿下已經知道這事了,他差了人過來,很快就會到了!”
沈千尋心裡一暖,說:“那就好!對了,好像一直沒看到嬸孃,她去哪兒了?”
“別說,還真是沒看到!”八妹驚叫,“三姨娘好像還沒在呢!她們……該不會也……”
她不敢往再下說,沈千尋心裡一緊,急促道:“八妹,你快帶上人去尋她們!”
“不用找了!我們回來了!”門外響起李百靈的聲音。
沈千尋鬆一口氣,飛快說:“嬸孃日後不要再外出了,還有千賢哥哥,也要讓他多加小心,三姨娘……”
她的喉間微哽,再也說不下去,李百靈垂下眼斂,回:“她得知訊息之後,當街就暈了過去,這會兒已經死去活來好幾次,我們這番上街,本是爲三小姐置辦嫁妝的!”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沈千尋強吞下胸口的酸澀之氣,匆匆說:“我要出門辦事,你們在家,要多加小心!”
“府裡有我,你放心就好!”李百靈仰起臉,聲音微哽,“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我們……等你回來!”
沈千尋心裡一暖,默默的點點頭,轉身走出了煙雲閣,雪松朱柏和八妹三人無聲跟隨。
相府門外,龍從文已在牽馬相候。
同時候着的,還有龍天若。
他騎在一匹白馬上,紫袍鬆鬆垮垮的掛在身上,胸前也不倫不類的別了朵碩大的白花。
沈千尋哭笑不得:“三殿下,你這是來弔唁的嗎?”
“會不會說話啊!”龍天若不滿的斜睨了她一眼,“這是爺最愛的白蓮花!爺是什麼人?皇子!皇子會給你相門的一個小丫頭弔唁嗎?都說沈大小姐聰明伶俐,爺我怎麼瞧着有點渾啊?”
他這一通責罵,倒讓沈千尋猛然警醒,他們兩人關係特殊,可卻一直是避着外人的,如今龍從文還在這兒,確實不該說這種沒上沒下的話。
“三殿下教訓的是!”沈千尋低頭認錯,“小女子確實有些頭腦不清!請三殿下恕罪!”
“爺不跟美人兒計較!”龍天若剛纔還板着臉兒,此時卻又一臉浮滑,伸手扯了沈千尋一把,色眯眯道:“爺這番來這兒,就是來幫你的!你去哪兒,爺陪你去怎麼樣?”
沈千尋默然。
這貨唱的又是哪一齣?明知有外人在,又是敵方陣營的人,非巴巴的跟着她做什麼?很好玩嗎?
龍從文這時開口:“三殿下,我們是去斷案……”
“你們就是去上天入地,爺要跟,誰也攔不了!”龍天若仰着鼻孔,一臉的猖狂,龍從文訥訥道:“那是那是!三殿下願意同去,再好不過!三殿下聰明絕頂,能幫我們破案也說不定!”
“嗯,這話說得爺舒服!”龍天若忽然又咧嘴笑開了,這忽怒忽笑忽傲嬌的超級變色龍臉把沈千尋看得一愣一愣的,龍天若那邊吊兒朗當的問她:“沈千尋,跟爺共乘一騎怎麼樣?”
“路途遙遠,怕壓壞了三殿下的馬兒!”沈千尋搖頭拒絕,轉身騎上自己的馬,急馳而去,龍天若晃晃腦袋,邪魅一笑,急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