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市長?”周鬱一掃之前的萎靡、惶惑,瞳仁霎時一亮,整個人像是打了雞血一般,目光偏轉,睫毛連着眨了幾下,欲言又止的看着剛剛因爲靈異想要退避三舍的人,猶豫,不決。
凌晨雙手抄兜,兩臂肘向後屈着,身體與電梯轎廂的後背板之間,只隔了一毫米的距離,恰好是手肘抵空的位置,他閒散的垂着頭,一派悠閒的看着鞋尖在轎廂的地面上作畫,一副對周遭置若罔聞的模樣。
電梯持續上升,周鬱眼角的餘光撇見顯示電梯樓層的數字板不停變換,眼看着離申佳按下的樓層按鈕越來越近,而資本家還沉浸在一個人的世界,無法自拔,她忍不住暗自腹誹,之前那麼靈異的本事兒,難道在封閉的空間裡失靈了?早知道他這本事時有時無,當時還不如爬樓梯呢。
十幾層的樓高,周鬱爲了能拿到S市其中一位政壇風雲人物的獨家,也是拼了。
只是拼的,又何止她一個。
作爲S市近兩年有口皆碑的政壇風雲人物,朱市長和莫書記的獨家一直都是記者們蠢蠢欲動,縷縷觸礁,卻猶不死心想要拿下的兩塊骨頭。
偏偏,這兩塊骨頭實在難啃,周鬱雖然一直禮貌約見,每每被拒也不氣餒,周而復始的伺機而動,可一晃一年半多了,卻一直不沾皮毛,爲此,她也忍不住想,要不要動用一下特殊關係?
當然,在S市,她一沾親,二不帶故,搜腸刮肚能動用的關係,她想左右都離不開資本家這條捷徑,可她臉皮真沒那麼厚,已經欠了人家那麼多錢,哪還好意思拿這種事兒去煩他。
可是現在,記者的天性告訴她,這是送到眼前的契機,壓根就不需要額外再動用資本家的關係,人情,一頓飯的偶遇,隨之得到點意外收穫,簡直是兩全其美的好事兒啊?
周鬱咬着牙,目光灼灼的盯着凌晨,期盼着他能對申佳的話,有點反應。
叮——
“總裁,到了。”申佳偏眸垂首,嘴角掛笑,傾身四十五度角,單臂前伸擋住了電梯的自動門,又示意凌晨可以先出去。
“嗯。”凌晨依然保持着雙手抄兜的動作,擡步往外走,對於之前申佳提到的朱市長在這兒吃飯的事兒,好像壓根就忘了。
周鬱出門穿的平底鞋,這會兒踩在光潔的大理石地面上,連半點聲響都沒有,跟隨着凌晨的腳步在走廊行走,她忍不住慍惱的想着,早知道,出門的時候,穿雙帶跟的鞋多好,至少,她想表達什麼,又不好開口的時候,可以用高跟鞋的鞋跟來代替這張嘴。
女人高跟鞋不同踩踏的聲響,傳遞着不同的行爲藝術和隱晦的語言藝術,這句話,還是學長張學寬在這兩年來的總結中,潛移默化傳遞給她的,從開始的嗤之以鼻,到現在的慢慢接受,周鬱終於明白爲什麼這個世界上的女人那麼愛找藍顏了,因爲藍顏這種動物,絕對是比女人自已還要了解女人的特殊存在,而且,又不用負愛情的責任。
“申經理,一會兒讓人過去看看朱市長那邊都跟誰一起用飯。”在七號包間門口,凌晨頓了一步,回頭狀似掠過周鬱,看向跟在她身後兩步距離的大堂經理,溫聲開口。
“好的,總裁。”申佳莞爾一笑,步子頓住,不再上前,“王廚今天開了道新菜,給總裁送上來嚐嚐?”
“嗯,就我們兩個人,你安排吧。”
凌晨交待完,便轉身進了包房。
周鬱佇立在包房的門口,對於資本家請客,壓根就不讓她點菜這一點,完全沒有所覺,她只是目光依依不捨的看着剛剛申佳口中的隔壁,朱市長應該在的包間,心裡百轉千回的想着,要不,她就乾脆在走廊等着,人有三急,男人吃飯怎麼少得了酒,萬一她就這麼幸運,碰到朱市長內急出來,她再來個巧遇,機會不就送到眼前了嗎?
包廂裡,凌晨側着身子,優雅的交疊雙腿,一手搭着圓桌,一手搭在椅背上,食指有一下沒一下的輕點着桌面,看着服務員添好了茶水,將茶壺放到自動轉檯上,等到轉檯繞過眼前兩圈,再回到手邊的時候,他才正了正姿勢,不緊不慢的提起紫砂茶壺,翻開了手邊的茶杯,在茶壺擡到一定高度的時候,手腕一傾,如注的茶水傾斜而出,茶香嫋嫋,茶霧朦朦,透過薄霧,他看見還佇立在門口,腳尖向外,沒有進來打算的周鬱,不鹹不淡的開口,“外面是走廊,不是大街。”
呃?
做記者,周鬱自忖反應比一般人快很多,可資本家突然一語,她還是沒忖度明白,這句話是無端而起,還是有所因由?
不過,想讓一個日進斗金的男人隨便說點無關痛癢的話,只怕她有那個祈望,人家也沒那個閒心。
“你什麼意思?”
周鬱不想移目的站在那兒,兩隻眼睛一分爲二,一隻把餘光留給了走廊,另一隻,則滿目懷疑的看向資本家。
凌晨端着茶水,慢慢的呷了一口,等茶香包裹了口腔,他一邊回味,一邊挑高了眉眼,狀似好奇的打量着此刻周鬱的表情,挑剔的目光盤旋過她的眉眼,忽略掉她明顯疲勞的瞳仁,這會兒只看着她一分爲二的兩隻眼珠,涼涼的說道,“你確定再堅持一會兒,這兩隻眼睛還能匯合?”
“……”
資本家的嘴巴,不留餘地起來,真是有讓人動手的衝動,哪怕周鬱自認爲她有發展成女神的潛質,可碰到資本家這樣的男人,她想,她的女神之路,果真又遙遙無期了。
終究沒有做出揮拳相向的事兒,可她也沒按捺住,翻了個白眼,不過,好像眼睛比剛剛一直盯着,舒服多了。
只是,在她剛剛覺得眼睛舒服一點的時候,某男非常不時實務的讓她心裡很快就不舒服起來。
凌晨今天好像把紳士風度丟在家了,看着周鬱連翻了兩個白眼之後,慢慢悠悠的涼諷道:“早就說你堅持不住,還非要挑戰自已,又不是申請記錄,何必那麼較真。”
話落,又是閒適的抿了一口茶,那表情,落在周鬱眼裡,絕對是一種挑戰,挑戰她爲數不多的忍耐。
知道這個時間是吃飯的人少,還是因爲總裁大人駕臨,所以,後廚只盡可着這一間包廂的走菜,周鬱不過與凌晨鬥了兩句嘴,桌上的菜便擺齊了。
服務員習慣了每次總裁過來用飯都不喜屋裡有多餘的人,所以,等到菜上齊了,她便輕聲道:“總裁,菜齊了。”
這句話的潛臺詞就是,您還有沒有什麼吩咐,沒吩咐我就出去了。
“出去的時候,把門關上。”
“好的,總裁。”
服務員恍若未見門口還佇立着一位女士,後退三步,走到門口的時候,她客氣的莞爾笑道:“小姐,菜齊了,請進吧。”
小姐——
不知道服務員是神提醒,還是周鬱腦洞瞬間大開,她幾乎一下子就想到了一個詞,一個行業,一個她想去採訪,卻因爲其涉及的行業與《晨光》的刊登類型有異而未曾獲批,目前還仍處於擱置的狀態。
可不管怎麼樣,她幾乎瞬間瞠大了眸子,那一刻的目眥欲裂,咬牙切齒,明顯在向資本家證明,她猜到了他給她埋的語言陷阱,站街女,她能說資本家涉獵很廣嗎?
“喜歡我也不用表現的這麼直接,一會兒門關上了……”欲蓋彌彰,欲言又止,凌晨把杯中的茶水一落,茶杯碰撞在自動轉檯上發出了清脆的聲音,悅耳卻不刺耳,說一半,留一半的語言藝術配合他看向周鬱時,曖昧不清的眼神,似笑非笑勾起的脣角,那一副我的眼裡只有你的作態,縱然是個陌生人,偶然路過,怕也不會單純的以爲,這一坐一站,隔開了距離,卻沒隔開眼神對望的一男一女之間,沒有半點關係吧?
“小姐,一會兒菜涼了,空調開的有點大,我幫你把門關上。”
服務員體貼的送上了臺階,卻不曾想周鬱真相之後,對小姐這兩個字,真是敏感的想要撓牆,可人家服務員是好意,她總不能上前開撕,指着人家罵,你全家都是小姐吧?
內裡燃火,胸口被有口難辯的心緒膠着,她忍氣接受了服務員客氣的把她扶到一邊,順便,看着人家帶上了門,直到此刻,她才壓抑不住,回過身直直的朝着罪魁禍首衝了過去,尼瑪,真當姑奶奶是泥人了,可就算是泥人,還有三分土性呢。
凌晨恍若未覺周鬱的腳下生風,不知何時開動的筷子,正好在周鬱近前的時候,夾了一筷子她在凌家愛吃的菜,遞了過去,“嚐嚐這個,看跟家裡的味道是不是一樣。”
“唔——”周鬱一腔憤火,被凌晨一筷子遞進嘴裡的菜卷,直接堵的發不出來。
“呵呵,我這是打擾了?”
什麼叫不請自入?什麼叫嘴裡客氣,眼裡好奇,心裡八卦,然後又做的落落大方,估計,也就朱崇能把這事兒做的這麼冠冕堂皇又不會臉紅氣喘。
“撒嬌呢。”
相比起朱崇的大方,凌晨也不惶多讓,似是而非的應了他一聲,便轉眸寵溺的看着周鬱,不急着收回被她咬住的筷子,擡手捏了捏她鼓起的臉蛋,無奈的嗔道:“餓了就好好吃飯,咬筷子有什麼用?”
“……”
周鬱窘了?
她本來是打算揮開了架勢跟資本家算帳的,好端端的良家姑娘,誰能受得了他的污衊啊?
可是現在是什麼情況?
不請自入的人,是那個讓人敬而遠之的朱市長嗎?
還有他剛剛看過來的眼神,那眼裡分明傳遞着,我理解,你們繼續的信息,周鬱瞬間就覺得內裡未燒盡的火,全都轉移到臉上了,哪怕她面前沒有鏡子,都能清楚的感覺到臉上的溫度,能蒸熟一隻雞蛋。
“呵,沒事兒,全當我不存在。”朱崇似乎是覺得凌晨的女人臉皮太薄,非常紳士的表達自已想當隱形人的態度,然後,他把這個態度貫徹到了飯桌上,面對齊全的碗筷,他自己動手拆了一副,拿了溼巾淨過手,提起筷子,自已招呼起了自已的胃。
“你這個樣子,會讓我以爲,這頓飯,吃的並不愉快啊。”
凌晨與朱崇說話的語氣顯然比以前熟稔的多,這會兒兩人之間的氛圍並不存在政與商的區別,他們像兩個私下裡相交甚好的朋友,坐在一張桌上,吃喝隨意,不需要因爲某些場合,或者某種利益關係,而在每一口菜裡,每一杯酒裡,都要充滿算計。
朱崇在S市唯一能看的上眼,能坐到一張桌上推推心,置置腹的朋友,把莫驕陽扔出去,就真的只有凌晨了。
當然,凌晨能走的近他身邊,也因爲他跟莫驕陽之間的關係。
所以,朋友圈大抵都是這樣,你跟我,你跟他,他跟他,總歸跳不出太遠。
朱崇垂眸吃飯,半點也不急於回答凌晨的話,他是真餓了,這頓飯,陪一幫滿腦子算計的老狐狸吃,每杯酒他都要周旋利益,有的時候想想,真特麼沒有原來自由自在的日子好過。
可是被莫驕陽拉上賊船之後,他現在的身份,尷尬着呢,上不來,下不去的,家裡那邊還指着他走的更遠,疏不知現在的形勢……
朱崇又呷了口菜,因爲餓,他吃東西的速度有點快,不過長的好的男人或許連大口咀嚼也不會被人說成粗魯,反而會讓小女生尖叫的說有男人味。
周鬱不知何時被凌晨拉着坐了下來,或許是在她瞠目朱市長的不見外的時候吧?
她感覺自已還處於脫線的狀態,沒回過神,不然,她怎麼覺得,這樣的氣氛,像是兩個多年老友,私下的相處呢?
朱崇吃的正香,凌晨沒有打擾之意,不過,他的筷子也沒閒着,眼看着桌上的菜被朱崇消滅了大半,他出手如電的爲周鬱夾了幾筷子青菜放到她眼前的碟子裡,放下筷子的時候,還不忘提醒周鬱,“肚子都叫兩遍了。”
周鬱:“……”
朱崇風捲殘雲的吃了七八分飽,擡頭時正好看到周鬱垂眸時的窘迫,一時失笑,睨着凌晨的眸光也變的興趣盎然,“想學驕陽。”
凌晨既沒在朱崇面前掩飾什麼,自然也不會在這個時候迴避,只不過,有些問題,他自已並沒有想好,所以,在垂眸看向周鬱的頭頂時,目光隱含遲疑。
朱崇也算是風月場中走過的老手,男人看女人什麼眼神,直接決定了這個女人在男人心裡的位置,雖然周鬱此刻在凌晨眼裡還達不到唯她不可的地步,可這一份遲疑,於他們這些看過千嬌百媚的男人才猶爲珍貴。
收起了剛剛漫不經心的態度,雖然他臉上的表情沒什麼變化,可是他眼底剛剛真是沒有周鬱的影像,如果她是凌晨的紅顏知己,出了這道門,再碰見,他甚至都不會給她一個多餘的眼神,可是如果是未來凌太太的身份,那倒是另當別論了,總不好走個照面還不認識吧。
凌晨似乎並不餓,看着朱崇吃好,便把手邊的茶壺放到了自動轉檯上,也不客氣,“自已倒。”
“呵,你這樣,會讓我對你們公司等審的項目很猶豫啊!”朱崇慢慢嗜了一口茶水,眼裡帶笑,嘴上卻說着絲毫沒有分量的威脅話。
撲哧。
凌晨樂了,擡手一指周鬱,“就知道朱市長過河拆橋,還好我有先見之明,拉了個記者在這兒作證,朱市長也知道,記者的筆頭子,可是良知氾濫啊。”
凌晨不經意的道破了周鬱的職業,非但沒惹來朱崇做作的害怕,反而有恃無恐的挑了挑眉,痞氣的說道:“再好的文章,也要看她有沒有本事發出去。”
“聽明白沒,朱市長難得以身示教,你可別辜負了他這份心。”凌晨調笑的拍了拍周鬱的肩,在周鬱還沒有消化掉這句話裡的含義時,兩個男人已經換了話題。
周鬱在幾度糾結的情況下,勉強給肚子餵了五分飽,便放下了筷子,幾次想在兩個男人的話題中間插上一句,朱市長,能接受個採訪嗎?
可是那樣突兀的插言又顯得自已太沒禮貌,而且,她也不敢保證,這會兒看着隨意從容的男人會不會礙於凌晨的面子,就答應她的採訪,女人的第六感告訴她,這絕不是一個按常理出牌的男人,如果她的不禮貌換來的是他親口拒絕,那麼,估計她這輩子就別想再有機會採訪他了。
如果就這麼放過,她的確又會不甘。
猶猶豫豫、徘徊不定間,周鬱下意識的把希望放在凌晨身上,她覺得凌晨只要能遞句話,朱市長就不會拒絕。
可是眼神是需要碰撞的,人家現在連眼毛都不撩她一下,她就算想送秋波,也沒人接啊?
“好了,下午還有事兒,我先走了。”朱崇喝了兩杯茶,如來時那般,不帶半點猶豫的起身便走。
凌晨沒留他,也沒客氣的起來送人,等到包間門合上,他側眸看了一眼周鬱碟子裡還剩下的菜,拿筷子夾了一口過來,喂進嘴裡前,先問道:“不合口味?”
周鬱頂着一張佈滿失望的臉,瞬間石化在凌晨的動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