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不到,陸聰的話彷彿言猶在耳,而莫驕陽信的也是那樣的篤定,只是誰又能想到,一個消息,宛若劈雷而下,炸的他腦海中那根舒展的弦,還未來得及繃緊,就徹底的斷裂了。
早上八點,莫驕陽已經開始處理一天的政/務了,陸聰的一通電話打來,聲音帶着心虛與羞惱,憤然之中,又不掩自責之意,“驕陽,出事兒了。”
呃?
莫驕陽意識有一瞬間的停擺,被施了定身術般,沒有反應。
潛意識裡不想去猜陸聰話裡的意思,與自己關心的人有關,可是他又實在找不出能讓陸聰用這種語氣來跟他說話的原因在哪兒?
握着電話的手,一瞬間冰涼滲骨。
隔着電波,陸聰看不到莫驕陽的表情,只是沒聽到他應聲,又連叫了兩、三聲,“驕陽,你在聽嗎?驕陽,我對不住你,不過你放心,我已經到這兒了,我是見過小嫂子的,或許只是年齡相當,未必就是同一個人,你先彆着急啊。”
雖然是這麼說,可是語氣裡的虛弱,還是透出了心裡的不踏實。
“少爺,人已經擡上救護車了,沒有生命反應,你還過去看嗎?”
沒有生命反應?
誰?
誰沒有生命反應?
血液在這一刻凝結成霜,跳動的心臟因爲得不到溫暖的血液支撐,頻率越來越慢,彷彿下一秒,血液再不流通,就要靜止下來。
臉色,冷凝默然,目光,漆黑如深淵,隔絕了陽光的照射,沉若死水。
“看,怎麼不去看,讓他們把圍觀的人都疏散了,在這堵着像什麼樣子,我去救護車那邊看一眼,今天的事兒,我的話,誰不許見報,還有網絡,都壓下去。”
陸聰交代了老爺子派給他的跟班,轉身就往救護車的方向走。
這是一家不算起眼兒的酒店,那天接完莫驕陽的電話,他就想親自過來,不過剛好頭一天做的檢查結果還沒出來,醫生給老爺子打電話,不讓他離開醫院,他沒辦法,又被困了兩天,只能安排別的人過來守着,他把杜若的特徵大致交待了,心裡想着,不過兩天,等他出院,就把杜若接到他的小公寓去,不然,他要是現在就讓人莽撞的把杜若的接走,杜若總得問因由吧,到時候他住院的事兒,只怕就瞞不住莫驕陽了。
他又不想讓莫驕陽跟着擔心。
他不過就是多慮了一下,可是哪成想,這一下,就出了這麼大的事兒。
當時,還不如直接就讓人強行把杜若帶到他的公寓去呢。
陸聰後悔的腸子都要青了,手裡拿着電話,腳下的步子邁的踢踏作響,直直的朝着救護車走去,隔着電波儘量語態輕緩的安撫着莫驕陽,“我再去看看,沒準是認錯了呢,畢竟我跟小嫂子就見過那麼一次面,也不怎麼熟,雖然這特徵挺像的,可是小嫂子跟南方本地的小姑娘長的也挺相仿的,個子都不算太高,沒準就是碰巧呢。”
呼——
莫驕陽彷彿聽到了剛剛凝結的血液慢慢的被融化掉,緩緩的重新流動起來的聲音。
他的心臟,彷彿也開始一點點的加快頻率跳動了。
“好,我把她照片發給你。”
聲音出口,那裡面潛藏的期望是那樣的直接又強大,照片兩個字被他用力的咬住,就彷彿陸聰說的一定是事實一般。
陸聰嗯了一聲,心裡有個聲音不停的再祈禱,用祈禱去壓下每個人都不希望聽到的萬一……
無論是好,還是壞,這個萬一,他是說不出口的,好在,他已經到了救護車前。
電話被莫驕陽掐斷,幾乎在他話音剛落的時候,電話就狠力的掐斷了,然後快速的翻找起了手機存照。
“咚咚咚……莫書記……”敲了三下門,謝朗習慣性的推門而入,還未等擡頭,就先開始報行程,“半個小時之後有個年末各部門工作總結會,還有……”
“出去……”莫驕陽手指微顫的在手機上動作着,同樣沒有擡頭,聲音裡冷凝的冰霜連室內二十幾度的高溫都被壓了下去。
一股寒顫,由背而生。
謝朗的手指,甚至還搭在門把兒手上沒來得及鬆開,就被這聲冷喝,嚇的一愣,目光驚訝的望向辦公桌的位置,若不是前些天單位剛剛進行過新一輪的體檢,視力欄,兩隻眼睛明明確確顯示着1。0,他一定會以爲自己眼花了。
抖,打顫,好像受了驚嚇,身體本能的不受控制,怎麼會這樣?
莫書記怎麼會打顫的這麼厲害,那手指,連手機都控制不住嗎?
謝朗悄悄嚥了口唾沫,福至心靈,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沒敢再多呆,悄悄的退後兩步,順便關好了門,卻沒急着回自己的辦公室,而是像門童一樣的守在門口,一大早上事情多,指不定一會兒就有人到莫書記辦公室來說事兒,他還是攔着些好。
莫驕陽現在全副的心思都放到了手機上,明明很容易做到的事兒,今天他費時了兩分鐘才挑了一張杜若正臉清晰,五官端正的照片發給了陸聰,三十多張的存照,他竟然能耐的住性子一張一張的挑選,哪一張更能讓陸聰準備的辨別出來,如果因爲圖像不清晰認錯人了,那多不好啊?
莫驕陽想,圖像這麼清晰,一定不會認錯的,這事兒,也是怪他了,當時就想着陸聰見過杜若,怎麼可能不認識,卻忘了兩人見的次數都不足三次,之後陸聰又回了南邊,又不是天天上下鋪在一起摸爬滾打的兄弟,怎麼可能會認準?
心底有個隱隱的聲音在說,做過特種兵的人,即便不能過目不忘,可也不會輕易認錯人的。
這個聲音,被他壓制在了心底的最深處,哪怕它有一絲想要活躍蹦出來的念頭,都被他掐死在了搖籃中。
心中另一道反駁的聲音傲驕的哼道:特種兵怎麼了,特種兵也是人,是人就得吃五穀雜糧,是人就得有三急,是人就得有弱點,誰能規矩人人都一樣,特種兵就都是強者呢?
陸聰不就是特種兵裡的大熊貓嗎?
雖然不是他的本意,可是誰讓他先天性身體就不好呢,所以他記憶力不好,也是可以理解的。
莫驕陽在自我安慰與自我欺騙中等待着……
兩分鐘之後,電話再度響了起來,這次陸聰的聲音明顯帶了輕鬆和如釋重負,“驕陽,不是,搞錯了,誤會了,雖然年紀跟小嫂子差不多,可是人不一樣,也沒小嫂子長的好看,小嫂子應該還是在酒店呢,我這就過去看看,一會兒親自把人接走。”
一顆定心石,重重的砸了下來。
提到嗓子眼兒的心,又落到了原處。
莫驕陽儘量讓自己表現的淡定自若一些,儘量想讓自己做到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
只是,當他想說點什麼的時候,嗓子裡卻像是卡住了一般,只含糊的應了一聲嗯,便不言語了。
陸聰腳步都變的輕快了,確定了下邊的人恍報軍情,難得他沒發脾氣,而是安撫了莫驕陽兩句就往酒店的正門走。
這是一處快捷酒店,說白了,就是價位低廉,衛生還算乾淨的酒店,不是那種豪華的幾星級酒店。
酒店的經理已經顫顫驚驚的候了半晌了,陸聰帶來的人個個都是全副武裝的,一看就不是地方小警員,個個核槍實彈的,好像電影裡隨時準備上演的警匪對決。
酒店經理壓根就不知道一起意外的車禍,怎麼就引來了這麼一幫惹不起的大爺。
誰也不願意做生意的地方沾染這樣的穢氣,只是碰上了,只能硬着頭皮解決,所以,酒店經理一直站在外圍,沒往上湊,甚至還有點小慶幸,是因爲他聽到了陸聰吩咐身邊的人,不許把這事兒曝光。
那會兒,他是真的偷偷鬆了口氣,出意外的那女人,壓根就不是他們酒店的客人,不過,一大早上從酒店出來,或許是做那種生意的也沒準,伺候完了客人,拿錢走人,只是好巧不巧的,被車給撞了。
這會兒看着陸聰直直的朝他走來,連忙堆起了笑臉往上迎,“陸少,這事兒跟咱們可真沒關係啊?”
若說陸聰在南方各城之所以很有名,很火,以至於走到哪裡,都能碰到不相熟卻退避三舍,點頭哈腰的人,那必定是緣於他的身體狀況。
南方軍區,陸司令的小孫子,從一出生就是先天性心臟病,因爲難以養活,所以陸司令對這個小孫子倍加疼愛。
正是因爲這一點,在南方諸多門閥當中,無論是官場,還是商場,只要是家裡有子孫的,無論男女,必是耳提面命,惹誰都不能惹陸家的小孫子,那是塊燙手山芋,一時不慎,惹犯病了,憑陸家在南方隻手遮天的勢力,連根拔起都是輕的,只怕家族從此以後,就再無寧日了。
這樣的消息,在政/商屆快速的流傳,以至於,除了那些公子哥,富二代、富三代們對陸聰敬而遠之,就連那些豪門貴女們,亦或是家資不豐卻養女想攀高枝的人,也對陸聰敬而遠之,雖然嫁女能聯上陸家的姻親算是自家受益的事兒,可是誰知道陸家這小孫子能活多久?
姻親姻親,姻在,親在,若是人死了呢?
人死如燈滅,尤其這種病受不得半點刺激,就是男女牀事兒若是太過激烈,都怕刺激過度而死,到時候,這責任誰擔?
遊走在名利場上的人,向來對投資與回報算計的精明通透,這也是陸聰明明長的不差,背景也深,卻至今還是單身的原因。
陸聰腳步停在酒店經理跟前,到也沒多刁難的意思,“我有個親戚住在你這兒了,房間號是408,你找個人給我帶路。”
爲了不嚇着杜若,陸聰不打算帶他的人上去,當然,爺爺派給他的人,是一定會跟着的。
“啊?408的客人,今天一早就走了?”經理一頭霧水的看着陸聰,心裡忍不住暗忖着,陸家的親戚這是什麼腦子啊?怎麼住到他這小破店了,整個南方誰不知道陸家人出門,就算是最低調,至少也得選個三星級的酒店啊?
那還得說人家內斂。
“走了?去哪兒了?”陸聰眸子一縮,當即就撇向了他吩咐的人,那人或許自知辦了錯事兒,直接就低了頭。
酒店經理心下一緊,陸少這口氣,怎麼像是要扯着他的脖領子要人呢?
當即臉現苦像,“陸少,這個……”
真不歸咱們管啊。
後半句因爲陸少越來越難看的臉色,酒店經理生生又咽回了肚子裡。
不滿的哼了一聲,陸聰扭過頭就跟身邊的人交待下去,在G城,他陸家想查個人,還沒有查不到的。
可是偏偏,這回一腳踢到了鐵板上,半個小時以後,還是沒查到杜若的下落,整個人,像是從這個城市蒸發了一樣。
G城,陸聰臉色難看的帶着人四處搜尋着杜若的下落,S市,莫驕陽已經接到了凌晨的電話。
幾乎是陸聰得到消息的時候,凌晨就得到了消息,不過比陸聰沉穩的是,凌晨沒急着通知莫驕陽,而是吩咐人把事情都縷清楚,確認準確之後,纔給他回覆。
當他得到準確的回覆以後,即便知道自己的人把杜若跟丟了,可是至少還是確認了,杜若應該是安全的。
那一刻,他煩躁的情緒終於得到了緩解,拿起手機打給莫驕陽的時候,也沒那麼內疚了。
此時,被三方人馬折騰的人仰馬翻的G城,早就沒有了杜若的影子。
彼時,她正被一輛封閉的汽車載着駛離這個停留了幾天的城市。
開車的人,嘴角正掛着一絲得意的笑。
不過得意之後,他又忍不住撫額調侃,“我突然發現,你好像是個麻煩體質。”
嘴角一抽,杜若到現在也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兒呢,不過她的確應該感謝這會兒載她離開的男人。
“你怎麼會突然出現?”
“如果我說,爲了你的以身相許,你信嗎?”賈峰狀似玩笑,卻又帶着幾分認真的眼神,偏頭凝着杜若,目光裡帶着淡淡的促狹。
在G城碰到賈峰,第一句話,她聽到他說,人生何處不相逢啊。
她沒問他來G城幹什麼,他也沒問,她怎麼不在S市,跑到G城來了。
他們是昨天下午的巧遇,卻不曾想,今天一大早,他就出現在了房間門口,拉着她辦了退房,然後呢,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這件衣服,杜若苦笑着搖了搖頭,“你說,那起意外,原本是針對我的?”
賈峰挑了挑眉,車速保持不變,單手握着方向盤,另一隻手在中央扶手上若有似無的輕敲着,“心裡自責了?”
自責嗎?
杜若想,那一瞬間,車子衝過來的時候,隔着一道玻璃門,她是害怕的吧?
那會兒,她身體抖的厲害,耳朵裡鑽進了賈峰冷嘲熱諷中又掩不住關心的語氣,“原本昨天就發現這輛車可疑,到沒想到今天早上動的手,那個女人,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她不知道一個人什麼叫做死得其所,她突然有一種被人替代的想法,因爲那個女人穿的外衣,也是淺色的羽絨服,與她之前行李袋裡的那件衣服,顏色幾乎是一致的。
她想再看看,可是賈峰卻在那個時候拉着她離開了,以至於,她到現在,還想着那個女人是不是被撞死了。
“那個女人——”
“活不了了。”
杜若臉色一變,她沒法淡然的像什麼事兒都沒有發生過一般與賈峰一起談論生死,尤其,當她意識到那個女人是受她牽連的。
“我……”
兩隻手緊握成拳,後背好像有人在戳着她的脊樑骨,不用閉眼睛,就只這麼目視前方,她都覺得擋風玻璃外面,有一張模糊的臉正在揮舞着胳膊向她撲來,問她討命。
“別怕。”
賈峰淡淡的嘆息一聲,明知道這樣說會嚇到她,可是他還是沒有隱瞞,只是這會兒,原本放在中央扶手上手,順理成章的越了過去,抓住了杜若的手,從她緊攥的力道下穿了過去,迫使她給五指一點自由,讓他的手,穿了進去,再度收緊,這樣,避免了她自己用力過度,劃破皮膚。
第一次,這麼冠冕堂皇的把她的手握在手裡,原來,是這樣的軟。
哪怕,有微涼的汗溼,他知道,那是嚇出來的。
“那個女人是出來賣的,自己感染了HIV,憤世嫉俗,聽說已經有幾個男人因爲她而染上了這種病,還有幾個還在檢查中,當然,也有未知的,畢竟這種她要的價錢很便宜,什麼樣的男人都不挑,所以,一時間想查到所有,也不可能。”
“你,什麼意思?”杜若沒有拒絕賈峰的手,不是因爲想搞什麼曖昧,而是因爲她現在心底的確發顫發驚,需要這麼一雙手來給她力量。
發抖的身體因爲賈峰的話,慢慢的平靜下來,人性自私,她一面想着,自己一定不是好人,可是一面又忍不住在賈峰的話裡,尋找着期盼,彷彿他說出來的話,能爲她贖罪。
賈峰聳了聳肩,一副爲民除害的樣子,“雖然我不算好人,可至少,也不會幹這麼豁害無辜的事兒,所以,一時氣憤不過,就借刀除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