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之前沒有任何預兆,唐七的出現多少有些突然,周鬱和果淑慧一時反應不及,微微怔愣之後,條件反射的向他身後看去,沒人。
兩人的目光均有失望一閃而過,比起周鬱,果淑慧顯然更會掩飾情緒,快速的回過神,輕笑道:“到家了嗎?”
“還沒。”
唐七據實以告。
果淑慧臉現困惑,原本不過一句客套話,卻因唐七的態度而發生了質變。
將手裡的水瓶遞迴給周鬱,目光有些謹慎的看了一眼放下報紙的洛雲昭,想了想,說道:“是小晨有什麼事嗎?”
“是有點事。”
唐七從善如流的應着,心思變化絲毫不露於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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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淑慧輕“噢”一聲,“不會是這次出門,又碰到了什麼棘手的事吧?”
鑑於之前有過一次考察失聯的事件,所以,果淑慧不免就開了這麼個玩笑。
沒成想,唐七又應了句“是”。
果淑慧一句玩笑話成了真,當即,臉色就有些難看起來,眉頭皺着,語帶不滿,“不是告訴他了,生意沒完沒了,差不多就行了,家裡孩子這麼小,他自己也不知道惦記點?”
其實,提到孩子小,無非就是個藉口,真正的意思,多少還是不想讓他太過操勞。
可能是人到年紀了,也可能是家裡有了下一代,果淑慧以前對凌晨還多是縱容他在外面大展拳腳,不加以指揮,可現在,到是更喜歡他能守着眼前這份功業,穩紮穩打就好。
凌家基業已成,在s市,甚至是全國,已不是誰想超越就可以超越的,再有莫驕陽這個總統當後盾,至少,平安無憂十年、八年還是不成問題的。
唐七垂着眼,等着果淑慧抱怨完,才撩了撩眼皮,先看了一眼凌兆基。
顯然,這是在找幫手。
凌兆基嘴角抽搐,對於侄女婿的眼神,表示無力。
這個家,他一向不跟果淑慧起衝突,能妥協的時候,絕不強勢。
唐七似乎也想到了凌兆基事不關己的態度,最後,無奈的把目光落到周鬱身上,“wbmy那邊內部進行了重組,有一些應酬上的往來,需要你過去一下。”
因爲周鬱之前被鄔鼕鼕陷害過,所以,提及wbmy,唐七刻意咬重了“重組”二字,隱諱的告訴周鬱,麻煩已經被解決,這次過去,只是角色上的需要。
既然是角色需要,周鬱似乎就沒有推諉的餘地。
不過,她也纔回來幾天,果淑慧有些不大讚同,在周鬱開口前,插了一句,“小晨這幾天電話一直無法接通,要麼就是佔線,或者關機,你既然回來了,想辦法跟他通上電話,我有事兒跟他說。”
唐七:“……”
跟一個昏迷不醒的人通電話,還說事兒,是不是有些強人所難?
可怎麼辦呢?
家裡人不知內情,他要是一畏的推諉,怕是要引起懷疑。
想了想,唐七輕嗯一聲,拿出手機,撥了凌晨的電話過去。
因爲按了免提,所以,電話聯通時,整個客廳,都能聽到裡面的機械提示語:“你好,你所撥打的用戶正忙,請稍後再撥。”
果淑慧皺緊的眉色緩緩舒展了一些,因爲不只她打對方佔線,連唐七打,對方也佔線,看來的確是工作繁忙。
不過,她這會兒卻忽略了兩邊的時差,這邊的早上,恰好又是那麼的零晨,這麼一算下來,這個時間,大多數人都進入睡眠狀態了,忙,這個詞,還真是有待考量呢。
“我打下阿衍的試試。”
唐七像是想到了能幫忙的人,掛了電話,重新換了號撥。
果淑慧疑惑的“噢”了一聲,回眸看向周鬱,“阿衍什麼時候過去的?”
周鬱在異國差點坐牢的事,回家並沒有說,因此,她含糊搖頭,“我也不知道。”
果淑慧想,周鬱不知道也正常,畢竟她在那邊的交際應酬都是跟凌晨一起,與武子衍未必能碰的到。
不一會兒,武子衍的電話接通了,對方似乎在外面,風聲很大。
免提開放,唐七開口,“你和凌晨在一起嗎?”
“在啊。”
武子衍的聲音夾裹着風聲一道傳進了客廳。
一聽他說在,果淑慧和周鬱眸光都盯了過去,婆媳兩都幾天聯繫不到人了,心裡要說不惦記,那是玩笑。
唐七像是沒看到婆媳兩的變化似的,緊跟着問道:“讓凌晨接個電話,我已經到家了。”
“這麼快啊,那你等等啊。”
武子衍那邊沒有半點猶豫就同意了,隨後,在電話裡傳進的喘氣聲和風聲的時候,武子衍跟另一個人說話的聲音也傳了過來,“家裡的電話,你先接一下。”
“好。”
一個字,那邊應的果斷。
不過,也就眨眼間,武子衍的手機傳來嘟嘟的聲音,對方,掉線了。
客廳裡的人都愣了一下,沒反應過來這是什麼情況。
武子衍也皺了下眉,不過,卻沒像果淑慧和周鬱眉頭皺的那麼緊,“我再撥一遍。”
這次再撥過去,對方就顯示無法接通了。
他似乎想到了什麼,猛然拍了下腦門,“一定是信號受阻了,我回來的時候,天氣預報說這兩天有大雪,藍色預警,通訊設備可能受到干擾,想來是這個原因了。”
這個藉口雖然有點牽強,可果淑慧和凌兆基還真沒注意那邊的天氣情況,到也能接受,想了想,果淑慧問唐七,“打算什麼時候回去?”
“後天晚上有一場宴會需要周鬱出席,所以……”
言下之意,最遲明天就要走。
聽到了兒子的聲音,果淑慧到也沒那麼擔心了,既然唐七親自來接,可見這場宴會於兒子還是很重要的,所以,她從周鬱懷裡抱過孫子,輕聲囑咐,“那就明天走吧,先訂機票,你看看帶些合適的衣服,那邊冷,別凍着。”
“好的,媽。”
周鬱垂着眼簾,輕聲應了。
“唐七啊,佳蕊和孩子也都想你了,這邊不用你管了,明天你來接阿鬱一起走就行,這會兒,快回家看看孩子去吧。”
凌兆基覺得兒子把唐七支使的急了點,瞧瞧,回來也不能多住兩晚,連家門都沒入,就先到了長房,一時覺得有些抱歉,便催着他快點回家。
唐七頷首應了,轉身時,不着痕跡的看了一眼周鬱垂落在身側的手臂,因爲太過用力,小臂正打着顫,手背也泛起了青筋。
他隱隱覺得,剛剛的謊言,騙過了果淑慧和凌兆基,卻沒騙過周鬱。
在他離開後,周鬱以上樓收拾東西爲由,也走了,直到進了房間,她控制不住的以背抵門,快速的摸出手機,點亮屏幕,撥出唐七的號碼。
電話響了一秒鐘,對方就接了起來。
“他到底怎麼了,是不是出什麼事兒了?”
周鬱的聲音很急,帶着不安,隱隱覺得自己可能猜中了,不然,唐七爲什麼要撒謊?
果淑慧不關注異國的天氣,不代表她不關注,每個跟凌晨失聯的日子,她都在關注着異國的天氣變化,雖然也有雪,卻沒有唐七口中的藍色預警,還有通訊失聯。
又不是在鄉下村莊,救援不急,那麼大的酒店,又是市中心,要是連這點防雪防暴的措施都沒有,那可真有些對不起門口鑲嵌的星標了。
回來的飛機上,唐七就想過,如果周鬱發現,是直接坦白,還是讓她蒙在股裡,等到異國之後,再跟她細說。
可這會兒,他突然覺得,真正相愛的夫妻間,對方一絲一毫的變化,都會被察覺,不說,只是不想傷及他人。
“他出了點事,現在昏迷不醒。”
昏迷不醒,這四個字,整整糾纏了周鬱一夜,從進房就沒再出來,連哄兒子的心情都沒有了,心口跟長了草,恨不得那些瘋長的草編織成翅膀,用力的揮舞,將她送到異國去。
好容易瞞天過海,從果淑慧眼皮下走脫,幾乎與唐七碰了頭,周鬱就迫不及待的催着他快點往機場趕。
一路,直到坐上飛機,她都沒有問唐七,凌晨爲什麼會昏迷不醒。
神智裡像是有一種奢望,只要她不問,等到飛機降落,凌晨就會出現在機場等她。
漫長的飛行對於焦急趕路的人來說,是一種心靈的折磨,周鬱單手捂着胸口,一路緊閉着眸,默默倒數着時間,等待飛機落地的那一刻。
她不知道,她靠躺在坐椅上的身體正瑟瑟發着抖,她亦不知道,她捂着胸口的手掌正狠狠的抓握進皮肉,那裡,剛剛長的圓潤的指甲,已經毫不留情的穿過厚厚的外套,深深的扎進了皮肉。
唐七緊鄰周鬱而坐,一路上明明準備了說詞,只等着她開口問,可偏偏,他準備的再好,都沒迎來她的追問。
呼了口氣,眨走了眼眶上升的潮氣,他想,既然她還抱有希冀,那,這十幾個小時的飛行,他就不要再做惡人了,至少,讓她再抱十幾個小時的希望也好。
飛機終於降落了,在它向下俯衝的剎那,周鬱提到嗓子眼的心,好像也正在經歷俯衝。
過了安檢,走出機場,她的目光滿滿的凝着希冀,四下望着,在穿流的人羣中,努力的搜尋着她想等待的身影。
可惜,沒有……
一路上堅強、隱忍的情緒,開始悄悄崩潰,被紅血絲覆蓋的眼仁也漸漸泛起了潮意,周鬱不敢眨眼睛,因爲那些潮意很快就會彙集成淚水,侵佔她的視線,讓她沒辦法去尋找那個人的身影。
“走吧。”
低低的嘆息,帶着無奈的疼惜,唐七伸手抓住周鬱的手臂,略微用力,強迫着帶她走出了機場大廳。
停車場,謝飛親自開車來接,見到二人,率先從駕駛位下來,拉開了後座的門,由始至終,他沒跟周鬱說一句話,因爲彼時的周鬱,讓見者心酸,忍不住落淚。
車廂很安靜。
或許是太過安靜,讓氣氛變的詭譎,也讓周鬱心裡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大,漫無邊際。
車子駛進凌晨入住的醫院時,周鬱連擡手推開車門的力氣都沒有。
她看着唐七從一側下了車,也看着謝飛熄了火,聲音透着無力的說道:“能不能幫我把車門開開。”
謝飛陡然轉了眸,眼眶盈熱。
繞過車尾的唐七嗖然撇見已經站到車外的謝飛正仰頭望天,眼角處有可疑的晶瑩滑落時,突然心口就塞了一下,腳下的步子再度加快,直接從外面拉開了車門。
“謝謝。”
沒有看是誰開的車門,周鬱客氣的道了謝,好像這個人幫助的不只是爲她拉開車門,更是拉開了她與凌晨之前相阻的那道門。
醫院門診,總是透着嘈雜,即使在異國,素養這東西好像也被拋到腦後。
凌晨住的是vip病房,謝飛和唐七引着周鬱進了電梯,直接到了這一層,環境當即就顯出與衆不同來。
安靜。
又是安靜。
周鬱突然討厭起這種安靜來。
她目光搜尋在長長的走廊,似乎在確定哪間病房能見到她想見的人。
謝飛腳步微頓,此時此刻,遲疑或者逃避都解決不了問題,回身,他說,“你是先去看凌晨,還是先見他的主治大夫。”
“我想見他。”
沒有任何的猶豫和躑躅,周鬱斬釘截鐵的說道。
唐七和謝飛對視一眼,誰都沒有攔她,帶着她走向了凌晨所在的那間病房。
武子衍早上幫凌晨換了身乾淨的睡衣,知道他愛整潔,所以,從來不會讓他身上的衣服穿過二十四小時。
這會兒,他拿着手機,翻看着國內的網頁,一邊找着可能引起凌晨興趣的文章,一邊輕聲給他讀着,隔着病房門口的玻璃,周鬱看着這樣的武子衍,突然就有點想笑。
如果不是環境不對,如果不是躺在牀上的男人不對,她還真以爲武子衍這麼深情款款的朗誦,是念給心愛的人聽呢。
當然,再把內容換一換就更好了。
“周鬱,你來了。”
身後有動靜,武子衍收了手機,回身並不意外的看着出現在視野裡的周鬱,第一時間,眸現愧疚,聲音低啞。
已經幾十個小時睡眠不足,或者說,壓根他就沒怎麼睡過,眼睛裡的紅血絲,下眼帶,足以證明這幾十個小時,他的日子不好過。
這樣的武子衍,看得讓周鬱極其意外。
或許是見慣了他的意所風發吧。
只是,目光停留在他身上,也不過片刻,隨即,她視線所有的光暈,都看向牀上靜靜躺着的男人。
他周身插滿了各種儀器,手指,腳趾被儀器的夾子束縛,還有,他的手腕也有一個白色的大夾子,連着那些線路的,是儀器上的數值。
周鬱從來沒想過,有一天,她生命裡,生龍活虎,意氣風發的男人,會有這樣一面,安靜的讓她心口發沉,發痛。
那種感同深受的痛苦讓她凝於眶的淚噴薄而出,模糊了視線,讓她無法看清,他那張蒼白的面頰上,還有沒有多餘的表情。
“他……”
聲音打了顫,脣瓣在發抖,希望落空,她腦海裡源源不斷的問題洶涌而至,可一開口,已哽咽。
武子衍迅速背過了身,讓開了自己的位置。
他是害得凌晨躺在這裡沒有知覺的罪魁禍首,是最沒臉面對周鬱的人。
牀邊有了空位,周鬱如灌了鉛的腿幾次想擡起,都像是被什麼東西抓着,擡不起來,以至於,她和凌晨,明明如此的近,卻又像相隔的那麼遠,看得到,摸不到。
她臉上的淚越流越洶,連同她心裡的淚和血滾滾奔流着。
她伸着手,站在原地,緊緊的看着病牀上那張臉,舉步不前的樣子,看的病房裡其他三個男人心酸,澀澀的。
謝飛再度仰了頭,這樣的畫面,他不忍直視。
唐七吸了吸鼻子,開口想說什麼,只是脣瓣動了動,話卻沒說出口。
武子衍背對着他們,聽着周鬱那啞着嗓子,壓抑的哭泣聲,只覺得那道道泣淚,都帶着血絲,指責着他的臨陣脫逃。
其實,真的算不上臨陣脫逃。
當時的情勢,發生不過是電光火石間。
他被烏爲挾持着到了崖臂,凌晨緊追而至,彼此對峙,凌晨要求換他當人質,他不同意,烏爲更不同意,因爲凌晨的反擊力太強,烏爲根本就控制不了他。
原本,他都做好了跟烏爲同歸於盡的準備,可也就是那麼幾秒鐘的時間,一個機會點,凌晨一槍打中了烏爲的手腕,打落的他的手槍,在被烏爲帶的一個趔趄的時候,凌晨衝了過來,角度轉換,他幾乎是被凌晨從危險的崖壁邊推開,吩咐他快點去找增援。
“對不起,周鬱,他是爲了救我。”
如果他不去找增援,如果他留下跟凌晨共同作戰,也許,悲劇就不會發生。
武子衍沉痛的轉過身,膝蓋一軟,整個人就要跪下去。
唐七眼疾手快的上前拉住了他的手臂,阻止了他的動作,並且,搖了搖頭,“你別這樣,我們都相信,當時的情勢,凌晨的選擇沒錯。”
話雖如此,可內心的煎熬豈是這三言兩語就能安撫的。
武子衍沉痛的面色依然沒有好轉,開口還想說什麼,卻突然被收了泣聲,啞了嗓子開口的周鬱打斷了,“他不會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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