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老爺子身邊的人少了,或情願,或不情願的順了老爺子的意思,出了病房。
申軼敏拿紙巾蘸了眼角的淚,吸了吸鼻子,“大嫂,讓佳蕊抱着孩子過來吧。”
原是顧忌孩子小,怕醫院的細菌多,可這會兒……
果淑慧閉了閉眼,像是聽明白了申軼敏話裡的隱意,悲傷的點了頭,“來吧。”
“那我打電話。”
申軼敏低頭掏手機,離開病房門口幾步,撥着凌佳蕊的手機號。
果淑慧難過的用手捂着眼睛,仰起頭,控制着淚水別流下來。
這一層預留vip病房,病人極少,縱有入住,也是極有身份的,所以,走廊裡看不見四下走動的家屬。
果淑慧聽着申軼敏掛了電話,以手揩淚,掩了悲傷,帶着鼻音說道:“我給小晨打個電話,阿鬱這會兒也不知道在哪兒呆着。”
“是啊,也虧得他們想出借個孩子來的主意,我瞧着老爺子就算閉眼,也能心慰了。”話說到這兒,申軼敏又哭了。
果淑慧也想哭,可畢竟是長嫂,而且心裡也惦記着周鬱,擡步走到申軼敏身邊,拍了拍她的肩,側身,拿出手機,打電話。
手機鈴聲響在走廊盡頭,空蕩的走廊,回聲明顯。
“小晨在那兒?”
申軼敏收了淚,順着聲音找人,一下子就看到了盡頭處那間亮着手術中的手術室門口,凌晨垂着眸,背對着她們站着。
倆倆對視,像是剛剛反應過來,果淑慧和申軼敏腳步不停的朝着走廊另一頭的手術室奔去,兩人心裡都有相同的預感,這會兒卻誰都沒說出來。
如果真的是……
女士鞋跟在走廊踏踏急行,凌晨所有的思緒都被一門之隔的身影牽引着,渾然未覺。
病房門突然打開,護士推着病牀,緩緩而出。
“阿鬱……”第一時間奔到移動病牀邊,凌晨手搭着周鬱的肩,目光承載着滿滿的心疼。
局部麻醉,周鬱神智清醒,想給凌晨一個無礙的笑,可身體太冷,冷的她直打顫。
“怎麼了?”凌晨察覺到周鬱的不對勁,目光緊張的在她臉上搜尋,感覺到掌下的肌膚不停的顫慄,一雙眸子陡然冷寒偏轉,看向最後出來的魯大夫。
“怎麼回事?”
果淑慧和申軼敏慢了一步,聲音壓在了凌晨的尾音後。
情況,一目瞭然,凌晨這會兒沒心情解釋,只目光森森的看着魯大夫,牽引着果淑慧和申軼敏的目光也同時看向魯大夫。
推牀的護士從來沒見過總裁這般震怒,一時駭然,佇了腳步。
魯大夫手抄口袋,眉頭皺起,“病人需要回病房休息,都愣在這兒幹嗎?”
小護士:“……”
她們也想走,可腿不聽使喚啊。
魯大夫冷着臉斥了一聲,見護士們還站在原地沒動,皺了眉頭,擡步上前,直接找到根源。
“手術室的溫度低,剛出來是這樣的,過一會兒緩過來就好了。”
魯大夫手搭洛晨的手臂,拉扯着他讓開一些,一個眼神示意推牀的護士趕緊走。
凌晨手未離周鬱身上,感覺到掌下的移動,腳步立刻跟了上去。
這次雖然沒阻止,可也沒忘了回頭跟魯大夫確認,“你確定?”
“放心。”
魯大夫重重的點了頭,一副絕對可靠的樣子。
凌晨得到了保證,這才陪着周鬱一同去了老爺子病房的套間。
果淑慧和申軼敏見縫插不上針,心裡雖然猜到了大概,可終究覺得這事兒太草率。
兩人沒追着凌晨一道回去,看着魯大夫,果淑慧問道:“大人、孩子,都沒問題吧。”
“母子平安,孩子哭聲很有力。”
魯大夫瞭然果淑慧話裡的意思,嘴角噙了笑,以專業素養保證道:“放心,孩子發育成熟才準備的手術,不是隻爲了滿足老人家的心願。”
“好的,謝謝你,魯大夫。”
果淑慧舒了口氣,提着的心,終於放了下去。
平安,平安就好。
魯大夫這個年紀,不可能幹沒有把握的事兒,話說完,便功成身退了。
申軼敏站在果淑慧身邊,剛纔一直沒說話,這會兒,感慨一句,“阿鬱有心了。”
“是啊。”
果淑慧撫着胸口,眼眶熱了一下。
“嫂子,恭喜你,當奶奶了。”
呃……
這算是後知後覺的喜訊嗎?
剛纔在病房,只當是別人家的孩子,果淑慧一心惦記老爺了,壓根就沒仔細看。
這會兒,那股子從天而降的喜悅,讓她剛剛還慨嘆的表情一下子就翻轉成了喜悅,側過身,雙後抓握住申軼敏的手,重重的點着頭,“是啊,我當奶奶了,我也抱孫子了。”
申軼敏是理解果淑慧的感受的,小寶出生那會兒,她的心情也是一樣的激動。
激動過後,果淑慧的理智快速竄回,拉着申軼敏的手腳步不停的往病房趕,一邊趕,一邊唸叨着,“這事兒太突然了,家裡好些東西都沒拿來,我得給家裡打電話……”
剛說到打電話,果淑慧又馬上否決,“不行,下人也不知道那些東西都放在哪兒了,我得回去一趟。”
不行。
果淑慧剛說到回去,理智又把老爺子孱弱的身影推了出來,左右爲難,這會兒,她竟不知該怎麼辦了。
申軼敏看的真切,抽出手拍了下額,“我給佳蕊打電話,嫂子有什麼拿的,讓她帶來。”
“那你快打,看佳蕊過來。”
“好,我這就打。”
妯娌倆定了主意,站在走廊打電話。
病房裡,周鬱手上扎着針管被推進來,因爲老爺子住了外間,想進套間,自然就會外間的人看到。
凌兆基和凌兆業陡然看到這樣進來的周鬱,兩人都愣了一下,有點反應不過來。
唐七到是反應快,幾步走過去,開了套間的門。
老爺子眼睛渾濁,可還能看清東西,瞧着病牀上的人影,眼眶一熱,竟是顫顫的擡起手來,“阿鬱……”
聲音很低,可病房很靜,周鬱顯然聽到了。
身體冷顫不停,她勉強側過頭,看向老爺子,努力的笑,“爺爺,我沒事兒。”
明明笑不出來,可還勉強撐着,凌晨看着這樣的周鬱,心疼的無以復加,卻只能軟了腔調,揚着笑臉,哄老爺子,“爺爺,讓您重孫子先陪陪你,阿鬱累了,讓她進裡面先休息休息。”
“去……去……”
老爺子含糊了聲音,點着頭,揮着手,動作很慢,昭示着生命力量的流逝。
凌晨一顆心臟揪的發疼,勉強撐出的笑眼看就要衰落,連忙轉身,帶着鼻音“嗯”了一聲,便手搭着周鬱的移動病牀,推着她進了套間。
凌兆基看着兒子的背影,目光怔怔的再看向保溫箱裡睡的香甜的孩子,一時間,只覺得驚喜異常,可也心酸異常。
凌晨抱了周鬱換了病牀,護士們檢查了藥瓶,推了移動病牀退了出去。
唐七叫了冷莫璃過來,自己退出了周鬱的病房。
周鬱這會兒依然冷的打顫,凌晨看着她臉色蒼白,心裡着急,卻無從下手,見到冷莫璃的身影,緊張的問道:“她很冷,冷的身體都打顫,怎麼辦?”
“拿牀被子,別碰刀口。”
凌晨:“……”
冷莫璃言簡意賅的說完,半躬下身子,與周鬱平視,“感覺怎麼樣,除了冷,還有別的感覺嗎?”
周鬱搖了搖頭,“沒有。”
“嗯,麻藥勁還要過一會兒,如果覺得疼,可以加止痛針,不過,如果能忍的了,不建議再加止痛的藥。”
冷莫璃緩慢的說着,見周鬱聽清楚了,這才直起了身。
套房裡有多餘的被子,凌晨抱過來的時候,手指發顫,不知道是緊張的,還是怎麼了?
冷莫璃覺得他這會兒神經繃的太緊,幫他把被子搭在周鬱的身上,扯了個由頭,“她得睡覺,休息好才能恢復的好,你去陪陪老爺子,等會再進來。”
“我再等一會兒,看着她睡着了,我再出去。”
凌晨堅持的留了下來,沒敢挨着周鬱坐,拿了椅子,坐到了牀邊。
手,伸直被子裡,抓握住周鬱的手,那指尖涼冷的觸感讓他心疼的眼眶紅了,鼻子發酸。
十指交纏,他儘量放輕動作,怕幅度太大,扯到周鬱的傷口,小心翼翼的將她的手從被子裡拿出來,用兩隻手的溫度去暖,好像這樣還不夠,嘴脣也貼了過去,一根一根的吮吻着她的手指,呵着熱氣給她取暖。
雖然他什麼也沒說,可週鬱竟覺得這樣的撫慰,比任何華麗的語言都更真實,更貼切。
兩人之間的氛圍容不得第三人的存在,冷莫璃輕搖下頭,知道再勸無用,看了一眼藥水瓶,便退了出去。
“我沒事兒,不那麼冷了。”
過了好一會兒,大概有十幾,二十幾分鍾吧,周鬱平復了心緒,身體似乎也真的不覺得那麼冷了,溫聲開口,算是給凌晨一個安心。
凌晨的脣,還貼吻在她的手背上,聽她開口,睫毛眨了眨,像是在掩蓋痕跡。
周鬱明顯感覺到手背有溼意,心裡一潮,溫軟的眉眼不由自主的溼潤起來,被男人握在手心裡的手不由回握過去,“我,真的沒事兒了。”
“阿鬱……”
凌晨的嗓子發啞,比剛進醫院的時候要嚴重,這會兒,他沒有擡頭去看周鬱,只是把臉埋到了周鬱的手背上,低低的叫着她的名字。
周鬱動了動手背,貼着凌晨的臉側翻了一下,手心向上,摩挲着凌晨的臉頰,像是沒發現他睫毛溼潮,柔聲說着,“我累了,睡一會兒,你不用陪我,去陪爺爺吧。”
“嗯,你睡,睡着了,我再出去。”
由始至終,凌晨都沒有擡頭。
周鬱也沒強求他看過來,“嗯”了一聲,便真的閉上了眼睛,不一會兒,清淺的呼吸就到了凌晨的耳朵裡。
直到周鬱呼吸平穩,凌晨才緩緩擡起了頭,張開了眼。
那一雙溼潤的眸子像是被雨水洗刷過,這會兒,紅血絲爬蔓在眼角四周。
把周鬱的手放回被子裡,感覺她身體回溫,真的不再冷的打顫,凌晨放了心,站起來時,看了一眼多壓的那牀被子,想了想,還是沒有抽走。
兩手撐着病牀的兩側,凌晨低低的俯了身,固定着病牀不晃,淺淺的吻了下週鬱的額頭,脣瓣離開的時候,他低低的呢喃一句,“阿鬱,我愛你。”
小心翼翼的退出病房,在病房門關上的那一刻,原本該熟睡的人,這會兒眼角有晶瑩流過。
“小晨,阿鬱怎麼樣?”
老爺子雖然精力不濟,可有曾孫子這個精神支柱,到像是緩過來一些,聽到套房傳來開門聲,第一時間就把目光移了過去,見凌晨出來,聲音微弱的問道。
凌晨搖了搖頭,目光仔細的在老爺子臉上認真看過,輕聲說道:“沒事兒,已經睡了,爺爺,你累嗎?”
“不累,爺爺還要看小睿睡覺呢。”
小睿?
陌生的稱呼,凌晨不解的順着老爺子把目光移到了病牀邊的保溫箱裡,那裡,新出生的小寶寶餵了一遍水後,又睡着了。
凌家的新成員,這間病房裡的寶貝,這會兒承載着好多雙關心的目光,安然的睡着。
凌家長輩都圍了過去,就是後趕來的凌佳蕊帶着孩子和保姆,這會兒也圍在那裡。
唐七退了出來,繞過牀尾,挨着凌晨站定,“爺爺取了名字,凌思睿,說是慎思敏睿的意思。”
凌晨側了眸,看着唐七,從他嘴裡聽到自己兒子的名字,原來,是這個意思。
爺爺,你這是在告訴我,沒有了你,未來的凌家,該怎麼走嗎?
雖然有新生命作爲依撐,可老爺子的生命,終究還是走到了盡頭。
周鬱生下孩子的第二天晚上,老爺子在昏睡中,去了。
三天後入土,周鬱躺在病牀上出不了院,只能帶着孩子,在心裡默默的祈禱着,老爺子的靈魂能夠安息。
凌家人都很傷心,可傷心之餘,也沒忘記周鬱這個產婦。
可以說,凌家人對周鬱,心裡是感激的。
入土這天,傭人和保媽都被安排到了醫院,一來照顧周鬱和剛出生的孩子,二來,唐澤寶也因爲年紀小被留在了周鬱這兒,方便照看。
凌佳蕊哭的昏天黑地,想抱孩子送老爺子一程,卻被果淑慧和申軼敏都給阻止了,老爺子活着的時候,能看到重孫子出世,已經是再美滿不過了,若是因爲葬禮把孩子折騰個好歹的,怕是走也不安心。
這一場喪事下來,周鬱直到午夜,纔看到悄悄推門進來的凌晨。
他身上透着哀傷的氣息,整個人看起來沉沉鬱鬱的。
或許是沒想到周鬱還醒着,目光與她相撞時,凌晨滿是紅血絲的眸子顫了一下。
有那麼一秒,周鬱覺得,她看到了委屈。
是的,這個男人的委屈。
病房裡開着牀頭燈,光線不足,周鬱怕太亮對孩子不好,不開,又怕晚上傭人起夜看不清,碰到孩子。
當了母親,處處都要小心預防,周鬱心境的轉變完全不需要老師指導,就這麼自然而然的發生了。
凌晨的腳步很輕,一點也沒驚動睡着的傭人和孩子,走到牀邊,看着周鬱,什麼也沒說,就那麼挨着她,躺了下去。
刀口還沒恢復,周鬱不敢大動,好在,牀夠大,凌晨又顧及着她,側着身子,佔着牀邊便不再動了。
周鬱把身上的被子移過去一些,儘量動作放慢,放緩,不牽扯傷口。
“不用。”
凌晨的聲音悶悶的,像是憋着什麼。
周鬱恍惚明瞭,什麼也不說,固執的將被子搭到他的肩頭。
或許是她的固執感染了他,凌晨自己動了動,把身體縮進被子裡。
周鬱看着他身上沒有露在被子外面的地方,悄悄的吁了口氣,忍着剛剛扯動傷口的疼,個臂穿過他的脖頸,溫柔的抱了他的頭,抵在自己的肩窩,柔柔的說道:“睡吧,我在,孩子也在呢。”
沒有得到迴音,周鬱也並不想要回音,只一下一下,似有若無的輕拍着凌晨的背,閉上眼睛,陪着他一道入睡。
肩頭,漸漸被溼意浸染。
手下的身軀隱隱顫抖。
周鬱彷彿渾然不覺,輕拍的動作不停,直到自己因爲精力不濟睡了過去,這個動作,還像是被意識主宰着,時不時的動動手指。
後半夜,傭人起來給凌思睿餵奶,順便換尿片,目光觸及牀上那一對相擁而眠的人,不由放輕了動作,小心的做好,哄着孩子睡着了,這才悄悄的下了地,抱着孩子,想要到外間去。
“不用,睡吧。”
病牀上,凌晨被聲音驚醒,這幾天晚上他都沒睡着,明明身體很累,可痛苦的精神折磨着他有一點動靜就醒。
看着傭人準備抱孩子出去,他皺着眉攔了一聲。
傭人原是怕不方便,可這會兒見凌晨不在意,便又放回孩子,老實的窩進陪護牀裡,拿着被蓋到了頭。
隔天出院,周鬱一路被凌晨抱着進了家門,沒在樓下停留,直接上了樓梯,進了臥室。
人剛放到牀上,果淑慧就推門進來了,“阿鬱,怎麼樣,刀口恢復的好不好,痛的次數多不多,惡露嚴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