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終點站到了?”司機今天結束最後一趟任務,等着乘客下車,他好收拾一下車內衛生,鎖車回家。
只是,後座有一位乘客,一直出神的望着車外,他看了好半天,也沒見她有反應,沒辦法,他只能拿着條帚敲了敲車窗邊的護欄。
“呃?”
周鬱不期然眼前會晃過一把條帚,下意識的身體往後縮了一下,一排兩人的坐位,她一隻手正好拄到身側坐椅上,到也不至於摔倒,不過,嚇到,卻是有一點的。
“小姐,到終點了,我要鎖車了。”
司機師傅的聲音裡已經現出不耐,甚至眉頭都鎖了起來,彷彿這位乘客要是再不識趣,他就準備用不好聽的話,招呼招呼她了。
不過,看在這位乘客年紀不大,長的也文文靜靜的,應該不是賴在車裡無家可歸的人吧?
周鬱哪知道司機師傅差點就把她列爲不良少‘女’行列了,恍過神後,連忙起身,跟司機師傅道歉,“對不起啊,師傅,我想事兒,想走神了。”
“年輕人啊,哪來那麼多事兒可想,天天把腦子累成狗,犯上犯不上。”司機是過了中年的人,看着周鬱拿着東西下車,搖了搖頭,自言自語的絮叨着。
本來該在半路換車的,可一個恍神,她又得重新坐回十幾站地,光是這樣還不要緊,十幾站地以後,她還得換車,到時候,再回家,買菜,做飯……
周鬱站在街頭,從包裡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咬了咬牙,擡手招了輛空車,報了小區的名字,然後就低頭忙着編短信發給葉微微。
“路上耽擱了,你下班了嗎?”
短信剛發出去,沒過兩分鐘,就收到了回信,葉微微的語氣很輕快,“下班了,在回家的路上,你這麼快就做好飯了?”
周鬱:“……”
遲疑了一會兒,剛點了回覆信息的鍵子,手機又有一條短信進來了,她先關了回覆的頁面,找到新短信,打開,“要是買的菜多,你再加點量。”
周鬱:“……”
別的姑娘還在爲每餐吃多少斤斤計較的時候,葉微微似乎從來不需要考慮這樣的問題,用她傲驕的語言來表達,便是天生麗質。
“師傅,能快點嗎?”周鬱收回手機,沒有再給葉微微回信息,眼睛看着前方的路段,心裡估算着距離,偏頭看向開車的出租車司機,淡聲詢問。
“火車快,人家有軌,飛機快,人家不佔道,警車快,人家逮賊,救護車快,人家要命,救火車快,人家……”
“師傅,你正常開吧。”
要不是這師傅說話臉上一直帶着憨厚的笑,周鬱指不定就以爲這師傅是跟她擡槓呢。
本來不打算給葉微微回短信了,可是瞧着師傅四平八穩的作態,周鬱又重新拿出了手機,拇指劃開了鍵盤鎖,開始編信息。
“你們現在的年輕人啊,天天上班低頭,走道低頭,坐車低頭,睡覺低頭,就算後脖梗子長的那根骨頭軟點,可也不帶這麼折騰的,人家骨頭不樂意,沒事兒長個刺兒給你們玩玩,看你們還能不能擡起頭了。”
周鬱:“……”
淡定的堅持把短信編完,並顯示發送成功,周鬱轉頭看向碎碎唸的出租車司機,“師傅,你年輕的時候幹什麼的?”
“話劇團的。”師傅答的順溜。
呃,難怪。
周鬱心裡這樣想着,嘴上卻說,“那您怎麼改行幹這個了?”
師傅一樂,“差錢唄。”
實在。
周鬱在心裡豎了個拇指,“師傅的年紀還沒退休吧?”
“退什麼休啊,早買斷了。”出租車司機笑的一臉無奈,“自從有了網絡,像你們這樣的年輕人,都開始低頭了,誰還擡頭看戲,看劇啊?等到願意擡頭看的,又都忙着給自己的兒‘女’奔‘波’,生把自己腰包癟了,兒子娶不到媳‘婦’,姑娘嫁不了好婆家,一天累成狗,哪還捨得拿錢買票看劇。”
“好像……也是……”
周鬱想着自己現在連看電影的時間都沒有,更別提去劇院看戲的,平時沒注意,這會兒司機師傅一說,她才感覺出來,身邊,竟有這麼多原本以爲應該存的東西,正在悄無聲息的消失。
心裡,突然覺得很涼。
缺失的感覺。
就像有一天,她也會從這個世界消失。
如果一個劇種消失,還有人議論的話,那麼她消失的那一刻,是不是會變成無根,無萍的人,再不會被人提起?
不知何時,孤獨已沉潛入骨,敏感的神經最近很容易被一件無關緊要的事兒牽起不該有的負面情緒,周鬱知道是她心裡的天秤發生了傾斜,想要得到的東西多了,就會生出患得患失的感覺。
“到前面市場停一下吧。”
周鬱靜默了一會兒,看着馬路對面的晚市已經開了,指着路邊的位置讓司機師傅停下車。
“還差兩個路口才到呢。”司機踩了剎車,偏頭看着周鬱,一邊接錢,一邊好心的提醒着。
周鬱扯了扯嘴角,像是笑的樣子,“沒事兒,正好順便買點菜。”
“嗯,小姑娘到是個會過家的,早、晚市上的菜,可比菜市場裡的便宜多了。”司機師傅把零錢找給周鬱,順嘴誇了她一句。
“師傅,再見。”下了車,周鬱跟司機道了別,等了一會兒紅燈變成綠燈,才過道。
“周鬱……”
“周鬱……”
葉微微慢了一步跟在周鬱下了另一輛出租車,因爲是突然停車,司機要找位置,所以,等到她推‘門’喊人的時候,周鬱已經過到馬路的另一邊了。
連叫兩聲,也沒喊住過馬路的人,腳下的步子一下子就加快,下意識的朝着周鬱的方向追過去,可跑了兩步,纔想起來,自己身邊還跟個人呢,一下子,又停在了原地,回頭叫道:“陳先生,你還好吧?”
陳婺源頭沉沉的,感冒後遺症還沒有恢復,目光掠過斑馬線,看到已經走進夜市,周鬱的背影,目光復雜。
他以爲,那天晚上失約,她會生氣,會打電話質問,甚至會……
會怎麼樣呢?
高燒不退的時候,他一直在想這個問題,一直在等周鬱的電話,也一直在尋找解決問題的辦法,可是……
他沒有等來周鬱的電話,無論是質問,還是問候,甚至是冷言冷語,一個都沒有。
同樣,他也沒有找到解決目前困境的辦法,他被‘逼’着訂婚,在避無可避的情況下,他只能退而求其次,把這場定婚做的最低調,不請媒體,不接受採訪,甚至不許見報,電視、網絡更是不許看到一份有關於現場的視頻,連汪家那邊,也難得口涇一致的配合他。
所以,昨天訂婚宴結束,他今天就偷偷飛來了S市,飛來看她,說到底,不過是怕百密一疏,有現場的賓客把消息流出。
他很怕,很怕他的囡囡從別人的嘴裡聽到他定婚的消息,很怕他的囡囡再也不想見到他,再也不能等他,再也不屬於他。
“陳先生,你還好吧?”
葉微微等了一會兒,沒見陳婺源近前,只是看着他眉目間滿是痛苦的神‘色’,好像心裡很難過的樣子,那種想接近,又不敢接近的眼神,讓她忍不住就想起了自己藏在心裡的那個人,或許,這也是她願意在陳婺源找到她時,幫他打那個電話的原因吧?
葉微微這次越界了。
跨越了她與周鬱互不干擾對方‘私’生活的默契。
轉頭看向夜市,她眼裡分明帶了一分歉意。
“葉小姐,如果可以,你能晚點回家嗎?”
陳婺源的嗓子有點啞,說話的時候,喉嚨口還有點疼,他明明是對葉微微說話,可他的目光卻落在遠處周鬱的身上。
如果陳婺源說你別回家,或許葉微微就直接拒絕了,可是他說晚點回家,葉微微在猶豫過後,終是點了頭,不過,在離開之前,她說,“最遲晚上八點,我明天還要上班。”
陳婺源不置可否。
葉微微轉身朝着來時的方向慢慢走着,走了十多分鐘,編了條短信給周鬱發過去,“報歉,臨時有事兒,不能享受你的晚餐了。”
周鬱提着菜剛走出夜市,就收到了葉微微的短信,原本急匆匆的步伐一下子就緩了下來,把手裡的東西放到了一邊的‘花’壇上,她坐在旁邊喘了會兒氣,回道:“沒事兒,晚上早點回來,要不要給你留點?”
葉微微其實也沒打算去哪兒,就是在馬路上散散,隨便找個地方填填肚子,挨着時間再回家。
看到周鬱的信息說給她留飯,下意識的想回個是,可一想到陳婺源過去,只怕,她連做飯的機會都未必有,手指落在鍵子上,便換成了,“被帥哥約,要不要給你打包?”
言下之意,留飯就不必了,可以順便給你帶點好吃的回來。
周鬱看着短信息,慢慢笑了起來,手指在鍵子上跳躍,一條信息,很快就回復過去,“還是給帥哥省點吧,免得下次帶你吃十菜一湯。”
撲哧。
回過之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等了一會兒,沒再等到葉微微回信,周鬱便收拾起了東西,朝着租住的小區走去。
S市的綠化不錯,老舊的小區除了路況不太好,道路兩旁的樹木到也能成蔭,斑駁的樹枝空隙間,夕陽的餘暉投灑下來,偶爾落在人身上,不免也照落了影像。
原本只以爲是樹與人的影像合一,等到走了一會兒,周鬱卻發現還有一道人的影子,幾乎一直壓着她的影子在走。
眉目間閃過一抹不以爲然,以爲是同一條路上的路人。
可是走着走着,周鬱的不以爲然卻悄悄的發生了變化,沒有任何人會在無意的時候,把每一道步頻都拿捏的恰到好處,正好能配合上她的腳步,穩穩的壓住她的影子。
這,絕對是故意的?
她以‘女’人的直覺和記者的敏銳發誓。
蹭——
周鬱轉身太過突兀,沒有半點緩和週轉或是再觀察一會兒,小心防範的意思,她手裡提着包和剛剛買過的菜,就這樣直愣愣的回頭想看看到底是誰跟在她後面?
可能,也是因爲青天白日吧,她壓根就沒想這人會不會是歹徒,手上會不會有兇器?
“下次不許這樣。”陳婺源被發現,沒有半點尷尬和窘迫,兩手抄在口袋裡,眉頭緩緩蹙起,看着周鬱一副說教的樣子,“萬一是壞人怎麼辦?”
周鬱:“……”
千想萬想,都沒想到會是陳婺源。
可是見到是他,周鬱竟然沒有意外之感。
“東西給我。”
陳婺源也沒有多說什麼,本來就只隔了兩步的距離,這會兒不過往前一邁,手臂一伸,自然而然的接過周鬱手裡裝菜的袋子,然後,看也不看她,繼續朝前走着,甚至在到小區‘門’口的時候,自動自發的轉了彎,往小區裡面走去。
周鬱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兀自緩和着情緒,等到他拐進小區,便跟了過去。
沒有客氣的相讓,也沒有請示能不能進,陳婺源提着菜袋子等在防盜‘門’邊,看着周鬱開了‘門’,便跟着進了屋。
幾天沒回家,屋子裡到不見半分塵土之氣。
周鬱換了鞋,開了下鞋櫃,“家裡沒有男士……”
沒等周鬱把話說完,陳婺源已經穿着鞋,提着菜袋子直接去了廚房,把菜放到地磚上,轉身出來的時候,他看着還杵在‘門’口的周鬱問道:“現在做飯,還是一會兒做飯?”
周鬱:“……”
陳婺源見周鬱沒應聲,先在廚房裡給自己倒了杯水,緩解了嗓子的灼痛感,然後又拿着杯子從廚房裡走了出來,坐到沙發上,“嗓子疼,渴了。”
“嗓子怎麼了?”周鬱的眼睛掠過陳婺源的鞋,沒有再說什麼,自己提着包,走到了沙發一邊,坐好。
雖然周鬱的聲音聽不出關心的意思,可陳婺源還是因爲她的話詢問,而眼底展笑,擡手‘揉’了‘揉’喉嚨,不在意的搖了搖頭,“小時候坐下的‘毛’病。”
提起小時候,周鬱目光不由閃了一下,“帶‘藥’了嗎?”
這一句,明顯比之前那句要軟和幾分。
陳婺源展笑的眉眼,慢慢被柔和的溫度所取代,他看着周鬱,緩緩開口,“囡囡,那天晚上,我……”
“婺源哥哥……”周鬱訕然一笑,帶着幾分歉意,“那天晚上,我沒去。”
不管真與假,不管理由如何,她都不想再提那天晚上了,就當是一種結束吧。
目光再度與陳婺源‘交’織,本以爲面對這張臉,她心裡的悸動與貪戀還會讓她變的緊張,一顆心因爲慌‘亂’需要刻意掩飾纔不會被他發現?
可是,心裡好平靜。
面對她曾傾心相許,卻又被迫放棄的人,她竟然能坦然的像是面對多年的老友,或者,一個在身份上,可以被當作哥哥的人。
好奇怪的感覺!
那種貪戀與悸動,好像消失了。
怎麼會這樣?
周鬱有點措手不及。
明明上次他來,她還會緊張害怕的不能自已?
這才過了幾天?
周鬱只想到掩飾她自以爲見到陳婺源會出現的慌‘亂’,卻忘了掩飾她因爲突然間覺得以前的感覺全都消失無蹤而變的惶‘惑’的情緒。
熟悉她如陳婺源這般,如何會看不懂她情緒間的悄然轉變,在她目‘露’惶‘惑’的時候,他的眸光裡,已染上了一片傷悲。
只不過,他的傷悲在周鬱沒來得及發現的時候,又被他悄然隱藏。
不知何時,他手握成拳,微微收力,目光幽暗的看着沉浸在惶‘惑’中的周鬱,開口打斷了她的思路,“囡囡跟淩氏的總裁,是做戲給婺源哥哥看的吧。”
呃——
因爲陳婺源說的是肯定句,周鬱惶‘惑’的神‘色’一下子被打了回來,眸光被不解包圍,下意識的否決,“婺源哥哥怎麼會這麼說?”
“囡囡……”陳婺源叫着她的名字,突然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幾步挪到周鬱的身前,半蹲下身體,在周鬱想要閃躲原時候,撲住了她的手,聲帶急切,“因爲婺源哥哥知道,在我的囡囡心裡,從小到大,只愛過一個男人,就是婺源哥哥,我的囡囡說過,這一輩子,她都是婺源哥哥的人,也只是婺源哥哥的人,她答應了她的婺源哥哥,要爲他生兒育‘女’,生兩個男孩,然後再生兩個‘女’孩,兩對兒‘女’雙全,等到他們老了……”
“婺源哥哥……”周鬱本來想把手從陳婺源的手裡掙脫出來,可是掙扎了兩下無果,便出聲‘欲’阻止,只可惜,她低估了此刻陳婺源的不安的心情。
若說上次離開,他還能保持理智,冷靜的分析出凌晨與周鬱關係中的破綻的話,那麼這一次,因爲他在周鬱眼裡,再也看不到對他的愛戀,甚至,有一種心若止水的感覺,突然,他就慌了,慌到他覺得,再不做點什麼,他會徹徹底底失去周鬱。
所以,陳婺源沒法再讓自己的情緒被理智‘操’控。
看着周鬱掙扎,他以前從來不會勉強她做不喜歡的事兒,每次都是小心翼翼的拿她當公一樣呵護,可是現在,他只想把她牢牢的控制在身邊,在他觸手可及的範圍內,不讓她的心,再有偏頗,他要用最直接的方式,糾正她偏離的軌道。
陳婺源不願意,也不會相信,他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女’孩,會真正把他從她的心底裡移去。
他更願意相信,周鬱現在只不過是動搖,而他要做的,就是把她動搖的火苗,掐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