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家大院門口,莫驕陽目光深斂,沒有矯情的稱呼首長,而是直接說道,“爸,你和媽先進去。”
“你想做什麼?”馮有忠沉聲喝厲,目光如炬的緊盯着回過頭來的莫驕陽,瞳仁深處佈滿冰霜,“你以爲你的那些小伎倆在這裡能行的通?”
“不試,如何知道行不通?”
莫驕陽眉心一挑,眸子裡的光,同樣是不甘示弱,不肯被人執掌的囂張與霸道,“以馮爺爺的性子,爸以爲就這樣進去,能帶走若若的機會有多少。”
很少。
如果老爺子不肯妥協,幾乎是不可能的。
畢竟,老爺子佔了個長,又是馮有忠的父親,在這一點上,馮有忠終究做不出忤逆的行爲。
顧學茵目光復雜的在翁婿之間打轉,雖然莫驕陽說的在理,可是這樣的一意孤行,後果……
搖了搖頭,顧學茵委婉的勸道:“咱們已經做的這麼高調了,老爺子縱使再想對若若動什麼手腳,也不會太過,畢竟外面那麼多雙眼睛盯着呢,如果說以前怕杜若的身份被揭穿給有忠帶來麻煩的話,那麼現在杜若的身份已經在b市的上層中流傳開了,若是這會兒再出什麼意外,只怕之前想到的麻煩非但不會減少,還會增多,更是給了別人主動攻擊的理由和藉口,這麼淺顯的道理,我一個女人都能明白,難不成老爺子會不明白,所以你們兩個現在也別草木皆兵,以老爺子沉斂的心思,怕是驕陽跟着過來已經在意料之中了,既然在意料之中,如果你不出現,你以爲老爺子會相信你能安穩的坐在車裡?”
馮有忠眉頭蹙成了山字峰,目光一錯不錯的盯着莫驕陽,這一路上,他清楚的看到莫驕陽握在方向盤上的手,青筋暴起,整個人被陰霾覆蓋,那些藏匿在內心深處的暴戾正如青煙般縷縷飄出,此時此刻,還在空氣中晃盪,未成形,一但成形,那後果……
瞳仁一縮,眸光幽深晦暗,出口的話,果決,不容置喙,“聽你媽的,下車。”
率先推開車門,走開兩步,單手抄着兜,隔着副駕的玻璃看着裡面未有任何動作的莫驕陽,靜默,堅持。
顧學茵也隨着馮有忠下了車,看了一眼洞開的馮家大門,四周靜謐,連半個守衛的人影都找不到,心下隱約猜測,老爺子怕是早就準備好了他們會來。
翁婿的對峙並沒有持續太久,誰也沒有打算把時間耗費在無謂的爭執上。
權衡利弊,莫驕陽還是聽從了顧學茵的勸告,下了車,車門被重重的摔響,彷彿內心的不滿與沉悶正在通過這樣的方式疏解,哪怕只是暫時的。
眸光沉凜,面若寒霜,兩手抄兜跟在馮有忠的身後,繃着嘴角,不言不語。
陳德久候多時,看到一行三人的身影,並不意外,兩手背在身後,緩步迎了過去。
шωш ☢тт kдn ☢Сo
“德叔。”馮有忠的口吻一如既往的透着尊重,並不因爲身份的變化而顯得高人一等。
“首長,夫人,姑爺。”
陳德聲線沉穩,恪守本分,不驕不躁的一一打了招呼,尤其對莫驕陽的稱呼,似乎在傳遞着某種信息。
以他的身份,在馮志存身邊有時說話比馮志存的兒子還要好用,尤其到大事兒,正事兒上,馮志存若是拿不定主意,總會與他相商一、二,偶爾也會採取他的意見,正是因此,馮家二房即便背地裡罵他是個奴才,可是當着面,也一樣的恭敬,甚至還帶着幾分討好。
顧學茵和莫驕陽也各自和陳德打了招呼,心裡忖度着陳德剛剛叫那句姑爺是老爺子授的意,還是他自己轉變的稱呼?
他們其實更願意相信,這是老爺子授的意,陳德就像老爺子的左膀右臂,甚至是老爺子的另一張嘴,從他嘴裡說出來的事兒,大多是老爺子吩咐他,或者暗示他去做,去說的,在顧學茵的記憶裡,自作主張的行爲從來不曾在陳德身上發生過。
此時此刻,這樣一個身份上的稱呼,似乎在表明了老爺子的某種態度,或許,他們真的是大驚小怪了,老爺子不過是接親孫女接回來,享受享受天倫之樂呢!
當然,這是臆想中最好的結果,不然,怕是父子離析的場面,近在咫尺了。
“德叔,老爺子在哪兒?”
馮有忠並不如顧學茵想的樂觀,步子邁進主樓的時候,四下環顧,雖未燈火通明,可壁燈盞盞亮着,暖黃的光線籠罩在四處,散着淡淡的柔光,彷彿正在以螢火之光,驅散四處的冷清,只可惜,這處宅子,何曾真正的溫暖過?
陳德慢於馮有忠一步,看着他駐足四望,面容凜冽,心知今天晚上怕是有的鬧了,只是老爺子的性子,他也沒辦法,只能偏首擡手指着樓梯的方向,“首長,老爺子在樓上的媒體室。”
心下微安,馮有忠對着陳德點了點頭,轉身看了一眼一直未語的莫驕陽,說道:“跟我上去。”
莫驕陽繃嘴的嘴角始終掛着那抹冷冽的弧度,此刻翁婿兩張臉上,誰也看不出半分輕鬆詼諧之意,反而情不自禁繃起的背脊正在昭示着一場硬仗的到來一般。
挑了挑眉,點了下頭,抄在大衣兜裡的兩隻手悄悄的攥緊,又緩緩的鬆開,彷彿這樣的動作能代替他心裡的氣息變化一般。
“我也跟你們上去。”看着翁婿二人上樓,顧學茵不加思索的說道。
馮有忠搖了搖頭,眸心閃過稍安勿躁的安撫,“你先在這兒陪德叔說會兒話,我和驕陽先上去。”
夫妻對視中,有一道獨屬於默契的光芒悄然閃過。
顧學茵言語一滯,再想開口時,馮有忠已經轉頭走上了樓梯。
“夫人,我去給你沏杯茶吧。”
話音落,陳德便直接走向了茶水間。
整幢主宅,平時伺候的人早就被陳德安排到了別處,今天晚上,可以說,在馮有忠一行到來之前,這幢主宅能喘氣的活人,就只有樓上的老爺子和樓下的他。
顧學茵還沒等拒絕,陳德已經轉身離開了。
看着陳德的背影,想着剛剛馮有忠給她的暗示,心下躊躇,卻也想試試,雖然以前未曾試過,可至少,這也是個努力的方向不是嗎?
心下定了主意,顧學茵便坦然的走到了沙發上,手提包剛剛被她放到了車上,這會兒手裡空無的沒有抓頭,爲了讓自己顯得更自若,她也學着男人們的樣子,把手抄在了大衣口袋裡,心裡一點點的醞釀着一會兒如何從陳德口中挖出有利的信息來。
馮志存幾乎是在門把手被按下的時候,就睜開了眼睛。
恍惚一覺,又恍惚並未睡着,不過是閉目養神罷了。
門口走進了意料中的兩個人,脣角微彎,狀似玩笑的說道:“大過年來討紅包,你小子也不知道帶點禮物來?”
這話,自然是說給莫驕陽聽的。
莫驕陽在馮有忠身後,微挪了步子,便露出了整個身子,抄在兜裡的兩隻手隨意的掏出一隻,手心朝上,理所應當的厚顏道:“我的禮物早就被馮爺爺親自帶回來了,這會兒時間晚了,我來接我的禮物回去了,想必,馮爺爺不會小氣的跟我一個小輩搶東西吧。”
“哈哈,哈哈――”
馮志存連聲笑着,彷彿心情極其愉悅,擡着手指着莫驕陽,嗔怪道:“你這孩子,可真是會倒打一耙,既是禮物,便是送人的,送了人,哪有再討回去的?”
莫驕陽繃起的嘴角緩緩綻開一抹無賴的笑,雖然是笑,看着卻冷,連眼底都未觸及,與他的笑,相對應的,是他的聲音,彷彿淬了千年寒冰的冰碴子,每一個字,都透着千年的寒氣侵掠着對面的老人,“呵呵,馮爺爺誆我,還記得我初次來馮家,給馮爺爺過壽的時候,有人送了馮爺爺一塊難得的璞玉,那會兒壽宴上可是有許多人嘖嘖稱羨,恨不得據爲己有呢,馮爺爺卻說,君子有道,不奪別人心頭好;在那之後,幾乎每年都會有人變着法投馮爺爺所好送東西,馮爺爺都以各種各樣的理由,藉口推拒了,慢慢的,b市就開始流行一句話,原來馮爺爺是清廉自持,難得的把德高望重這幾個字用行動表現出來了。”
“噢,老大,b市還有這樣的流言嗎,我竟是不知道呢!”馮志存面上裝着糊塗,皮球扔給了自己的大兒子,一雙眼眸掃過去的時候,帶着平日的居高臨下,不怒自威。
積威已久,馮有忠有一瞬間的順從,像往常一樣任由他擺佈,就像是走到今天的位置,也是馮志存在暗中蓄謀籌劃所得,可是這樣的猶豫,亦或是習慣,只是一瞬間的躑躅,就被他心底反抗的聲音打破,“爸,驕陽說的沒錯,徐先生還跟我提過兩次,準備過了年,把您的風範大肆傳播出去,影視基地那邊,已經安排人籌備爲您做個專訪,時間上,應該是在正月十五之前,趕到這個年結束的時候,把這篇專訪以電視訪談的形式全國播放出去。”
“呵呵,好,好……”
意味不明的笑,意味深長的眼神,連說了兩個好,馮志存便息了聲。
馮有忠眉心一緊,他看的出來,老爺子對他不滿,很不滿,那份笑容裡夾雜的譏誚與嘲諷,彷彿在說,他以爲他搬出這個國家第一把交椅的人,就能與他平起平坐的談判了?
嗤之以鼻,那道意味深長的眼神裡放射的光,就是嗤之以鼻,哪怕他以爲自己拉進了最大的一個籌碼,在他的眼裡,還是嗤之以鼻。
父子機鋒,莫驕陽彷彿從未看到,腕間的手錶在他一個擡手的動作便露了出來,手腕一抖,不過加了些力道,手錶露出來的面跡就更大一些,目光一垂,腕子一擡,錶盤上十二個婁字清晰明瞭的展在眼前,秒針無聲無息的轉着,時間隨着秒針的轉動亦是無聲無息的流逝着,脣邊的冰冷緩緩被淺笑所融化,眸心再擡起時,瞳仁的光綻若琉璃,說出的話,更是透着玩笑過後的鬆散,“時間不早了,馮爺爺也該休息了,這個年,該拜的也拜了,要是沒什麼事兒,我就帶着我的禮物回去了,祝馮爺爺晚安。”
馮志存風雲不變的睨着莫驕陽,心生感慨,目光卻平淡無波,擺了擺手,“嗯,回去吧,禮物不禮物的,下次不用帶了,這次的,馮爺爺就收下了,畢竟是小輩的心思,這麼多年沒收過,你心裡指不定就七上八下的呢,這次馮爺爺收了,等到什麼時候你想讓馮爺爺幫忙了,只管來說。”
幾乎等同於明示的暗示,馮志存想,莫驕陽要是聰明人,就該知道適可而止。
一個女人而已,與前途比起來,孰輕孰重,一目瞭然。
只是這個世上很多人以爲的理所當然,都因爲各自的心性不同,選擇不同,而發生了變化。
就像此刻,他以爲攤給了莫驕陽一道極重要的籌碼,疏不知,在莫驕陽眼裡,只是不屑。
他想要的東西,自是靠能力,憑本事兒去爭取,用自己的女人去換,算什麼男人?
瞳仁閃出一抹玩味,這份玩味不回掩飾的回敬給了馮志存,在看到他眸光閃過了然,果然如此的意思時,方纔開口,慵懶的說道:“呵呵,馮爺爺突然之間轉了性子,我還一下子有些受不住呢,爸,你呢,受的住嗎?”
說話的時候,莫驕陽眼裡的光時刻捕捉着馮志存臉上的表情,在看到他一瞬間的錯愕,然後目光若有似無的在馮有忠身上盤旋時,眸中的玩味被他不動聲色的斂起,忽爾一笑,擡手拍了拍腦門,話峰陡轉,“瞧我,馮爺爺怕是疑惑我怎麼突然改口叫首長爸了吧?”
十足的挑釁,輕揚的嘴角似乎正在等待馮志存接話,讓他把這個話題好繼續下去。
不過,馮志存顯然沒有給人搭梯子的喜好。
眸光沉藹,陰暗被他掌控在角落,目光靜靜的看着莫驕陽,沒有半分開口的意思。
一個人的舞臺,好似有些寂寞。
嘴脣再動,卻不想被馮有忠攔了下來。
這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馮有忠不想躲在指揮室裡當個旁觀者,那樣會顯得他這個身爲父親的男人太過無能。
這一輩子,仕途受盡了擺佈,好不容易膝下有這麼個孩子,難不成他還要爲了所謂的家族榮譽,棄之不顧?
不,絕不。
眉心一凜,面色暗沉,太極打的久了,關起門來,他更想打一套直來直去的拳法。
他心裡太過清楚,論起太極,怕是他和莫驕陽加起來,也抵不過老爺子的老謀深算,既是抵不過,索性就換了牌路,呼吸一緩,一個擡臂的動作,便制止了莫驕陽想要說話的權利,沉斂的眸光微微擡起,不躲不避,不遮不掩的看向對面搖椅上緩緩晃動的身影,聲音微沉,帶着對峙兩端的不妥協與較力,“爸,驕陽是我女婿。”
親岳丈主動說出這句話,如果不是時間不對,場合不對,莫驕陽一定會高喝兩聲,讓被壓抑的心情痛快痛快。
強迫別人得來的,與人家主動送上門的,這種心情可真是不一樣啊。
堵塞的心臟得到了疏通,血液流轉的速度正在悄然的提升,通行的血脈讓他的腦路大開,眼尾的餘光不動聲色的撇了一眼掛在牆上的led,右下角那個開關的小燈正呈暗紅的顏色,也就是說之前有人看過。
電視再大,都是看的,開關亮着,或是屏幕亮着,都不稀奇。
可是莫驕陽有一種直覺,或者說以前的職業病犯了,一點小細節被無限的放大就有可能引發新的線索,比如,led下面的電視信號接收器並未打開,旁邊展架上的dv機也沒有打開,而馮志存坐的搖椅旁邊的茶几櫃上放着電視搖控器,顯然是用來控制這臺電視的。
連小朋友都知道電視沒有信號接收器,屏幕打開看到的,只能是藍色的畫面,什麼也沒有,一個老人,大晚上的,不去休息,沒事兒坐在媒體室看藍屏?
別人或許會腦抽。
馮志存這樣的人,一生用在權利慾望的溝壑裡,這樣浪費生命,無意義的事兒,絕不會去做。
那麼,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這臺電視,是連着某種設備的?
心思悄然變化的莫驕陽並沒有引起馮志存的注意,因爲他把更多的心思放在了膽敢忤逆他的兒子身上,一聲嗤笑,帶着輕嘲,從他鼻腔裡不屑的噴了出來,“我怎麼不知道雅倩什麼時候認到你的膝下了,還是你打算百年之後,認雅倩當女兒了?”
瞧瞧,什麼叫太極高手,前面那些你知我知的隱喻彷彿根本就沒存在過,這會兒不過一個回擊,就成功的抹煞了杜若這個人。
馮有忠一噎,還沒等反擊,馮志存的下一句話隨之而至,“不過,縱使你是當兄長的,有這樣的想法,也是要跟老二一家商量商量的,總不好自己定了主意,就以權壓人不是,再說,長兄爲父,那是父不在,如今好歹我還在呢,老二家要是來找我評理,可不見得我就得站在你那邊,而且,雅倩跟趙家的婚事兒已經箭在弦上了,驕陽要是這個時候來橫插一腳,不太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