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沒有跟着莫驕陽進房間,是不敢。
因爲她怕自己的自控力不好,偶爾的大呼小叫都會牽動男人的神經,分散他的注意力。
樓層這麼高,她,實在是不敢冒一點點的險。
走廊裡只餘下她一人,莫偉天,莫建國,賈美雲,白廉,都跟着進了隔壁的那間房,屋子裡男人們說話的聲音像是故意放輕,生怕驚擾到另一間屋子裡的賈美雲。
杜若背靠着門板,就算是屏氣凝神,也只能聽到零零星星的一句半句,兩隻手,沒有了着力點,便相互緊攥着,就像是這樣的力道可以刺激着她的神智一直要保持清醒一般。
不知道司馬雪蓮和許梅談了什麼,雖然偶爾會有一兩句激動的聲音傳出來,可兩個女人似乎都把莫建國這個男人遺忘了,到了這會兒,也沒有誰來喊一句讓莫建國進去。
杜若想,司馬雪蓮或許也是聰明的,莫建國是一個男人,如果想要制服一個女人,應該比許梅的機會多很多。
時間仿若靜止,分針、秒針分明在心裡滴滴嗒嗒的轉着,可是耳邊卻沒傳來一句屬於勝利的歡呼。
隔着一道門板,莫驕陽已經把安全繩索綁到了腰間,半長的羊絨大衣也被他脫了下來,以免一會兒救人的時候成爲因爲下襬拖沓面成了障礙。
“莫書記,要不,我去吧。”謝朗一邊檢查着固定好的繩索釦子,一邊擔心的提着建議。
莫驕陽頭已經伸出了窗外,一邊給莫依嵐打眼色,一邊回頭睨着謝朗,“你能保證不出意外?”
呃?
謝朗沒敢應,比起特種兵裡的高精尖,他有勇氣去挑戰這樣的難度,卻沒勇氣應承下來不出意外。
外面的人不是普通百姓,這屋子裡任何一個人發句話,他身上揹着的責任都會把他壓垮。
“一會兒準備好接應。”莫驕陽並不是衝動的人,剛剛上來之前已經做過判斷,這會兒,的確是有備而行。
白廉想衝上來幫忙,可是窗口的位置被謝朗和莫驕陽佔了,這個時候突然有些後悔,當初怎麼就沒想着去當兵呢,要是去當兵了,這個時候是不是也能起點作用。
賈美雲雖然知道莫驕陽在部隊的時候表現突出,那些軍功彰,獎狀,每一份都是他榮譽的代表,可是腦子裡想像着兒子出任務時會遇到的危險,與親眼看見兒子出任務是在什麼樣的環境下,這種直觀的視覺衝擊,刺激着她的心臟一抽一抽的痛着,這一刻,她突然有些理解杜若爲什麼不敢進來了。
她不知道,若是這會兒被掉在外面的人不是莫依嵐,她還會不會看着自己的兒子冒險。
或許,她也應該轉身從這間屋子走出去。
“二弟,你去走廊裡聽着點,一會兒萬一被隔壁發現了,至少不能讓司馬雪蓮真的從裡面割斷了繩子。”
腦子裡雖然想着退縮,可是嘴上已經把之前考慮的事情說了出來,既然冒了這麼大的危險,就必須確保萬無一失,要是真救不出來,或是咫尺之間沒來得及,那又該是怎樣的遺憾啊?
莫建國點了點頭,對於這個侄子,還是信得過的。
“那好,大嫂,這邊,就拜託了。”
賈美雲擺了擺手,這個時候哪裡還用這些客套話。
看着莫建國出了房間,賈美雲瞧着莫偉天已漸平穩的神色,小聲的說道:“爸,你坐下歇會吧。”
“美雲啊,三思而後行,只此一次,下不爲例。”
莫偉天目光炯炯的盯着已經從窗口鑽出去的莫驕陽的背影,這會兒,正在試圖往下尋找着力點。
中午還若柳絮輕飄的雪花,這會兒,隨着風勢的加大,已經形成了一面白網,仿若帷幕一般直直垂下。
莫驕陽上身只着了一件高領的黑色羊絨衫,在身體離開窗戶的時候,片刻,便溶入了這片白網中。
“依嵐,依嵐――”
室內的中央空調開到了二十五度,莫驕陽穿一件高領羊絨衫還會覺得熱,可是這會兒站到室外,那寒風幾乎一瞬間就穿透了那一絲薄薄的針織料子。
目光沉冷的盯着兩臂之外的莫依嵐,雪花覆蓋了她原本的顏色,這會兒,要不是因爲垂吊着,只怕放在街面上,別人也只以爲是哪個商家擺出來,用作招攬顧客的雪人。
剛剛還能擡頭與他對視的人,這會兒卻沒有半點反應。
莫驕陽的心一沉,腳下的着力點並不穩,因爲牆體酥化,亦或是當初安置的時候就沒有固定好,原本提供的着力點,怕是經受他一個人的重量,都有些困難。
單臂抓着繩索,儘量減輕自己身體的重量,目光估測着兩人之間的距離,一個縱躍應該就能夠到,可是被吊在外面的時間過長,莫依嵐的手臂怕是都不過血了,他需要託穩她的身體,然後給她重新套好安全繩索,才能去割斷綁在她手臂上的繩子。
這個過程,最好是莫依嵐能在清醒的條件下配合他。
比剛纔的聲音提高了一些,莫驕陽陰鷙的面龐,緊鎖着莫依嵐,目光在掠過她手腕間的青紫時,閃過了一抹殺氣。
“依嵐,依嵐,還能說話嗎?”
莫驕陽第一次叫人的時候,房間裡的人還能鎮定,可是第二次聽到莫驕陽叫人的時候,謝朗和白廉都把頭探出了窗外。
莫偉天剛剛舒展開的眉頭再一次蹙起,經年累積的閱歷,讓他判斷出這一刻,外面的情況怕是不容樂觀。
上前揮開了謝朗和白廉,目光凜冽而凌厲的眸子快速的掃了一眼外面的情形,在看到莫依嵐手腕上被勒出來的紫痕時,心裡恨不得把司馬雪蓮大卸八塊,可是這會兒卻不容許他有半分的個人情緒。
沉穩的聲音響在莫驕陽的頭頂上方,“驕陽,依嵐應該是凍壞了,想讓她配合,應該是不可能了,一己之力,你有多大的把握?”
莫驕陽沒有仰頭,雪花太大,一仰頭就會灌進眼睛裡,視線受阻,更會影響他救人的進度。
“爺爺,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我不會讓依嵐有事兒的。”
話一出口,莫驕陽便已開始行動上了,房間裡所有的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應該說,不只是房間裡的人,還有樓下那些越聚越多的人羣,這會兒,都張大了眼睛,哪怕雪花砸在臉上冰冷冰冷的,可是因爲心都被掛在樓外的一男一女緊牽着。
或許最初還有幾個人是想看熱鬧,可是到了後來,每個人都情不自禁的雙手合十,做着祈禱狀,仿似,大家心往一處使,勁兒往一處用,就可以對那個被掛在十五層樓高的女子有所幫助,也可以爲那個勇於救人的男子撐起一面保護的階梯。
莫依嵐真的已經麻木了。
她其實不想讓莫驕陽出來救她的,並不是因爲她不怕死,她怕的,真的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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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不到三十歲,之前又失了戀,一個她追逐了多年的男人不要她了,她還沒有找到更好的歸宿,還沒有嚐到做一個幸福女人的滋味,更沒有體味過***,你情我願是何等的逍遙。
她其實是個大俗人,大大的俗人,在生命走到盡頭的時候,她想的竟然是這些。
莫依嵐覺得她這輩子的遺憾,或許就是人生的不完美吧?
只是她從沒想過,有一天會以這樣的方式跟人世告別。
哪怕她曾想過把日子過的轟轟烈烈的,可也沒想過在自己離開人世的時候,也要轟動到能搶下報紙的頭條。
搶就搶吧,她認了,誰讓她這輩子還沒上過頭條呢,比起司千千偶爾拿張破報紙,指着娛樂版上她跟某個富豪的合影,在她跟前得瑟的仿若嫁進了皇室一般,她這樣,至少不會有人在她死後戳她的脊樑骨,說她破壞人家家庭,逼的正室下堂,幼子無依。
可是她發誓,她絕對沒想過要拖累莫驕陽的。
不是沒想過,而是壓根就不想。
誰的錯,誰買單,她親媽都不顧母女情分,她怎麼能把她哥脫下水呢?
那是大伯母的驕傲,是爺爺的希望,就連大伯,平時就算那張臉上總是寡淡冷清,可是偶爾還是會被她捕捉到那裡面的驕傲。
在莫家,莫驕陽是她們所有人的驕傲,是莫家的希望,她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莫驕陽倒下了,莫家會如何?
或許世界少了誰都會轉,可是莫家少了莫驕陽,估計就要停擺了。
所以,她怎麼可以在自己的親媽害死了莫驕陽和杜若的骨肉之後,再用自己拖累莫驕陽呢?
不行的。
不可以的。
她在之前的對視裡,是想這樣告訴他的。
可是她身上冷的直打顫,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眼前的景像已經越來越模糊,習慣了不吃早飯,中午又跟她親媽說了那麼長時間的話,之後她又被打暈,再醒來,人已經被吊在了外面,這一天下來,她身體裡僅存的熱量,還是昨天晚飯殘餘的。
這會兒,早就不足以再支撐她在大雪紛飛的情況下,還能保存一絲清醒的理智。
好累,也好睏。
雖然這樣的睡姿有些難看,兩隻手腕也被勒的生疼,好像下一刻就會從身體脫離一般。
可是她真的睜不開眼睛了,耳朵像是失了聰一般,沒有聲音,神智也漸漸的迷糊……
冷,鋪天蓋地的冷。
這是莫依嵐在失去意識的時候,大腦裡最後傳達的信息。
莫驕陽在抱住莫依嵐的時候,謝朗已經用力往上扯繩索來幫住他固定在外牆面上。
“抱住了,抱住了。”白廉緊張的低叫着,雙手交握成拳,手背上青筋蹦起,就像是此刻,他不是一個旁觀者,而是身臨其境一般。
莫偉天剛剛讓開了窗口的位置,這會兒也快步。走了過來,透過另一邊的窗戶看到外面的情形,一顆心非但沒落下去,反而提的更緊,兩個孩子竟然懸空了。
賈美雲不知道自己需要多大的力氣才能控制出眼眶奔涌而出的淚水,如果眼淚可以衝破風雪,那她不會介意這會兒痛哭失聲,把眼淚拋灑向雪片紛飛的空中。
莫依嵐幾乎都看不出模樣了,整個人都被白雪緊裹着,兩人在空中盪開的時候,仿似被積雪沉壓的樹木,因爲外力而籟籟飄落着枝幹上的積雪。
“爸,依嵐被凍壞了。”
這麼厚的雪,賈美雲半點不敢存僥倖,來不及去想接下來的安全隱患,第一時間轉身就給凌晨打電話,不是不能去軍區醫院,而是相對於私密性來說,凌晨那裡,應該更好一些。
而且,她記得,之前杜若流產那次,晨光醫院那輛移動手術車,確實派上了大用場。
凌晨幾乎是在掛了賈美雲電話就安排車往過來,哪裡還能等到莫驕陽救完人,再往醫院送,開車的司機特意挑了一個與莫家打過交道的老司機,又讓冷莫璃跟車,專門跟賈美雲保持電話聯繫。
如果這邊莫依嵐被第一時間救下來要送醫的話,儘量讓他們選擇的路線,與救護車過去的路線保持一致,這樣,即便是在半路上,也能交匯。
凌晨這邊安排妥當,便起身出了辦公室,這麼大的事兒,他得親自過去安排病房。
莫偉天側眸看了一眼剛剛打完電話的賈美雲,雖然未作言語,可是眼裡的光卻柔和不少。
賈美雲垂了眸,掩了心思,她不知道如果早就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兒,還會不會有當初的行爲,她不是個瑕疵必報的性子,若不是司馬雪蓮做的太過,她又怎麼會去找許梅。
如今連累了莫依嵐,終究,還是愧疚了。
謝朗因爲拖拽繩索,一雙手上的青筋暴起,卻因爲莫依嵐腕上的繩索還沒有解開,又不敢把莫驕陽這邊拽的太緊,只怕這邊用力過了,那邊莫依嵐要承受的拉據會更多。
白廉知道這會兒說話可能會添亂,可是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了,剛剛的興奮,又讓他恨不得現在一鼓作氣,直接就把兩人拉上來。
看着謝朗遲遲未動,眉心一皺,語氣冷中帶斥,“爲什麼不往上拉?”
謝朗沒功夫去搭理白廉,這個時候,分心就等於把人命拱手相送,所以目光一直緊鎖在外面,語帶敷衍的說道:“不是時候。”
“怎麼不是時候,人都被抱住了,只要你一用力……”
白廉還想抱怨,甚至在心裡埋怨這個助手的不得力,這個時候,他壓根就忘了謝朗是市委書記身邊第一秘書的身份,他只知道,這個男人,在救助自己喜歡的女人身上,沒有使出全部的力氣。
“白廉,相信謝朗,他當過兵,有分寸。”
賈美雲輕按了一下白廉的肩膀,一邊安撫着他的情緒,一邊把謝朗當過兵的事實擺出來,言下之意,便是讓他相信。
至少,比起你一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的白人,要強了許多。
白廉被噎的一句話也說不出,再一次在心裡痛恨年紀小時,爸媽沒給他送去部隊歷練,不然,這個時候,怎麼可能一點忙也幫上不。
屋子裡的劍拔弩張,並不能影響外面莫驕陽的心緒。
這會兒,他還處在懸空下的身體,已經牢牢的抱住了莫依嵐的腰,另一隻手從腰間拿出另一根繩索,一隻手臂有些困難的把繩索從她的腰間穿過扣緊,直到這會兒,才悄悄舒了口氣。
“依嵐,依嵐,能聽見我說話呢?”
莫驕陽試圖再叫醒她,這般近距離的接觸,他可以清晰的看到莫依嵐的臉上血色盡失,整個人像是失了生命跡象一般。
莫驕陽先拿手指去探了探她鼻子下方的位置,呼吸極淺,可至少,還能感覺到。
不敢再多做耽擱,回手從後腰拔出刀具,正當他要對着她的手腕揮去的時候,卻感覺懷裡抱着身體被什麼人往上提拉着。
幾乎是本能,莫驕陽仰起了頭,直接往吊下莫依嵐的窗口望去。
那裡,司馬雪蓮正陰狠着面色,那種幾欲瘋魔的目光,就像是要將人置之死地一般。
莫驕陽從來沒在司馬雪蓮身上看到過這樣的目光,原本明媚光鮮的面色,已經被猙獰所替代,整個人仿若來自地獄的使者一般,正在試圖把逃離地獄的人拉拽回去。
“二嬸,快放手。”
莫驕陽冷聲沉喝,手上的力道也在加重,擡着刀具的手在沒有支點的情況下,費力的對着莫依嵐腕間的繩索砍去。
謝朗幾乎是在莫驕陽大喝出聲時,便隨着他的動作,而在手上加了力氣,繩索也在時提時松下配合着莫驕陽的動作。
“雪蓮,快放手,再僵下去,會出人命的。”賈美雲她顧不得其他,隔着兩扇窗戶,明明沒有看清司馬雪蓮的臉,已經吼了過去。
與此同時,被司馬雪蓮以交換人質名義綁在椅子上的許梅,也慍怒的罵道:“司馬雪蓮,你忘了當年你挺着肚子在我面前的趾高氣揚了嗎?那會兒你說這就是你嫁進莫家的資本,如今你就是這樣對待你的資本的?
司馬雪蓮,我瞧不起你,二十八年的時間,你都沒能留住莫建國的心,這會兒還想做最後的掙扎,拿着自己的親生女兒當籌碼,你不覺得你很殘忍嗎?”
“呵呵,殘忍,殘忍,許梅,這一切都是你逼的,都是你,如果不是你,我們一家三口還是好好的在一起,我又怎麼會傷害依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