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室靜謐,除了男人食指敲擊着桌面的聲音提醒着屋子裡三人的靜默之外,仿似,誰也不想在這個時候打破這種寧靜,傳遞出什麼不好的消息。
莫驕陽的性格從小到大,有一種隱忍到極致的剛硬,如若還算不得泰山崩於頂而面不改色的話,那麼只能用一句時間淬鍊過後,將來突出其華來驗證他的成長。
不過是一張等同於小學生四線格大小的化驗單,被男人握在手裡,卻像是欣賞五月初開的牡丹一般,未露嬌顏,卻待守候。
意氣上面規整的數據每一個符號都清晰的滲透着打印機的痕跡,卻因爲過於生硬,一時間,莫驕陽竟然在祈盼一會兒魯大夫說出來的話,不會比這張紙上的字跡更生硬纔好。
凌晨的眉頭越蹙越緊,耳朵裡鑽進的敲擊聲像是藏教喇嘛的唸經聲一般,一下一下擾亂着他的神志,攪擾着他的心緒。
拇指按壓着太陽穴,既然坐到了這裡,無論什麼樣的結果,就只能選擇接受,只要不是絕症就好。
所以,率先打破沉默的,是凌晨。
“魯大夫,說說吧。”
擡手指着莫驕陽手裡的化驗單,他雖然沒看,也知道問題出在了這上面的數據上。
有的時候,真是恨不得讓那些儀器在眼前消息,有的時候想想,古代那些人沒有這些精密的儀器也能正常的生活,怎麼到了現代,就被這些精密的儀器給壟斷了呢?
明明屋裡的空氣流通還算不錯,可是魯大夫覺得周身的氧氣在對面那個男人垂眸不語的時候,便逐漸變的稀薄。
凌少要是再不開口,她也要抻不住勁了。
嚥了下口水,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平和一些,目光越過了凌少,直接落到了莫驕陽身上,“莫書記――”
莫驕陽直接揚了揚手裡的單子,並沒開口,卻也讓魯大夫噤了聲。
有些人就是這樣,一個動作,一個眼神,就足以傳達自己的心意,這種股子裡迫人臣服的氣勢於莫驕陽來說,便是於生俱來,環境所致。
“說重點。”
就像是在辦公室裡聽下面的官員彙報一般,細枝末節完全捨棄,他的時間還沒有多餘到可以任意揮霍的地步。
魯大夫大抵是看出這位莫書記心情不好了,不過也可以理解,沒有哪個病人家屬喜歡聽自己的親人身體狀況惡劣,需要時時注意,即便這種重度貧血還算不得什麼絕症,可是真要大意起來,也不是沒有可能奪人性命的。
手上接過單子,魯大夫直接放到了兩張桌子中間的位置,身體半躬着向前,手上的圓珠筆直點其中一項,畫了個圈,然後在指標的位置一邊輕點,一邊指着上面的向下標識的箭頭說道:“這一項,是檢查病人是否貧血的,無論是生產,還是小產,因爲病人身體情況不一,很有可能會出現短時間的貧血,或是缺血的現象,當然,也有可能因爲某些病人的體質弱,直接把這種短暫可能升級爲長期重度貧血。”
其實化驗單上的標識已經很清楚了,重度貧血最低值是三十,最高值在六十,杜若的指標屬於重度偏於最低值附近,只達到了三十五。
凌晨小心的看了一眼莫驕陽的臉色,男人面色沉鬱如冰,眸光微斂,連他都看不出這會兒他的心境是如何,只是從那周身散開的冷氣,可以想見,他的心裡,怕是不好受吧!
可是誰又真的好受,電話裡聽到那幾個字的時候,他的腦子都開始懵,其實到現在他都在想,應該是聽錯了吧,明明杜若的身體挺好的,雖然沒看過杜若的體檢單,可是現在哪個單位不都有員工體檢的福利吧,尤其杜若自己就是在醫院工作的,賈美雲又是直屬領導,體檢單第一時間就應該交到領導手裡的,然後再各辦公室往下發,要是杜若身體不好,賈美雲早就跟莫驕陽說了,莫家還能差了給兒媳婦吃幾樣補品的錢。
凌晨從來不知道,女人流產,會帶來這樣的後果,不過就是從身體裡掉塊肉,反正也沒成形,就算是再心疼,總有過去的時候,要是等不及,身體恢復恢復,再要一個就是了,男人要是本事強點,沒準就能弄個幾胞胎的,到時候還能享有國家福利,把前頭丟的那個也找回來了,多划算啊。
可是杜若怎麼就碰上這樣的事兒了呢?
他就算是再無知,也知道貧血這東西,真是可大可小啊。
尤其還是女人貧血。
“嚴重嗎?”
莫驕陽的聲音低沉卻有力,仿似重錘一般敲擊着別人的胸膛。
魯大夫點了點頭,眼底有同情的光閃過,“病人的情況還是有些嚴重的,值數偏低,再加上她流產,還要走幾日髒血,估計量會很大,這種情況對她身體的損傷會大很多,不過現在有好多補血的中、西藥,我的建議,還是用中藥溫補好一些,雖然沒有西藥生成的快,可是不激進,後續作用大,當然,這也要看病人吸收的情況。”
莫驕陽點了點頭,眉心蹙起的紋路並沒有因爲魯大夫人的話而放鬆,“平時有什麼要注意的?”
這種專業知識,魯大夫幾乎是隨口就答的,“重度貧血同一般的貧血不一樣,病人大多的臨牀表現爲眼冒金星、精神不振、倦怠嗜睡、注意力不易集中、反應遲鈍、手腳發麻、發冷或有針刺感等,嚴重的,還會出現昏厥的症狀,當然,伴隨着這些反應,病人的情緒也會受到影響,這個時候家屬就該多注意一些,若是患者經常焦躁不安切不可與之對抗,儘量順着她的意思,讓她的情緒平穩。”
“還有嗎?”
“還有就是嚴重的病人時而會發生心絞痛的情況,而且這樣的症狀維持的時間長了,會加重心肌的缺血程度,從面會引起肝臟的輕度腫大,在某些特定的時候,會出現心衰。”魯大夫幾乎把所有能出現的症狀都考慮到了,尤其最後這句話,是直直的看着莫驕陽的眼睛說出來的,不論對面這個男人的目光有多冷,可是她還是把這話道了出來,說一千道一萬,最後這句,纔是真真正正最關鍵的地方,當然,也是醫生和患者的家屬都不願意看到的地方。
凌晨聽的心下一沉,一瞬間臉色陰黑下去,目光抵住莫驕陽的目光裡,只覺得那一雙眼睛,依舊沉晦,沉晦的讓他辯不出喜怒。
可是這種沉晦之氣,又生生的壓住了他的浮躁。
辦公室裡早就沒人敲擊桌面了,實在是怕那樣的動靜會影響到耳朵裡接收的信息。
莫驕陽沉默不語的消化着魯大夫傳遞給他的信息,每一句話,都像是拿着匕首在捅着他的心臟一般,每一下又真抵最深處,若是身體打了麻藥,這會兒被剖開心臟的話,一定會看到,他的心,已經千瘡百孔了。
後悔嗎?
自責嗎?
可是有用嗎?
他連後悔和自責的時間都沒有,從踏進部隊的第一天,字典裡就沒有了後悔和自責這幾個字,執行任務的時候,一個指揮失當,一個配合失措,就會造成一條生命的流逝,所以後悔、自責這樣的字眼,對於特種兵出來的高精尖而言,早就被踏進了泥坑了,因爲那種代價,不是誰都付的起的。
莫驕陽從來沒想過,曾經在部隊都沒犯過的錯誤,如今因爲他的妥協,疏忽,大意,讓自己的女人,他最心愛的女人,承受了這麼多,若是早知道……
嘴裡的苦澀比吃了黃蓮還要難受,哪來的什麼早知道……
太陽穴突突的跳着,他的聲音像是脫離了意識一般,“會調養好的吧?”
或許,這個時候,他需要的,不是誰的懺悔,也不是打誰的麻煩把心中的怨氣發泄出去,他只是想,只要不是絕症,不是絕症還是會好的,現代科技這麼發達,家裡條件又不是吃不起好東西,大不了以後不上班了,就在家裡養着,再請兩個家政,只要身邊不離人,就算是有突發情況,送醫及時也不會損害生命。
他的要求,應該不過分吧?
凌晨插不上話,可是他的心思跟莫驕陽幾乎是一樣的。
被兩雙眼睛咄咄逼視的感覺並不好,可是那兩雙眼睛承載的期盼與希望又讓一個醫者爲之動容,魯大夫難得扯出個笑臉,像是在緩解家屬的低氣壓一般,“食療加藥療,之前已經把食療的單子準備好了,最好再請個有名望的老中醫,藥物輔助一下,然後再定期做檢查,看病人的身體變化情況,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爲剛剛小產,身體裡血液流失的太多才會出現這種突發的情況,等到髒血走完了,沒準身體機能就會自動調節了。”
凌晨重重的吐了口氣,魯大夫這句話真是帶了希望啊,“驕陽,會沒事兒,小若若的體質好着呢,不過就是流個產,沒什麼大不了的,回頭我多弄點補品給她,用不上一個月,就把她養成大胖子。”
微頓了一下,凌晨又笑道:“老中醫的事兒,也好辦,我這有相熟的,我記得賈姨也認識個名旺不錯的老中醫,咱們慢慢調,用不上一年半載,就能調過來了。”
魯大夫也不會沒眼色有在這個時候澆冷水,更何況,她也希望病人好轉不是,便跟着點頭,“這個可能也是有的,只要病人這期間不懷孕,影響就不會大。”
“不懷孕?”
凌晨嘴角的笑還沒來得及收回去,就被魯大夫這句話弄的僵住了,要不是看魯大夫年歲大了,他是真想欺上前去,狠揍幾拳,你丫的,有沒有這麼玩人的,哥哥的小心臟都碎成玻璃碴子了。
魯大夫詫異的看着莫驕陽,似乎凌晨的疑問是代着這位問出來的,雖然三十而立,可也不能在女人才小產完就着急要孩子吧,再說,要是真這麼喜歡孩子,怎麼就不知道保護孕婦呢?
到底是女人,魯大夫的眉眼也不像剛纔帶着寬解和勸慰之意了,眸光裡傳達的意思頗有幾分不贊同的成分。
說出來的話,更像是過來人的苦口婆心,“莫書記,別怪我多嘴,別說病人才小產完,要孩子至少也要等到身體休養生息以後,半年以上,都不算多,最好時間再拉長點,對將來的孩子也好。
如今病人又有貧血的症狀,十月懷胎,孩子可是以母血供養的,這會兒連大人能平安都要小心翼翼的,你若是再逼着她要孩子,那可真是在拿命冒險了。”
“不會,放心。”
魯大夫的話本就有些重,沒想到莫驕陽反駁的話比她的還要重,還要急切。
這一刻,在男人的目光裡,她看到了守護,與執着,似乎,沒有任何人,任何事兒,抵得過那個女人在他心裡的份量。
不得不說,出色的男人總是會被女人所眷顧,哪怕這個女人的年齡已經可以做他的母親了。
剛剛情緒還不算好的魯大夫,重重的點了下頭,眸光裡多了幾分溫和之意,“莫書記,女人的身體沒有她們的外表那麼堅硬,不管以前你太太的身體是好,還是壞,可是但凡是小產過後的女人,或是生育過後的女人,身體最脆弱的部位都會悄無聲息的發生變化,希望你能珍惜你太太的身體。”
從魯大夫的辦公室裡出來,凌晨陪着莫驕陽直接去了醫院的頂層天台,初冬將至,天台四處連個遮擋物都沒有,雖然算不上寒風肆虐,可身上那件薄外套也在瞬間就被穿破。
快近中午,陽光正好,與冷風交映的,是曬到身上微暖的光,只可惜,今天的雲彩太多,時不時的就會把太陽的光線遮住,以至於,男人的心裡,有了冷熱交替的錯覺。
凌晨把煙盒遞了過去,似乎此時此刻,沒有什麼比尼古丁的味道更能讓大腦變的清醒。
莫驕陽卻是搖了搖頭,之前在杜若旁邊的病房裡抽了不少煙,好不容易找個地方把煙味散了,若是這會兒再抽,回頭到了病房,杜若一定會不習慣的。
凌晨訕然的看着被推回來的煙盒,索性重新揣進了灰裡,不過打火機卻在五指之間靈活的翻轉着,目光望向遠處的街道,車流密集,人流穿梭,明明該是肅靜的醫院,可是站在這個角度看下去,卻仿似走進了商超,還是那種不打折照樣人擠人的商場。
“驕陽,你看,我竟不知道,我自己的醫院,什麼時候這麼火了。”
明明該是輕鬆的話題,可是因爲彼此的情緒不高,反到讓這個話題失去了沸點。
“那個人呢?”
凌晨一愣,有些沒反應過來,“哪個?”
莫驕陽目光有些虛無的望向遠處,不只道哪裡是着眼點,可是虛無之中卻絲毫不掩飾那份狠戾與殘酷。
“小唐。”
兩個字,算是提醒,凌晨瞬間就反應過來,原來不是隻有他纔有這樣的想法,只不過他沒有莫驕陽來的深沉罷了。
“弄走了。”
三個字,帶着點挫敗,要是早知道……
哎,哪有早知道,好在他弄去的地方也是有去無回的,如果可以,他可以再加點砝碼,讓她的日子過的再精彩一些。
凌晨眸底的光染了一層血腥之氣,只不過眨眼即逝。
莫驕陽蹙了下眉,“今天的事兒,我不想再有另一個人知道。”
凌晨這會兒心思到是靈敏起來,認真的點了點頭,“你放心,魯大夫不是多嘴的人,回頭我會專門跟她交代一句。”
“家裡人,也不必提及。”
“爲什麼?”凌晨不解,外人不知道也就罷了,可是杜若在家若是有個萬一?
莫驕陽只沉黑着目光看着凌晨,多年的兄弟,有些話,即便不說,對方也會懂。
果然,凌晨用脣語讀出了兩個字,其實只是一個發音而已。
莫驕陽點了點頭,老人家盼孩子,這是情理之中的事兒,他能理解,卻不想因此成爲杜若的壓力。
凌晨皺了下眉,有些擔心的問道:“出院後打算怎麼辦,總不能一直住大院吧?”
一時能遮掩,總不能時時遮掩吧。
莫驕陽擡腕看了眼時間,出來的夠久了,再不下去,杜若該疑心了,一邊轉身,一邊說道:“先回大院住一個月,之後回自己家,到時候再僱兩個家政白天打掃,還能陪着她說話,晚上下班我在家,不要緊。”
“你這是打算圈養?”凌晨跟着往下走的時候,忍不住提了疑議,“你覺得小若若的性格是溫室的嬌花,能適應得了你圈養的日子?”
“因時而異,如果她的身體情況允許,我不會攔着她。”
莫驕陽從來不會讓霸道這兩個字從他的身上流失掉,就像這樣的妥協,也是建立在某個條件上的。
凌晨搖了搖頭,依他對杜若的瞭解,只怕――
不過他的意思,也是希望杜若能在家裡好好養身體的,畢竟現在還年輕,沒有一個好身體,拿什麼拼事業。
“我是說如果,如果小若若在家呆不住,你可以讓她來晨光上班。”
晨光是他的地盤,關照起來也方便。
莫驕陽步子一頓,側身擰眉,睨着凌晨的目光不冷不淡,卻又夾雜着許多風雲際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