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心所欲,迷糊任性,得享尊榮,他以爲,莫家的女人,就該是這樣生活着的。
可是,此時此刻,杜若正在給他詮釋了一個不一樣的莫家女人。
原來,做莫驕陽的女人,是要學會隱忍的,連哭,都不能放聲痛哭,連失去孩子,都不敢求着自己的男人爲自己討回公道。
他的若若,怎麼可以活的這麼委屈。
“若若……”
脣瓣翕動,女人的名字重重的喊在心間,卻不曾讓氣息衝破兩片薄脣,去打擾好不容易進入夢鄉的女人,雖然這個夢,未必會是個好夢。
藉着星星和月亮的光暈,看着眼角淚水未曾停歇的杜若,睫毛輕眨間,男人的淚已與女人的淚交織成了一幅畫,滾落在雪白的牀單上,描繪出一朵朵聖潔的蓮花,共同悼念着那個未曾來得及看一眼這個繁華人世的孩子。
他們,還沒來得及去想,要爲這個孩子取個什麼名字。
脣邊綻着一絲苦澀至極的笑,也不知道孩子會不會抱怨他們這對父母太過不負責任,如果早點給他起個名字,每天多叫他兩聲,是不是他就不會這麼輕易的流走。
至少,他會眷戀,眷戀可以聽到爸爸媽媽寵溺的聲音,捨不得爸爸媽媽因爲失去他而陷入痛苦。
如果他們早點給這孩子起個名字,那麼,是不是他就會緊緊的抓住那根連着他生命的臍帶,拼命讓自己存活下來。
骨節分明的十指穿進濃密的短髮,虛空着手掌,用力的按着頭皮,閉上眼睛,默默的念着:
“寶寶,不要怪爸爸,媽媽,莫家的男人,若是連自保都不會,又何以談強。”
“寶寶,你放心,爸爸和媽媽一定會盡快把你找回來,所以,這段日子,你要記得,千萬不要走遠。”
無聲細語,仿似那個孩子就飄浮在這間病房的上空,能看到他的爸爸,媽媽,這一刻,是如何的哀傷,同樣,也能聽到,他的爸爸,正在教他如何在還是胚胎的時候,就先學會作爲莫家男人最基礎的一課。
時間如水般劃過,作爲男人,放縱自己,也不過是這麼一次。
走廊裡傳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莫驕陽已然拿了把椅子坐了上去,交疊着雙腿靜靜的望着牀上的女人,他的若若,怎麼會有這麼多的淚水,他的若若,要如何纔好?
莫驕陽慢慢的梳理着自己的情緒,直覺,這道腳步的主人是來找他的,無論是誰,他都不希望被人看到剛纔那一面,哪怕是最親近的人。
從很小的時候,莫驕陽就知道自己的肩上壓着很多的期望,可是他從來不覺得這些期望壓的他喘不過氣來,反而因爲這些期望,讓他的目標越發的明確。
所以,他一直行走在目標明確的道路上,這條道路,註定了荊棘坎坷,可是他能收穫杜若,這個溫暖如陽光般的女人,便是再多的波折,又如何?
腳步停頓的聲音打破了莫驕陽的思緒,再看一眼牀上的女人,長長的呼了口氣,半俯着身子,單手做着虛空狀,放在女人臉前一公分的距離,輕輕的撫摸着女人的眼角,還有臉龐,彷彿這樣的動作就可以擦去女人臉上的淚痕。?
靜靜的停駐五秒,食指收回時,莫驕陽已然起身,腳步放輕,緩緩的走到了病房門口,按下門把兒手的時候,刻意把動作放到了最輕,當門板合上的時候,那一聲門鎖釦合的啪嗒聲已經降到了最低點。
莫驕陽不知道,在他出去的時候,原本該閉着眼睛休息的女人,已經悄悄的睜開了眼睛,爲了怕自己的呼吸紊亂而讓男人聽出來她其實是醒着的,杜若一直努力的攥緊手心,哪怕指甲修剪的平滑,沒有劃破掌心,可也壓出了血跡,實在是因爲用力太過,如果不用這麼大的力,杜若怕自己控制不住這種痛苦的情緒。
男人的淚,落到她的臉上,隨同她的淚,一道滾落在牀單上,那一刻,她的心,絞痛的差點連呼吸都要停止了。
她真不明白那些有了孩子還排隊到醫院做人流的女人是怎麼想的,多少人求之不來的天使,她們可以有幸得到,爲什麼還要捨棄呢?
哪怕他(她)還只是一個胚胎,可是隻要經過幾個月的孕育,就會生長成一條小生命,會哭,會笑,會打呵欠,三個月的時候就會翻身,六個月的時候就能自己坐上一小會兒,七個月的時候就會爬了,一生日的時候就差不多可以蹣跚而行了……
杜若聽着走廊裡傳來兩個男人刻意壓低的說話聲,並不清晰,想來是怕打擾她休息吧?
她已經沒有精力去考慮兩個大男人這麼晚了討論的話題是什麼,這一晚,她只想放逐自己一回,悄悄的哭泣,悄悄的懷念。
沒有懷過孕的女人,沒有真心期盼過一個天使到來的女人,是不會理解這種希望破碎的所帶來的失望是多麼的痛楚的,不是因爲爸爸媽媽任何一方不歡迎這個小天使的到來,也不是因爲家裡的爺爺、奶奶,姑姑,太爺爺不歡迎這個孩子的到來,是因爲意外,一個她沒有防範到的意外。
杜若並不是不想怨恨別人,可是歸其究底,她都覺得與其怨恨別人,不如怨恨自己。
若不是自己一時好奇開了門,哪裡會讓馮雅倩有機可乘,如果不是自己一時好奇開了門,怎麼可能會在一時反應不急的時候,被推下了樓梯。
無數個對不起順着血脈在流淌,無數個請原諒在心底流動,此時,此刻,她能對孩子說出的,就只有這麼幾個字,真的對不起,作爲母親,沒有保護好自己的孩子,她是何等的失職啊!
被子矇住了頭,因爲她努力壓抑着的哽咽在身體越來越劇烈的顫抖下,控制不住衝破了喉嚨,她怕,若是不把這聲音悶在被子裡,會被外面的男人聽到。
男人的心,一定比她還要疼吧。
一扇門板之外,莫驕陽臉色肅然的仿似修羅一般,緊緊的盯着凌晨,剛剛那點壓抑的悲傷早就被掩藏在那層肅然之下,此時此刻,一對英濃桀驁眉,一雙漫天雪舞的眸正將那飄灑的雪花冷凝成霜,化成劍影,一道道的射向對面的男人,鋒利無比。?
“凌晨,你敢涉黑?”
聲音被他壓制到了最低點,仿似只有兩片薄脣在翕動,可那周身的氣勢,半點未因爲這點聲音上的強弱而影響半分,因爲被這樣一雙英眸盯着,任是商場上再遊刃有餘的男人,也毫無招架之力。
凌晨連忙搖頭,在莫驕陽面前,什麼事兒能做,什麼事兒不能做,他的心裡還是能分的出輕重的,知道這樣的話題在走廊裡討論自然是不合適的。
凌晨擡手指了指走廊轉角的方向,“我讓特護在外面盯着,咱們進辦公室說。”
莫驕陽回身看了一眼病房,算是同意的凌晨的建議。
凌晨轉身就去找了特護,也不讓人進屋,只在門口守着,仔細的聽着點屋裡的動靜,要是有什麼不對,去找冷莫璃。
杜若入院,凌晨安排了最好的看護,連魯大夫晚上也被留在了離醫院最近的酒店住,就是爲了怕半夜突發情況,醫護人員能夠在第一時間趕到。
冷莫璃最近剛好有個實驗成果進入了尾聲階段,所以吃住在醫院都快成了家常便飯了,這會兒正在自己的辦公室裡忙着呢。
還是剛纔那間辦公室,莫驕陽前腳進了屋子,後腳凌晨跟着進來,關了門,轉身的時候,不期然的就迎上了莫驕陽的一道硬拳,生生的對着他的腦門而來。
凌晨算是反應機敏的,在耳後有拳風掃過的時候,凌晨已經用胳膊迎了上去,拳頭抵住胳膊的時候,凌晨的身體砰的一聲撞到了門板上,發出了一聲劇烈的撞擊。
在接近午夜的醫院,走廊裡連醫護人員都沒有,這一聲撞擊所帶來的迴音,還有門板的震顫都足以宣泄出那個出拳的男人用了怎樣的力道。
“凌晨,你別想矇混過關。”
既然不是在走廊,莫驕陽的聲音就不必壓制,冷冽的目光咄咄逼人的緊鎖着凌晨,抿起的嘴角帶着幾分寡淡薄情的味道,可是眼裡深處那濃且烈的關心,卻並不曾被忽略。
凌晨長長的噓了口氣,原本想開玩笑的心思也都跑了無影無蹤,胳膊一用力,把莫驕陽的拳頭架開的時候,忍不住嘶了一聲,“我說,好歹看我鞍前馬後的份上,你下手多少也得留個情吧,你信不信,剛剛撞上的位置,一定青了。”
莫驕陽冷睨着凌晨,看着他一個大男人受了點破傷還齜牙咧嘴的矯情,狠啐了一口,“你要是真敢涉黑,就不只是青這麼簡單了。”
凌晨翻了個白眼,明明是這個男人給他交待的任務,不是說不問過程只要結果的嗎,他好不容易弄了這麼個省事兒的法子,又能以最快的速度達到效果,怎麼這會兒這男人還不滿意了。
“我不都跟你說了嗎?那個是我堂妹夫,人家現在在洗白,再說也沒幹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兒。”
莫驕陽嘴角揚着諷刺的笑,混黑道的沒幹過一點傷天害理的事兒能爬到老大的位子?
三歲小孩子都他媽不信的話,拿來糊弄他了。
“凌晨,我不會閒的沒事兒幹去揭他的底,不過你也讓他把自己屁股擦乾淨了,要是犯到我手上,我也絕不會讓他日子好過。”
凌晨一噎,莫驕陽不會以爲他是在藉着這個事兒給兩邊搭個人情橋,以後有事兒沒事兒的擡擡手吧?
往前一步,凌晨與莫驕陽誰也沒去沙發上坐着,而是這樣對視着立在門口,沒人去開燈,卻不妨礙兩個熟悉彼此習慣的人去看清彼此眼睛裡的光。
凌晨痞氣的揚了揚嘴角,他他媽就是吃飽了撐的沒事兒幹,替人家出頭還得遭人家嫌棄。
莫驕陽輕嗤了一聲,看着凌晨展肩的小動作,就像是要在氣勢上壓他一頭似的,“再挺,也沒我的寬。”
呃!
凌晨撫額,莫大哥,你能不能不這麼驕傲自大啊?
目光定到了莫驕陽筆挺的身姿上,看着那挺闊的肩足足比他寬了幾公分的樣子,終究是事實擺在眼睛,他的那點小心思再一次的傾瀉而出,“我說驕陽,咱們不能這麼不厚道,一邊用着人家,一邊給人家擺臉子,這年月雖說當官的是大爺,可這大爺不也得有兩個小弟跟着,就是那乾隆爺,不還養了個和紳和紀曉嵐嗎?
俗話說的說,文有文的好,武有武的道,你看,咱們這事兒,你要是真能賣個大人情出去,回頭撈到的好處,別人眼饞也拿不去,反正以後你是要往上走的人,這個時候,這個機會不抓緊點,難不成給別人撈走好處,咱們兄弟可沒幹過把到嘴的肉送到別人嘴裡的事兒,你說呢?”
凌晨一邊說着,一邊觀望着莫驕陽的表情,時不時的還看一眼手機上的時間,順帶提醒着,“快到午夜了,再有幾十分鐘飛機就要降落了,你就算是打電話過去安排,也不知道那邊能不能趕的上了,哎,大好的人情,也不知道能不能賺的到嘍。”
若說開始的時候還是提醒,說到後來,就帶了點事不關己的意思,那感覺,擺明了他就是個跑腿的,把消息打聽明白了,該安排的也安排下去了,剩下力所不及的,就只能看大領導的意思了。
莫驕陽幽深如潭的眸光裡,波雲詭譎,深邃如海,任是凌晨這麼近的距離,也拿捏不準莫驕陽此刻在想什麼,亦或是怎麼決斷的。
手機上的時間顯示半夜十一點三十五分,凌晨的心情不免有些急躁,“驕陽,那兩個人的信息我可給送過去了,想必這個時間那邊都已經安排好了,反正你這個人情賣不賣,那邊今天晚上都得有好一場惡戰,這麼大的事兒,不可能不轟動b市高層,到時候這麼大的便宜,讓誰撿去,可就說不準了。”
莫驕陽眉頭一蹙,不經意的問道:“b市那個,怎麼安排的?”
凌晨機靈,知道莫驕陽問的是馮雅倩,不屑的哼了一聲,“放心,命留着,不過爲了讓她以後不會時不時的出來找你和小若若的麻煩,這行動力上嗎――”
莫驕陽點了點頭,算是默認了凌晨的安排。
凌晨呷了口氣,小聲的嘟囔着,“哎,不過這刀槍無眼的,真要是有個失手,也只能算是她命裡該有這一劫啊!”
莫驕陽連嘲帶諷的睨着凌晨,這小子是擺明了讓他把這個人情賣出去,不然,在那種情況下,誰也不能保證事情不往失控的方向發展。
馮雅倩不能死,衝着b市馮家的面子,馮雅倩這條命得留着。
莫驕陽心裡也是有底線的,其實凌晨提醒他老爺子的打算的時候,他心裡就有數,馮雅倩欠莫家這條命,能換來一個天大的人情。
可就算不是這個天大的人情,莫驕陽也不會把馮雅倩弄死,他的身份,也不允許他這樣去做,如果她不姓馮,他會通過法律的途徑送馮雅倩進去吃吃苦頭。
可是她姓馮,這個法律的途徑只能給馮家抹黑,而且真要是把事兒鬧僵了,馮家那邊估計也不會眼看着自家的孩子進去吃虧,所以,馮家和莫家的關係只怕會僵持起來。
“你在門口守着,我打個電話。”
凌晨翻了個白眼,知道這男人是謹慎,哼了一聲,也不答謝,回身一步開了門,拿了支菸,拉開了走廊的窗戶,任自己沉浸在煙霧繚繞之中。
其實在剛剛莫驕陽出來之間,他就已經到了病房門口,因爲晚上走廊的聲音太靜,要是皮鞋像白天那樣正常行走,發出來的聲音連帶着迴音就會很大,所以,他其實是用腳尖走過去的,爲的,不過是不想打擾杜若的休息罷了。
可是當他透過門玻璃看到莫驕陽低垂着頭,由內而外透出的都是絲毫不加掩飾的哀傷,那份不同於站在人前筆挺的英姿,正半蹲在杜若的牀前訴說着無聲的愧悔,那一刻,他不忍打擾,也不想打擾。
每個人,總有一面是不希望被別人窺探的,他不是個愛八卦的人,同樣,他也不希望去揭穿這種自我保護。
那一刻,他甚至在想,讓這個男人愧悔去吧,只有他愧悔了,將來,才能對那個躺在病牀上的女人更好,因爲他的無能,纔會讓女人遭受這樣的境遇,所以,這點愧悔,這點折磨,比起女人受的苦,又算什麼?
莫驕陽拿着電話坐到了沙發上,藍色的屏幕上一行行的劃過人名,拇指在兩個名字間徘徊,這個人情,要賣給誰,是利益,還是兄弟?
莫驕陽比凌晨想的還要多,因爲這裡面牽扯出一個提供消息的人,他以後要走的路,絕不能跟這樣的人扯上關係,一但扯上,一經被發現,那絕對是他的一大污點。
他不怕這個污點抹黑他,如果他是一個人的話。
他是怕被人抓到這個把柄從而把莫家牽扯進來,到時候,就是有口說不清的麻煩。
利益是什麼,是你給他好處的時候,他能記着你,甚至可以爲了從你身上得到更多的好處而用盡甜言蜜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