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大師兄的插手,哪怕姜西渡不想逃避慘敗的下場,也還是沒能如住墨所願去當什麼坐騎,僅僅是被罰去麒麟崖思過三年,反思一下自己爲何非要跟着不懂事的師侄胡鬧。
至於住墨就有些慘了,若不是有大師兄求情,被趕出師門也不爲過。現在受了些皮肉之苦被關上幾年,已算萬幸。
比較了一下這兩人的傷勢,姜引在聽師父講完道之後便徑直去了關着住墨的地方。那裡不算監牢,卻也暗無天日,現在只關了住墨一個人,本該冷冷清清的沒什麼動靜,可當她快要接近的時候,卻聽到裡面傳來了一陣不小的說話聲。
腳步一滯,她幾乎是想也不想的隱匿了氣息才繼續走了過去,直到快要走到門口的時候,纔將裡面的動靜聽了個一清二楚。
“你贏了他又如何?惹我二叔動怒有什麼好處?而且,過些日子燃燈道人將靈鷲山那盞燈留在玉虛宮時,你若還身處這監牢之中,怎能向道人開口去借那燈芯。”正在說話的似乎是一個少年人,聲音裡還帶着些稚氣。
而住墨的聲音也很快傳了來,“我只是看着他便覺得心裡不痛快,那時也顧不得許多了。誰叫大師伯總是護着他,恨不得成日把他帶在身邊。我當年拜進師門時,那般敬仰大師伯的威名,心想着若是拜不成大道君爲師,拜在大師伯門下也好,可是大師伯卻說自己沒有收徒弟的心思,也不想助旁人修行!現在這又算什麼?姜西渡那點本事全是由大師伯傳授的!倒比親徒弟還像徒弟!”
“可惜我二叔的性情與之前不同,我也摸不透他的心思。罷了,罷了。氣已經出了,現在還是想想怎樣從這裡出去纔是。等我二叔再來的時候,你求他兩句,他會聽的。”少年人似乎未將這事當做什麼不得了的大事,說話時還吃吃的笑了幾聲,“說起來,我還從未見過這個姜西渡呢,改天一定要見見。”
“他?不見也罷。找不出一處能看的地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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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後來,這兩人說的都是些無關緊要的話了。姜引站在外面想了想,這時候才明白住墨爲何如此不喜姜西渡。原來是有仰慕大師兄的理由在。
這也沒什麼可奇怪的。蘇世當年的性子桀驁不馴,曾經做下過不少荒唐事來。雖然現在聽起來有些胡鬧了,可是時至今日也仍是有許多年少輕狂的少年人憧憬着他的一切。像是住墨這樣的年輕人,說不定還要比那些姑娘們更希望大師兄多看自己一眼。
姜引想了半天都沒想出來該如何形容這事,倒是在許多許多年之後纔在凡間學到了兩個字——禍水,活脫脫的禍水。
在心底感嘆了幾聲之後,她又向裡面望了望,依稀可以看見那少年人的相貌,俊俏又英氣十足,眉眼間的神韻與蘇世極爲相似,髮帶上垂着兩個精巧的小金鈴,隨着高高吊起的髮絲來回晃動着,不時發出一聲清脆的鈴響。
很顯然,他口中的“二叔”與住墨口中的“大師伯”是同一人,也就是蘇世。這樣算下來的話,他豈不是蘇世的侄子?
姜引曾聽大師兄提起過他的族人,而那唯一一個侄子據說是喚作“卻邪”的。
有傳說四海八荒之中有八把神劍,一名“掩日”、二名“斷水”、三名“轉魄”、四名“懸翦”、五名“驚鯢”、六名“滅魂”、七名“卻邪”、八名“直剛”。
卻邪者,有妖魅者見之則伏。
這隻小麒麟取了這樣一個名字,想來也正是擁有“卻邪”的本事,能讓世間的邪魔歪道盡皆伏首。可惜聽蘇世所說,他這個侄子一向不怎麼聰明,做事也沒有分寸。
也不知這兩個孩子又是怎樣熟識起來的,剛剛竟然還在說燃燈道人手裡那盞琉璃燈,可別鬧出什麼大亂子纔是。
未再思慮下去,弄清了住墨的心思後,姜引轉身便去了麒麟崖。
姜西渡已經在山崖邊待了幾日,她趕過去的時候,他正坐在那裡靜靜的望着天。見狀,她也未打擾他,只在旁邊看着他的背影,直到看到他扭過頭睇了她一眼之後又將頭扭了回去,非但眉頭沒有舒展開,還緊緊抿着脣。
惱了。
“喲,小師弟這是爲了什麼事在生氣啊,跟師姐說說,幫你報仇!”這樣的情形下,她從身後將他抱了個滿懷之後便不鬆手了。
自那日捅破了彼此心思之後,他們兩人之間就再也沒了什麼阻隔,雖然仍要避着宮內衆人,可在私下裡卻是日漸親密。
耳鬢摩挲間,姜西渡就算是再想繃着那副神情也繃不住了,到最後泄了氣,仍是垂着眼眸不說話,只是那眼神裡卻多了一絲委屈,“現在外面的人全在說你與大師兄的事。”
這話倒是讓姜引愣了愣,她還以爲他是在感懷慘敗一事,卻沒想到竟是在想着這個。
誠然,當日爲了從住墨手底下救下他,她確實是與大師兄聯手攔下了那攢心釘。而在看着那攢心釘釘入牆柱之後,蘇世最先做的事情不是對着這些人發火,反倒匆匆跑過去擔心的問她有沒有受傷,那副關切的神情實在是讓人忍不住生疑,二師妹饒蓮的臉色都倏地變了。流言也就這樣傳了出來。
可是旁人不知道實情,姜引自己卻是知道的。哪怕初入崑崙山那時,她與大師兄確實是好過那麼一陣子。可是無論是當時還是現在,她都很清楚,她與蘇世之間絕非男女之情。蘇世一直在後悔當日害她慘死一事,不過是愧疚之心作祟,這才勉強自己對她百般照顧。而她曾對大師兄百般依賴,也只是因爲他是渡她成仙的那一人,那時懵懵懂懂,自然會不由自主的倚靠着唯一能夠信賴的人。
至於情分?至多是兄妹之情罷了。
就算有人覺得他們兩人相配又如何?她還覺得二師妹與大師兄十分相配呢!何況二師妹比她貌美,比她出身高貴,對大師兄又是那般情深。那兩人不也是沒能成爲一對有情人嗎?
“旁人想說什麼便叫他們說去,你我的事,只有你我心知肚明就足夠了。”她鬆了手,然後挪了挪身子依偎在他身側,“西渡,你有沒有想過,總有一日,我們都會離開這個崑崙山。”
雖然對方嘴上說着在介懷她與蘇世的事情,可是她心裡清楚,這個小師弟真正傷心的事情還是那一日的慘敗。只不過依着姜西渡那個性子,絕不會輕易將不甘與痛苦說出口。
聽了她這話,姜西渡果然擡起了頭,“爲什麼?爲什麼一定要離開這裡?就算一直這樣過下去又有什麼不好?玉虛宮又沒有學成之後便逐人出師門的規矩。”
雖說師父曾敕令門下弟子各自在洪荒開闢洞府延傳道法,也有幾個師弟已經離開崑崙山去了別的仙山收徒修行。可是現在留在玉虛宮的門人還是有許多,而且當真不願意離開的,也沒有非離開不可的規矩。
“可是,西渡,我想出去看看。修道爲仙,縱然沒拿等高強的法力和修爲,渡不了芸芸衆生,也總能指引受苦受難之人早日脫離苦海。”說完,姜引自己先笑了,“是不是覺得我無趣了?”
“我……我只是不想讓你離開而已。”半天,他憋出這麼一句來,卻也不知道有沒有將她的話聽在心裡。
“傻子,你可以跟着我一起走啊。渡引衆生這種事,我一個人也做不到。”
這個時候的她還不知道自己會以何等狼狽的模樣匆匆逃出崑崙山,說起這些話的時候,臉上的笑容出自真心,心裡想着的一切也是那般如意。
*
硬是被留下吃了頓晚飯之後,兩人離開趙家時已近傍晚。爲了避着院外那個糾纏不休的小師弟,引商默許了華鳶帶着她直接閃身回到小樓的舉動。
而當她回家推開窗子向外面望去之後,果然見到姬敏還不肯死心的站在院外,像是在沉思着什麼。
“他若是一直不肯走,我也不能一直閉門不出。”
連着嘆了幾聲氣,她趴在窗邊,只覺得這陰雨天都比平日更煩悶了一些。
華鳶陪着她坐在那裡,目光也投向了窗外,只是卻未落在姬敏的身上,反倒若有所思的看了看院門,“那便讓他走吧。”
說罷,他突然從懷中掏出一個精巧的小金鈴來,“你不是一直問我那門上貼着的到底是什麼嗎?”
這事已經有數不清的人問過了,可是他卻硬要說那門上畫着的是麒麟。引商原本也是不信的,直到看到他輕輕晃了下那個小金鈴,輕聲笑道,“將他給我趕出長安城。”
“鐺!”
正值陰雨天,這清脆的金鈴聲與風雨混在一處,一聲高過一聲,似是在一較高下。與此同時,貼着門畫的那扇院門忽然開始劇烈的晃動起來,一張一合間幾乎要將門板甩到外面去。
“鐺……鐺……”
這鈴音在雨聲中仍是清晰可聞,雖不至於震耳,可那清脆的響聲卻彷彿蕩進了心底,撞得人心慌。
姬敏顯然也察覺出了會發生的事情,不動聲色的後退了幾步,只是還未等他將手伸向腰間的長劍,面前的院門已經在一張一合之間分別重重的甩在兩側院牆上,霎時間撞成了碎片。
木屑飛濺,門畫也悠悠的自門板上脫落了下來。多年過去,那泛黃的紙張仍然彷彿一碰就會變得米分碎,而當它終於落在地上之後,紙上卻閃過了一道刺眼的金光,不同於往常,這金光漸漸吞噬了整張門畫,直到上面那寥寥幾筆勾勒出的圖案徹底消失不見。
而在這道光芒深處,一個龐然大物突然從其中一躍而出。
龍首、鹿角、獅眼、麋身、虎背、蛇鱗……天地誕生之初,飛禽以鳳凰爲首,走獸以麒麟爲尊。
端午日雨,鬼旺人災。正值長安城小鬼遍地走的時候,魑魅魍魎皆聚集於此,可當這傳說中的瑞獸之首現身之時,一身至陽正氣,單單站在那裡邊足以震得整個長安城的小鬼們都齊齊哀嚎。
似乎還嫌不夠,它再次跺跺腳的時候,便有一道金光從它腳下蕩了出去,所到之處,惡鬼的嚎哭聲也因此越加淒厲。
樓上的引商怔怔的看着下面的場景,就連手中捧着的香爐掉在地上也渾然不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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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敏的臉色終是變了一變,他抽出那把長劍,寒光一閃,劍尖已經到了那龐然大物的眼前。可也就在這眨眼之間,他面前的麒麟在退避時已變作了少年模樣,看起來不過是凡人十七八歲的樣子,俊俏又英氣十足,髮帶上垂着一個精巧的小金鈴,隨着高高吊起的髮絲來回晃動,不時發出一聲清脆的鈴響。
風雨瀟瀟,少年眉目間帶着不馴,桀驁而鋒利,“姬敏,我最後說一遍,離開長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