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當年李瑾與錢錢在王府裡朝夕相處,再加上王府裡沒有其他女人,日子久了,情分自然不比尋常。可惜的是,李瑾始終將錢錢當做朋友亦或是親人,錢錢卻爲此動了真情。
唯嘆一聲,今生無緣。
李瑾倒也不是傻的,聽他們說了這話,便也漸漸想通了這些年來的曲折,一時無言。只是沒多時,復又開口,“你呢?可曾嘗過這樣的滋味?”
他這時也不過是隨口一問,並未指望着蘇雅會有相似的經歷,所以在聽到對方說了一句“有。”時,不由一愣,“當真?”
“當真。”即便是拖着這樣笨重的身軀,蘇雅也努力坐直了身子,斂起臉上嬉笑的神色,認真答道,“她是我們族中最美的女子。”
這也是引商第一次聽到的故事,她幾乎露出了和李瑾一樣愕然的神情。只不過她是在驚訝蘇雅生前竟還有過一段難忘之情,李瑾卻是在懷疑那女子到底有多美。
“她?美得留下了千古罵名。”見他們都實在是好奇,蘇雅便解釋了一句。
可這話在外人聽來着實是難以相信,饒是李瑾這樣對旁人的私事毫無興致的人也忍不住笑道,“若真有那等美得留下千古罵名的女子,也定然不是因爲貌美,而是做出了蠱惑君王致使國家滅亡的惡事……”
“砰!”話未說完,就聽對面的人猛地砸了下桌子。
一直垂着眼眸的蘇雅終於擡眼看向他,目光中隱有怒意。那一瞬間,李瑾差點在這張憨態可掬的面容上看到了伸出利爪的野獸纔會露出的尖厲神情。
而今日的蘇雅也不知是怎麼了,差點砸了那張桌子不說,還偏偏要與其爭辯道,“自古以來,亡國不過是因爲君王自己荒淫無道、剛愎自用,與身邊的女子有何干系?”
他這怒氣來得太不尋常,以至於李瑾這個堂堂的郡王非但沒有與他計較,反倒好奇的笑道,“若依你所說,你心悅的女子竟當真是千古留名甚至斷送了一國江山的女子?呵,當世女子最貌美者不過宮裡那位太真妃,你說的又是誰?再往前數,是驪姬傾晉還是褒姒一笑啊?又或是,商周時那個……”
話說到此處,未等說完,蘇雅已經站起身,莫說道聲別,竟連頭也未回便推開門離去。
徒留引商與李瑾坐在屋裡面面相覷,李瑾似是很難相信剛剛發生了什麼,“惱了?”
他不過是說了幾個千百年前的禍國妖姬,誰料對方竟惱怒至此,實在是讓人懷疑。
“難不成……”想了片刻,他忽然想到了一個極其荒謬的解釋。
引商實在是不願回答他,連忙起身告辭,飛快的逃出了這座郡王府。
一出府門,果然看到蘇雅正蹲在牆邊等着她。外面不知何時又下起了雪,他蜷縮在那個角落裡,看着着實是可憐。
引商在身上翻了翻,最後翻出了青謐鏡來,看着鏡子在掌心中一點點變大,直到變作傘面那麼大的時候纔將它遮在了自己與蘇雅的頭頂。
他心裡不好受,她便不多問。他想在雪中靜一靜,她也在這兒陪他待上一會兒。
相識這麼多年,無論是裝作天靈留在她身邊時,還是後來無需再僞裝下去的他,都從未在她面前露出過這樣哀傷的神情。
引商努力回想了一下,甚至想到了華鳶爲咸宜公主講起“己雅”這個人的故事時,蘇雅在一旁的神情。那時的他,在聽着自己那悽慘不忍回首的往事時已經有些無動於衷,甚至露出了不耐煩的倦意。可就在剛剛,明明李瑾只是隨口提了一句歷代揹負着罵名的女人們,他卻連那女子的名字都不敢去聽,也容不得旁人將諸多罪行全都推到那女子的身上。
引商比李瑾知道得多一些,所以在聽到“她是我們族中最美的女子。”時,便已猜出了那女子的身份。
蘇雅是出身有蘇氏的。而在將近兩千年前,帝辛發動大軍征伐有蘇氏部落,戰敗屈服的有蘇氏爲此獻上了牛羊、馬匹,還有族中最美的女人——妲己。
華鳶曾在咸宜公主面前說過的,己雅本不該叫己雅,只因生來相貌便與族中的一個女子恍若雙生,便被喚作“雅己”,後來叫着叫着才叫成了“己雅”。
想當年引商聽到這個故事時,只在感嘆蘇雅生前過往悲慘離奇,卻從未留意到那對容貌相似的男女有着怎樣的情意。
她在這兒妄自想着,蘇雅卻不知何時已經站起了身,將鏡子縮小了自己要她自己頂着,然後不以爲然的笑道,“你在想什麼?我可要說一句,事情與你想的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她脫口而出。
“我和她只是自幼的玩伴,後來長大了,她不得不離開部落去了朝歌,我便再也沒見過她。”說起這段往事時,蘇雅每說一句話都不得不頓上一頓,可還是堅持着說完了,“不過見與不見也沒什麼區別,就算是成日相見,她也從不肯多看我一眼,何況是去了朝歌之後。”
去了朝歌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他卻不肯說了。引商也噤了聲,默默跟在他身邊一起朝平康坊的方向走了回去。
萬幸,迎着風雪的兩人總算是趕在宵禁前回到了家。未進門時,引商便看到了門口掛着的那兩個血紅色的燈籠,在這昏暗的雪夜裡顯得倍加詭異。
“有誰來了嗎?”引商心知家裡沒有這種看着很不吉利的燈籠,只能是外人帶過來的。
而蘇雅則在看到那兩個燈籠時稍稍變了臉色,“陰間來了人。”
陰間若來了人,定是來尋華鳶的。引商倒也不會覺得驚訝,只是當她走進門看清了來者之後,卻不由怔了怔。
屋裡那個正坐在華鳶身邊與他說着事情的女子身形高挑、氣勢凌人,連走路都像是帶着風的。
引商還記得她的名號——天子殿判官雪理。
聽到有人推門進來,屋裡的兩人都不約而同閉上了嘴,華鳶先一步站起身,“總算是回來了。”
引商眼波一轉,目光在他們兩人遊移着,總覺着哪裡有些不對勁,可又說不上來。
“你們先說着。”她對着客人打了聲招呼,便想上樓去歇一歇,誰知步子還沒邁開,就被華鳶扯住了胳膊。
“走什麼?”他硬拉着她過去,卻也不告訴她要做什麼。
引商只能傻傻的站在他身邊,任那天子殿判官將自己上下打量了一遍,然後又聽對方說道,“我知道了。”
說完,雪理便對着她和華鳶一拜,又拿起桌上的公文與卷宗匆匆離去,看似沒有留在這兒與他們閒聊的工夫。
她一走,門口那兩個燈籠也在她踏出門檻時與她一起消失得無影無蹤。
引商帶着一臉的茫然看着她的背影,到了現在都不明白這是鬧的哪一齣?
“我現在不在那位子上,將來若是出了什麼大事,想要攀關係都攀不上。”他笑着鬆了手,解釋道,“所以,趁着現在還算認識些熟人,自然要拉攏他們一番。”
他說得前言不搭後語,引商也是想了片刻才明白他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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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竟是在擔心將來孤立無援,這是在拉攏幫手呢。
“別騙我了。”她幾乎是立刻對着他翻了個白眼。
哪怕不算上年幼時的那幾年,她與他也相識了七年之久。說句不好聽的話,哪怕他化成了灰,她都認得出他。而他的行事作風,她更是一清二楚。
就算是死,她也不相信姜華鳶會去求別人伸手相助。
對此,華鳶也沒有反駁她,只是笑意更深,懶洋洋的往後一躺,又窩到了白天睡過的地方。
聽蘇雅說這人太累了的時候,引商還沒有看出多少端倪來,眼下瞥了瞥他的神情,卻忽然覺得蘇雅也許是說對了。
與以往的慵懶不同,現在的華鳶整張臉上都寫滿了疲憊。而那倦意彷彿能將人拖垮一般,讓她在看着他的時候將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那疲憊拖着他不斷下墜,閉上眼睡去之後便再也不會醒了。
到底是從何時開始的呢?他到底是做了什麼事情,竟會如此勞累?
盯着眼前的人看了片刻,引商忽然想到了一件被自己遺忘了許久的事情。
“逆天改命……還謝瑤一條命的時候,落到你身上的代價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