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暴風雨過後,海面便會恢復平靜,甚至比暴風雨前的寧靜,更讓心心曠神怡。宮裡的人越來越少,天諾也不願再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去進行新一輪的選修,太后病重,也無暇顧及。好在這半年裡沒有再出過其他的事,邢盼璇的孩子也順利的降生了。
那是一個生性單純活潑的男孩,三年平穩過渡,他也漸漸長成了大家喜愛的模樣。天諾給他起名叫赫澤,取恩惠如雨的意思。邢盼璇生產那日正值暴雨如瀑,便私下裡叫赫澤爲雨點兒,取因時而生卻不爲運勢所累的意思。那場瓢潑大雨,外加電閃雷鳴,都不是邢盼璇希望日後加註在赫澤身上的。
兩三歲的孩子最是可愛,因爲傾歡的緣故,我一天裡要花好幾個時辰呆在千禧宮。邢盼璇生產之後,自然而然地晉封爲五品充儀。只是品位低,還不能自己撫養,便只能送到高位的娘娘宮裡。
倩雪貴爲皇后,平日裡又有很多事情要忙,自然不得空,況且天諾也在提防倩雪利用手中的兩子要挾。我有赫寧和傾歡兩個,文華夫人也有婉清和淑佩,景瑤雖然現在只有宛眉一個,但也是力不從心。元妃和康妃沒有生育過也不知如何處理,便只有交到千禧宮,囑託德妃照料。
德妃看着傾歡和赫澤玩得很好,笑着說:“瞧着傾歡現在這個樣子,彷彿就能瞧出你小時候的頑皮模樣。”看着傾歡在一旁,果真拿出當姐姐的樣子來,帶着赫澤開心地玩着,這樣的性格的確和我小時候總也閒不住的樣子極像。我低着頭微微一笑,將剛剝好的橘子遞給德妃。
“眼看着柔儀也快到了待嫁的年齡,我聽說皇上已經替婉清指好了人家。”我掰了一瓣橘片放進嘴裡,酸得直倒牙,便立時吐了出來。德妃素來喜愛吃酸,便接過我剩下的放在了果碟上。“是啊,聽說是管太尉的嫡孫,模樣倒還好,關鍵是品行端正。聽聞他很溫和,待母親極其孝順,深得太尉歡心。”
我點了點頭,婉清那樣溫潤婉約的性格,遇到一個同樣溫柔如水的男子再好不過,兩個人平平淡淡,相敬如賓地過完一生。門當戶對什麼的都不重要,她是帝王女,天下再沒有什麼人能夠在家世上越過他去,人好纔要緊。想起不久婉清也要出嫁,我便不禁想起已經死去多年的玉瑩。然後又聯想到日後的傾歡,不知道等待她的,守護她的,又是怎樣的男子。
德妃見我又莫名地傷感起來,知道我又想起了從前的傷心事,忙安慰我說道:“過去的就過去了,你何苦執着。好好守着你眼下的東西才最要緊,陰陽兩個世界,你在這裡操再多的心,也管不到那裡去。”
我看了一眼德妃,知道她是好意,便儘量收起自己的悲慼之色,與她再說些俏皮話。正巧,柔儀從殿外走了進來,手裡捧着的是一盤新鮮的石榴。柔儀見了我微微屈膝問安,我也客氣地點了點頭。
“母親,這是內務府剛送過來的新鮮石榴,您嚐嚐。”柔儀人如其名,溫柔賢淑,儀態端莊,是典型的大家閨秀,只是少了些靈動,讓人覺得第一眼看起來有些遙遠。德妃嗔怪地看了一眼柔儀,說道:“你儷母妃還坐在上頭,也不先讓讓。”
柔儀也並沒有驚慌,仍舊不溫不火地說:“儷母妃不要見怪,柔儀忘了規矩,還請儷母妃不要怪罪。”我將柔儀拉到身邊,看着她身量纖纖,窈窕柔美,更有江南女子的煙雨朦朧之美。我笑說:“你母妃是北方女子,卻將你教導成了南方姑娘,更顯穩重。你同儷母妃說說,你母妃是如何把你教得這樣好的?本宮也學學,好好教導教導傾歡。”
傾歡耳朵靈敏,聽到我說她的不好,哪裡肯,便跑過來撲到了柔儀的懷裡,抱着柔儀的腰說道:“姐姐莫要聽母
妃胡說,人人要都一個樣兒了還有什麼趣。”我被傾歡說得一愣,然後德妃便在旁邊笑開了,扯過傾歡就抱在懷裡,心肝肉地直叫。柔儀也是抿着嘴笑得開心,然後寵溺地對着她的小妹妹搔了搔吹彈可破的臉頰。
“這孩子叫本宮慣得沒個樣子,讓姐姐見笑了。”我不好意思地斜睨了傾歡一眼,可是這個小傢伙卻不買我的賬,躲在德妃的身後朝我扮鬼臉。德妃寵溺地將傾歡抱在懷裡說道:“傾歡說得沒錯,你這樣活潑的性子啊,本宮很喜歡。你柔儀姐姐雖然乖巧,但是不願意說話,如果像你這樣整日歡天喜地的,多有趣。”
我不理傾歡的恃寵而驕,拉着柔儀的手問道:“皇上同你提過出嫁的事沒有?”柔儀見話題轉到自己的身上,又是這般女人家最難以啓齒的話題,又不好沉默,只得紅着臉點了點頭。“那可有中意的人了?”柔儀也只是搖了搖頭。
我和德妃對視一眼,知道柔儀還是有所保留,但也不方面尋根究底,壞了她的臉皮。德妃說道:“你儷母妃有些事上還能說上話,更在皇上面前得臉,你若真有什麼心思但說無妨,你儷母妃也會幫你的。母妃不可能跟你一輩子,你會有你自己的家,選什麼樣的人,也得你自己拿主意,即便是皇上也不可能隨便就把你指出去。”
我接着德妃的話頭說:“你母妃說的是,瞧着你玉瑩姐姐的前車之鑑,你也該儘早爲自己做打算。還有婉清,她也是見過那個管淵的,也很滿意。你若有了中意的人,本宮和你母妃也可幫你瞧看瞧看。”
柔儀似乎有些被說動了,只是礙着我的面子有些不好意思開口。我心裡也明白,笑說:“知道你不好意思,你便偷偷告訴你母妃,姐姐再轉告本宮便是。”柔儀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那便是心裡果真有一個心上人,我很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德妃,微微地笑了笑。
這時,赫澤拿着一張薄薄的宣紙從對面的炕上跑過來,抱着德妃的腿說道:“德母妃,您瞧瞧,澤兒的字寫得好不好。”我也湊近一瞧,只見白白的宣紙上面,寫着一個歪歪扭扭的“壽”字,旁邊還髒兮兮地沾着未乾的墨水。
德妃摸了摸赫澤弄花的小臉兒,笑道:“寫得很好呢,但是德母妃不知道,澤兒爲什麼要寫這個‘壽’字呢?”赫澤吸了吸鼻子,又用貓爪兒一樣的小手在鼻子下面蹭了蹭,頓時一張小臉滿是墨水,像是突然之間長出兩撇小鬍子似的。惹得德妃忙不迭地替他擦乾淨,而傾歡卻在旁邊捧腹大笑。
“澤兒知道過幾日是母妃的生日,澤兒想把這個字送給母妃。”赫澤的一席話,讓我和德妃都是滿滿的感動。赫澤還這樣小,便知道孝順父母,看着他那一雙明亮純淨的大眼睛,想着孩子永遠都是這個世界上最純粹的人。
德妃叫人打了盆清水給赫澤淨面,又挑了身新衣裳換上,拉着他的手說道:“也有日子沒去瞧你母妃了,走,本宮帶你過去。拿好你的壽禮,你母妃一定歡喜地緊。”赫澤一聽要去看母親,立馬跑到前面催促着德妃快些。我正好也閒來無事,便跟着他們一起去往永安宮。
碰巧,天諾也剛剛下朝路過這裡,準備和元妃商量一些政事的。見我們相約而來,又看到赫澤和傾歡親密地拉着手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便叫人落了轎。“你們怎麼今天情緒如此好,終於肯出來走走了?”
赫澤和傾歡見到天諾,一窩蜂似的衝到旁邊,一人拉起一手,拽着天諾的胳膊就往永和宮裡拽,還未等我們回話,三個人早就不見了蹤影。
當孃的哪有不想孩子的,邢盼璇見赫澤進了屋,連忙抱在懷裡怎麼也親不夠,又礙着皇上在旁邊,這才忍住沒有哭。赫澤也想念邢盼璇,
窩在她的懷裡不停地說話兒。今兒吃了豆沙卷,昨兒喝了葡萄果茶,又做了幾身新衣服,睡得好不好,同傾歡玩了些什麼。邢盼璇也很認真地聽着,努力用自己的耳朵記錄孩子成長過程中的種種。
德妃見這母子兩人旁若無人聊得熱火朝天的,連坐在旁邊的天諾都備受冷落,忙上前道:“可是一輩子再沒見着的機會了,這樣多的話都說不完。澤兒,你今兒個來永安宮是爲了什麼,還不把你的好東西拿出來給你母妃瞧瞧。”經德妃一提醒,赫澤便從邢盼璇的膝上跳下來,跑到外面去了。邢盼璇好奇地看着德妃,又瞧了瞧天諾,不明所以。
不大一會,赫澤從門外探出半個頭來說道:“母妃,澤兒的東西不好,您別嫌棄。”說着將那副“亂七八糟”的字徐徐展開,捧到了邢盼璇的面前。邢盼璇的目光在赫澤期待的眼神注視下落在了那個字上,然後眼淚決堤,將紙張打溼。
德妃笑道:“瞧瞧你,澤兒給你賀壽,廢了好大的勁寫出來的字,竟好懸讓你給毀了。澤兒這樣孝順,你應該高興纔是,好端端的又哭什麼。”邢盼璇將字捧在懷裡,十分歡喜的模樣,摟着赫澤親了又親。赫澤剛開始見邢盼璇哭,還只當是惹了母親不高興,一張小臉也很沮喪,後來見邢盼璇笑了,這才高高興興地窩在她的懷裡,蹭了蹭,弄得衣服都起了皺。
天諾走過去看了看邢盼璇手中的字,很是欣慰,點了點頭。“澤兒的確孝順,你和德妃都功不可沒,給了朕一個好兒子。”邢盼璇心裡歡喜,只是抱着赫澤親個不停,而德妃也只是欣然接受了天諾的讚譽。
天諾叫人將這幅字拿去畫館裝裱起來,就掛在邢盼璇的臥房。天諾拍了拍邢盼璇的肩膀說道:“你入宮也許多年了,因爲各種原因都不曾給你好好過過生日。今年朕會叫內務府好好操辦,你還有什麼想要的,儘管開口。”
邢盼璇看着天諾,欲言又止,只是抱緊赫澤,遲疑地點了點頭。我看得出來,邢盼璇作爲一個母親,最渴望的是什麼。我便上前說道:“邢妹妹一直很好,皇上也該作爲補償,晉一晉邢妹妹的位份。”
“這個自然,盼璇克己守禮,勤儉奉公,朕便晉爲四品婕妤如何,賜‘孝’爲封號,擇日行冊封禮。”邢盼璇聽聞,便跪在地上,千恩萬謝。我笑着走到天諾的身邊,說道:“是了,邢妹妹是四品婕妤,赫澤也可以回到妹妹身邊了。”
天諾先是一愣,然後促狹地看我一眼,沒有說什麼。我的小心思被他抓了個正着,顏色上有些粉紅,然後看了看還無法相信這個消息的邢盼璇,調皮地眨了眨眼睛。德妃也在一旁催道:“想什麼呢,還不快謝謝皇上!”
邢盼璇這才反應過來,拉着赫澤一起給天諾磕了頭。還有什麼比自己的骨肉回到身邊更重要的呢,只因爲這一個便足矣。德妃拉着赫澤說道:“以後你便留在你母妃這裡了,可是澤兒會不會忘記德母妃啊?”
赫澤雖然不明白自己爲什麼會被“推來推去”,但是能時刻見到自己的親生母親,也不是不高興的。他討好似的將頭枕在德妃的肩上,用自己的小手摟着德妃的脖子說道:“德母妃對澤兒好,澤兒不會忘記德母妃的,有空了,澤兒便和母妃一起去看您。”
德妃滿意地笑笑,自己沒有白疼赫澤。天諾說道:“先別急着謝朕,焉知你沒有更大的喜悅。朕想,封澤兒爲孝郡王,表彰他的拳拳孝心。”邢盼璇更是喜出望外,自然歡喜。
正當屋裡面其樂融融的時候,李嬤嬤喘着粗氣推門而入,一臉的慌張。天諾見,忙走過去扶住年事已高的李嬤嬤,問道:“嬤嬤怎麼了?”
“太……太后……不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