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璟雖然也見過大暴雨,他的家鄉在南方一個濱海小城,到了八九月份,經常鬧臺風,什麼樣的大風大雨其實都見過,但想起昨夜那場雨,仍舊心有餘悸。
大暴雨傾盆而下,三兩步便看不清人臉,加上山洪暴發,又被幕後黑手引發泥石流,叛軍漏夜襲殺,惡蛟不知去向,自己又被飛屍追殺,差點丟了性命。
這種種經歷加起來,只怕楊璟是畢生難忘了。
好不容易捱到天明,大雨仍舊還在下着,沿途雖然收攏了上千神火營的弟兄,但除了隨身槍械和彈藥乾糧,其他東西連同輜重,都被泥石流席捲而去了。
人到底是血肉,泡在水裡半天,皮膚就要發白發皺,更何況從昨夜開始便一直被暴雨沖刷,任誰都受不了。
好似天空被捅破了個窟窿,沒有女媧娘娘之類的大神,如何都堵不上一般,暴雨無窮無盡,彷彿永不停歇。
楊璟下山之後,便見到遍地的屍體,有敵人的,也有友軍的,更多的卻是宋軍兄弟的!
楊璟從來不覺得人與人之間會有多大差距,在他看來,大宋捨得花錢,軍中裝備也不比別人落後,神臂弓之類的武器更是遙遙領先,成爲特有的重器。
所以大宋的軍士也不會比別人差,他們只是缺少拼命的那股子精神頭罷了。
於是乎,楊璟一直就很注重精神建設,不斷激勵和鼓舞軍心士氣,認爲只要軍心士氣堆高了,軍士們也就能夠大勝仗了。
事實證明,楊璟是太過想當然爾了。
這種天氣連大越山民都不敢出門,紛紛躲在家裡避雨,蒙古人受不了,宋軍更是受不了!
兇險的環境,惡劣的天氣,突襲的敵人,失控的山洪,無敵的泥石流,所有這一切,都讓宋軍驚慌失措,以致於死傷實在太過嚴重了。
那些叛軍雖然趁夜來偷襲,但真正讓叛軍和那些綠毛殭屍殺傷殺死的弟兄,其實並不多。
大部分弟兄都是驚慌過度,在叢林裡頭四處亂闖,才喪了性命。
這叢林實在太過危險,暴雨之中,更是險象環生,許多人被山洪沖走,許多人被泥石流掩埋,也有人被同樣驚慌的毒蛇猛獸咬死,更有些人如那無頭蒼蠅一般,撞入叢林之中,便迷失在裡頭,再也走不出來了。
矮腳虎鐵炮也被埋在了泥石流裡頭,這泥石流堆積在山腳下,就彷彿將一座山切了個對半,楊璟等人明知道鐵炮被埋在地下,但想要挖出來,卻似愚公移山一般艱難,眼下也沒辦法即刻去辦。
一直到了中午,衆人再也走不動了,身邊倒是聚攏了三五千弟兄,人人如發瘟雞一般蔫了吧唧的。
想想出徵之時的意氣風發,想起解圍龍淵之時的揚眉吐氣,想起蒙古人狼狽而逃之時的歡慶,再看看眼下這等悽悽慘慘的景象,任誰心裡都不好過。
楊璟讓這些人紮起帳篷來,失落了帳篷的,就地取材,因地制宜,用樹枝和棕櫚葉之類的東西,蓋起一座座小茅草房,縮在裡頭躲避暴雨。
否則繼續在暴雨之中走下去,只怕會有更多的人因此病倒,本來就嚴重摺損的人馬,說不得又要折掉一半。
早先楊璟讓張長陵傳令下去,讓軍士們無論如何都要紮好營帳,可這些人被暴雨搞得筋疲力盡,誰都沒放在心上,直到此時,他們終於體會到帳篷的重要性,也不消楊璟強調,紛紛賣力搭建起來。
楊璟挑選了一些仍有餘力的人,將弟兄們的屍體都收了回來,留下一些貼身的東西以及識別身份的軍牌,以便班師的時候還給家屬,也算是一個交代。
楊璟這樣的做法,讓人感到悲涼,也讓人感到暖心,起碼這個主帥,從未忘記過這些士兵,即便他們已經死去,也要留下他們曾經活着的證明,給了他們身份,讓他們不至於成爲孤魂野鬼。
古人看重死後之事,有時候甚至超過活着的日子,所以楊璟這樣的做法,在某種程度上,也是凝聚軍心士氣,讓他們都振作起來。
江滿漁等蠻兵頭人,麾下都是精兵強將,他們對大越人很是瞭解,廣西那邊十萬大山裡頭,氣候和環境有時候比這裡還要惡劣,他們的生存能力非常強大,意志也很是頑強,所以傷亡也是最小的。
而且他們的蠻兵都有着極強的歸屬感和集體意識,走散之後,除非讓山洪沖走,或者讓泥石流給埋了,否則叢林根本擋不住他們。
江滿漁等人的蠻兵,也是楊璟身邊實力和戰力保存得最爲完整的,一番清點之後,他們的人數規模還餘下九成,倒是讓楊璟安心了不少。
這說來也怪,宋軍在軍隊裡頭,平日裡訓練也少,吃喝嫖賭做生意,正經事兒不太願意幹,可遇到危險,也知道將沉重的財物丟掉,保住性命要緊。
而這些蠻兵都是拎着人頭和死人耳朵鼻子換賞金的人物,需要養家餬口,上下老小就指望着他們刀頭舔血的報酬,即便天塌下來,他們也沒把賞金給丟掉。
按說沒了這些沉重的東西纏身,宋軍的生還率應該高一些纔對,可到頭來卻是蠻兵活了下來,宋軍卻折損大半。
營寨紮好之後,楊璟又讓蠻兵們出動,搜尋那些失散的弟兄,不少人也陸陸續續循着蹤跡回營,人數漸漸也多了起來。
人倒是多了,但嘴也多了,沒有糧食不打緊,這山裡頭野獸野果山泉都有,也餓不死人,便是吃樹皮草根,都能活下去。
這嘴多的另一個壞處是,謠言也散播得很快,輿論滿是負能量,這負能量的傳染性極強,攪擾得人心惶惶,誰都想着趕緊回去,別再往前走了。
可楊璟信誓旦旦勢在必得,拿下長安府對整個大戰略也有着極其重要且關鍵的作用,若半途而廢,便是功虧一簣,挫傷了軍心士氣,還助長了叛軍的氣焰與威風!
陳守度本就有着不小的羣衆基礎,若楊璟鎩羽而歸,陳守度聲威大盛,必定一呼百應,引發的後果可就不簡單了。
楊璟將李林安和張長陵召了過來,三人打了個商量,又徵詢江滿漁等頭人首領們的意見,好說歹說,終於還是決定,繼續往前,攻打長安府!
不過眼下優勢全無,實力大減,長安府雖然沒什麼深池高城,但好歹是一座要塞,想要攻堅,到底還是需要將鐵炮給挖出來。
至於那些火藥和炮彈,神火營的人恨不得當成寶貝一般供着,運輸之時都用楊璟“發明”的木條箱,裡頭墊着稻草木屑等物充當緩衝和保護,即便讓泥石流給埋了,應該還是能淘出一些能用的。
注意拿定之後,諸人分頭行動,紛紛激勵士氣,讓能動的人都動起來,尋人的尋人,覓食的覓食,挖大炮的挖大炮,至於警戒敵人的事情,就交給了李準和林爵等人率領的暗察子們來做。
陳守度的叛軍之所以能夠殺個措手不及,就是因爲斥候們放鬆了警惕,沒有刺探清楚周遭敵情,才讓叛軍有機可乘。
如今出現了這麼大的傷亡,誰都想將功補過,非但警戒四處,還主動出擊,將方圓數十里的情況都摸了個一清二楚。
斥候們傳回來的消息,也讓軍士們安心了不少,他們也終於開始抖擻精神,照着軍令辦事。
爲了增加工作效率,楊璟讓軍中的匠師們就地取材,用巨木打造了起重臂和簡單的滑輪組,遇到沉重的巨石和木頭,就用滑輪組吊起來,沒有鐵鏟,便用山中的鐵木製作木鏟,用黑曜石打磨各種工具。
所謂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磨刀不誤砍柴工,楊璟提供了這種種新奇又省力的工具之後,軍士們也精神大振,很快就挖出了幾門鐵炮來。
有了這鐵炮,大家的心裡就更是安穩,一切好像又開始了良心循環一般。
不過楊璟的心中,終究還是有些悽苦和擔憂,因爲惡蛟的下落還沒有找到!
楊璟與惡蛟仍舊有些微弱的感應,說明惡蛟還沒有死,不過這種感應越來越弱,反映出來的問題只有兩種可能,要麼惡蛟正在慢慢死去,要麼惡蛟正在慢慢遠去。
無論哪一種,都是楊璟目前所不能接受的。
所以當工作漸漸進入正軌之後,楊璟也終於坐不住,與張長陵等人商議了一番,便親自出馬,順着山洪和泥石流的方向,往下游搜尋惡蛟。
在往下游去,便要進入長安府的境地,那是陳守度的老巢,眼下大部隊沒有做足準備,大舉進攻是不可能的,楊璟只能領着幾個人進行秘密行動。
在人手方面,楊璟深思熟慮之後,也定了下來,雖然大家都願意,也希望跟着他去冒險,但楊璟卻沒有帶上他們。
姒錦本來肚子就很大了,距離生產也沒有多少時日,如今又被暴雨淋了一夜,如何都需要人照顧和保護。
楊璟只帶走了風若塵和李準,外加林爵和幾個身手不錯的暗察子,李林安需要主持大局,但也派了好幾個精通宋話且熟門熟路的嚮導。
楊璟即將離開營地之時,乾兒子楊艾男卻追了上來,一定要跟着楊璟去。
楊璟本打算拒絕,畢竟他的武功不行,身子又弱,可只是看了一眼,楊璟便同意了下來。
因爲此時楊艾男就坐在那鐵塔一般的飛屍肩上,而飛屍的身後則是七八個動作有些僵硬的軍士。
這些軍士雖然穿着宋軍的鎧甲,但卻是最爲沉重的步人甲!
這步人甲少說也有七八十斤一套,早在北宋之時,就專門用來對付遼人以及女真人的騎兵,今番楊璟也只是帶來充場面,都是儀仗隊大力士們的裝備。
這些軍士穿着如此沉重的步人甲,竟然挺拔得如標槍,而且沒人一人喘息,渾身散發着陰冷肅殺,連面甲都戴上,遮掩得嚴嚴實實!
這等場面也漫提楊璟,便是風若塵等人也都看得出來,這哪裡是什麼重甲步卒,分明是夜襲大營的那些綠毛殭屍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