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爾和林已經冷落下來,熱鬧的重心轉移到了城外的大忽裡臺大草場上,蒙古汗國的九腳旄纛已經立起來,方圓數十里全是白色的大帳和蒙古包,各部族的領主,也立起了大旆。
旗幟如林,白色的蒙古大帳如同天上的白雲,落在綠色的大草原上,天氣晴朗之時,根本分不清哪裡是天,哪裡是地,馬兒和騎士縱橫馳騁,如同一羣羣海洋裡的魚兒一般,這等奇景,足以讓人心頭激盪!
無論是蒙哥,還是貴由,亦或是耶律楚材的人,都在四處拉攏幫手,做着最後的準備。
這樣的關鍵時刻,也正是楊璟從中作梗的最佳時機,可他卻沒有離開哈爾和林,只是派了李彧和林爵,以及陸續抵達北方的那些暗察子們,到城外去打探消息,隨時報告最新的局勢變化。
因爲他已經查到了乃馬真手裡握着的把柄,只要把這個把柄斬去,大薩滿就不必再受到乃馬真的牽制!
之所以能夠查到真相,也多虧了克烈氏,若非克烈氏透露消息,楊璟也是毫無頭緒的。
早在克烈氏與蒙哥等人出城之前,這位娘娘便秘密召見了楊璟一次。
大薩滿當初讓克烈氏割掉牧草,以防止牧草太長,絆了馬腳,這是她們之間的暗語,楊璟也不理解其中的深意。
然而克烈氏遲遲沒有行動,到了最後,還是將秘密告訴了楊璟。
大薩滿之所以受人敬重,是因爲她德高望重,而她的威望,很大程度上來源於她是大薩滿,可另一部分,卻是因爲她給皇族和諸多貴族的子女接生。
大草原上最重要的資源,不是牛羊,不是到馬,而是人口!
生育,對於草原部族而言,乃是最神聖的一件事情之一,神聖到女人們可以無視男女之間的情愫和忠貞,沒有將男女之間的結合,與那些齷蹉的思想想到一處,而是將這件事情,當成是聖潔的生兒育女必須的手段罷了。
從早先的匈奴,到突厥,再到柔然,鮮卑,回鶻,契丹,蒙古等等,這些草原部族在最爲艱苦的環境下,渴望着民族的興盛和強大。
草原上流行着開放的性風俗,客人來了,可以鑽帳篷,牧民的女兒乃至於其他女眷,都會脫掉衣服,鑽入帳篷之中,與客人結合,祈盼能夠生下強大的兒女。
並非因爲她們沒有道德羞恥,也不是因爲她們生性放蕩,而是草原上征戰連年,民風彪悍,動輒打殺,男丁稀少,爲了民族的延續,女人們必須生兒育女。
那些鑽帳篷的男人,或許會認爲自己佔了便宜,睡了這些女人,但在女人們看來,她們只是借了這些男人的種,爲部落生出更多的人口,這是一種生存之道,與情慾無關,是長生天賜予女人的最基本權利和義務,這種事情在她們的眼中,甚至在草原男人們的眼中,都沒有半點污穢可言。
他們的女人被敵人搶走,生下敵人的兒女,他們打贏了之後,會把女人們接回來,仍舊當她們是自己的妻女一般撫養和對待,因爲這些苦難是敵人給予,女人們無力反抗,他們反而會更加愛惜自己的女人。
這樣的事情,在成吉思汗的身上,也都同樣發生過。
也正是因爲他們對待生育這個問題的態度,使得大薩滿這種給人接生的人,變得更加受人尊敬。
她是孩子們出生之後,見到的第一個人,她知道孩子是怎麼來的,她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她用這種柔和且神聖的方式,掌握了太多太多不爲人知的秘密。
在中原大地上,生活優渥,生存環境和條件都比草原上要好上百倍,也就不存在沒人接生的問題。
專門給人接生的穩婆,反倒被列入“三姑六婆”的隊伍之中,成爲人們並不太喜歡的是非之人。
可在大草原上,似大薩滿這等樣的存在,卻是最受人尊敬的。
只是說了這麼多,大薩滿畢竟也是女人,她給人接生,但她也要生孩子,她不能給自己接生,那麼又是誰給大薩滿接生的呢?大薩滿的孩子又有什麼秘密?
大薩滿掌控着許多皇族孩子的秘密,那麼又是誰,掌控着大薩滿的秘密?
答案便在克烈氏的手中,因爲給大薩滿接生的人,便是克烈氏,也正因此,克烈氏與大薩滿纔有這樣的私密情誼。
然而這裡頭卻存在着一個極大的誤會。
大薩滿年輕時候生下了孩子,但不願去撫養,因爲她是大薩滿,她不能撫養孩子,甚至不能對外聲稱自己生了孩子,於是只能將自己的孩子,交給了克烈氏來撫養。
成吉思汗死後,汗位的繼承人,在窩闊臺和拖雷之間搖擺不定,汗位甚至空缺了幾年,一直由拖雷監國,直到後來才推選了窩闊臺當這個大汗。
後來拖雷莫名其妙就死了,許多人都懷疑是窩闊臺幹掉了拖雷,但克烈氏選擇了表明立場,效忠窩闊臺家族,爲了表明自己的忠心,她也必須付出一些東西,其中就包括了大薩滿交給她撫養的這個孩子。
也就是說,乃馬真的手裡頭,握有大薩滿的這個私生子!
當乃馬真召見大薩滿之時,大薩滿還不清楚乃馬真到底抓住了自己什麼把柄,但潛意識之中,她卻想起了自己這個孩子。
自打孩子出生之後,她就再沒見過這個孩子,雖然沒有養育之情,但到底是自己的孩子,感情仍舊還是有一些的。
但她終究不願意爲了自己一個素未謀面的孩子,就讓乃馬真把控自己,讓自己去做那些危害到整個蒙古帝國的事情。
所以她讓楊璟給克烈氏傳話,讓克烈氏處理好這個孩子的問題,就是爲了不讓乃馬真用這個孩子來挾持自己。
克烈氏與大薩滿之間的秘密,便只有這個孩子,她當然知道大薩滿的用意,也不消楊璟多說。
她本來想着從乃馬真手中要回那個孩子,可惜因爲楊璟讓常神嶽逼迫,雅羅斯拉夫一世手下的鐵骨者開始發難,與乃馬真的人交惡,使得蒙哥提前進入爭奪汗位的戰鬥,克烈氏必須與乃馬真決裂,那孩子自然也就要不回來了。
她沒能履行自己的諾言,只好在離開和林之前,將這個秘密告訴了楊璟,讓楊璟卻救回那個孩子。
大薩滿聽完楊璟的話,心中也是無奈輕嘆,乃馬真的把柄,果然就是這個孩子。
如果讓克烈氏來處置這個孩子,她心中或許沒有那麼多的愧疚,畢竟那是自己的孩子。
可如今要讓楊璟來處理,自己就有些於心不忍了,因爲楊璟是她的人,楊璟動手,無異於她親自處決了這個孩子。
“那孩子是男是女,叫什麼名字,如今又在什麼地方,克烈氏可曾與你說道清楚?”大薩滿如此問道。
楊璟想了想,朝大薩滿道:“婆婆,這件事不如交給我來做,你不需知道任何詳情,便當做是幾十年前,這個孩子交給了克烈氏,便與你再無瓜葛,或許並不是什麼壞事…”
大薩滿知道楊璟在幫她,但她如何都不能裝作不知道,既然已經開了頭,她又怎能像幾十年前那樣,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不,那是我的孩子,我虧欠了幾十年,老來也該償還,不管是好是壞,都是我的命…”
大薩滿既是如此說了,楊璟也就不再隱瞞,朝大薩滿道:“那孩子…那孩子是個男孩,不過已經死了…”
既然孩子已經死了,事情也就該完結了,可無論克烈氏還是乃馬真,仍舊能夠拿這個孩子說事,說明事情還沒有完。
“那孩子留下了血脈吧?是誰?”大薩滿自然是清楚的,楊璟也沒再隱瞞,朝大薩滿答道。
“婆婆的兒子雖然死了,卻留下了兩個孩子,兩個都是女孩兒,一個由乃馬真可敦撫養,一個卻交還給了神殿…”
“你說什麼?交還給了神殿?!!!”
大薩滿心頭一緊,雙手不由顫抖起來!
這麼多年,交還給神殿撫養的孩子,多半都是女孩,因爲女孩不如男孩有用,大薩滿管理着神殿,自然清楚這一點。
可如果那孩子是自己的孫兒,事情的意義就完全不同了!
“是,當時乃馬真的女兒出生不久,就夭折了,於是她正好將您的一個孫女兒,當成自己的孩子來撫養,而另一個孩子,是由神殿養大,或者說…是您養大的…”
楊璟說到這裡,大薩滿已經意識到了事情的真相,難怪…難怪她總覺得那孩子與自己天生親近,自己卻又發自骨子裡想要遠離那個孩子,原來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
難怪自己忍不住將畢生所學,都傾囊相授,卻又不願與那孩子朝夕相處,反倒像欠了那孩子的債,想要趕緊還完,而後躲得遠遠的。
她一直不明白自己爲何會對那孩子有這樣的感覺,如今終於是明白了。
那孩子,自然便是現在的國師禍女呂!她正是大薩滿的孫女!
而另一個孩子,乃馬真認爲是上天賜予她的,長生天奪走了她那個夭折的女兒,卻又補償了一個給她,於是她對這個女兒更加的疼溺。
這個女兒,也就是現在的魯麗格!
禍女呂和魯麗格都不知道,大薩滿就是她們的奶奶,乃馬真和克烈氏卻是當年的知情人!
大薩滿連自己的兒子都沒見過,乃馬真又怎能用這兩個孩子,來威脅大薩滿?
許多人或許想不通,但乃馬真卻信心十足!
因爲她知道,大薩滿給人接生,最重視生命的神聖,她又是大薩滿,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世間的因果報應,都是長生天的安排,沒有人能夠躲得過!
她虧欠禍女呂的,所以冥冥之中,不斷地償還,她同樣虧欠了魯麗格,卻仍舊沒有償還。
這一絲血脈,或許羈絆不了其他人,但深信命運的大薩滿,卻必定無法放下!
“宗維,把禍女呂和魯麗格都叫過來吧。”大薩滿如此朝楊璟吩咐道。
“婆婆…接下來想做什麼?”楊璟微微皺眉,如此問着。
大薩滿:“我要認下這兩個孫女,我要號召神殿和所有信徒,支持乃馬真和貴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