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槐畢竟是老持沉穩之人,此時見得董宋臣要放人,登時意識過來,只是無法改口,也是懊悔不已,不由看向了徐佛。
可楊鎮和董登州,乃至於周震炎等人,其實都是徐佛親自帶進集英殿的,他又掌控着爭議最大譭譽參半的皇城司,身份比董槐還要更加敏感。
而且從適才官家的表現來看,官家可是瞪了徐佛好幾眼,畢竟出現這種事情,皇城司和殿前司有着不可推卸的責任!
眼看着董槐和徐佛都不敢開聲,丁大全也露出得意的笑容來,今番雖然出了這樣的事情,可如果能夠藉此事將董槐和徐佛除掉,那可就大快人心了!
董宋臣嘴角露出不可察覺的一絲笑容,身後的禁衛就要上臺去救人,而此時楊璟卻快步走上前來,擋住那些人,朝董宋臣道。
“董總管且慢!”
董宋臣其實早已看到楊璟,畢竟這裡頭都是大宋朝廷最高層次的官員,楊璟太過年輕,又穿着一身道袍,實在有些鶴立雞羣的意思,想不惹眼都不成。
董宋臣是個善於察言觀色之人,只是印象中有出身有才華又入得官家法眼的年輕小輩,並沒有楊璟這號人物。
“你又是何人,怎敢阻攔咱家做事!”
楊璟也不願拿出伯爵的身份,提點應靈觀的閒職更是不堪一提,便朝董宋臣道:“在下楊璟,不敢阻攔總管做事,只是曾經做過刑名偵緝,想幫總管出一把力,免得這些軍爺破壞了案發現場,耽誤了官家的事情。”
那些個禁衛常在宮裡頭走動,對董宋臣也有很瞭解,聽得楊璟如此一說,心裡也不禁打鼓,他們可比不得丁大全,若董宋臣刻意破壞現場,只是想要囫圇結案,他們這些破壞現場的人,可就要背黑鍋了!
見得楊璟一下子擡出官家,雖然沒道明自家身份,卻點出了曾做過刑名斷獄,自然比這些禁衛更加在行,又只是簡簡單單一句話,便讓禁衛們不敢上前,董宋臣眼中也露出一絲訝色來。
他來得晚,未曾聽見楊璟提醒趙昀傳御醫,但趙昀抵達之後,必定會清場,這個楊璟卻被留了下來,可見官家對這個年輕人也是放心的。
再者,雖然官場的規矩讓楊璟很多次沒辦法一戰成名,但楊璟的名字也已經在官場上小有傳播,董宋臣不似丁大全這般得意忘形,做事謹小慎微,自然也聽說過楊璟的名字。
“原來是忠勇伯啊,咱家也是聽說過忠勇伯破案如神,既然忠勇伯開口了,便勞煩忠勇伯代勞了。”
楊璟本以爲董宋臣會像丁大全那般,凡事都要與別人對着幹,沒想到董宋臣全然無所謂的樣子,心裡到有些警惕起來。
如果像丁大全這般,倒也好對付,最怕董宋臣這種笑裡藏刀綿裡藏針的,表面一套背後一套,對事實真相全然不在意,只在意官家的心思。
徐佛和董槐見得楊璟挺身而出,也不由鬆了一口氣,暗自感激楊璟。
雖然花團錦簇是楊璟帶進臨安的,但除了皇城司,再無別人知曉,而能夠進入瓊林宴,也是陳密走的關係路子,適才高採芝也沒有與楊璟相認,明面上來說,楊璟其實比董宋臣還要中立。
楊璟將道袍的袍角撩起綁好,一面掃到地面上的痕跡,又將袖子都捲了起來,這才舉着燭臺,登上了那舞臺。
這舞臺上鋪着紅毯,而皇宮外朝的地面又幹淨,是以並沒有留下太多完整的腳印,楊璟避開地上的血跡和一些細碎雜物,這纔將楊鎮等人口中的布團都取了出來。
“快放了我!我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你們,不需要再查了!”楊鎮憋得太久,早已按捺不住,適才官家在時,還能堅持,如今將這些大佬的話都聽在耳中,已然堅持不住!
楊璟不由眉頭一皺,朝楊鎮道:“楊少府稍安勿躁。”
楊璟又將董登州解開,解開花團錦簇的三男兩女,以及一名陌生女孩之後,楊璟便要去解周震炎和溫如玉的繩索,此時楊鎮卻大呼小叫道。
“不能解開他們!他們就是兇手,他們還想玷污…”
楊鎮說到這裡,卻被董登州捂住了嘴巴,後者朝楊璟道:“楊少府想說的是,這兩人想要玷污這幾位姑娘,楊大人切莫放開此二人!”
董登州果是有着乃父之風,冷靜理智,知曉事關瑞國公主的清白,便將矛頭轉向了那幾位少女。
董槐見得兒子還能制止楊鎮,也放心了下來,知子莫若父,董登州如此冷靜,董槐也就沒太大的擔憂了。
楊璟看了看受到指責的周震炎和溫如玉,但見得二人拼命搖頭,眼中滿是冤屈和焦急。
胡命橋打倒此二人之後,生怕他們大呼小叫,驚擾到聖駕,更擔心他們會恐嚇到瑞國公主,這才把他們的嘴巴塞起來。
想要將他們打昏其實很容易,但胡命橋考慮到官家還要問話,便沒有打昏他們,可見在伺候官家這方面,胡命橋也不比董宋臣差多少。
楊璟也不理會楊鎮,細細查看了現場,將場上的情況都默記了下來,仰頭看時,但見得榜眼謝英棠被吊死在高臺之上,正要找個梯子,上去看看他脖頸上的痕跡,畢竟這纔是第一手現場資料,若放下來再看,難免有所疏漏。
可此時董宋臣卻發話了:“忠勇伯未免有些賣弄了,楊少府乃是太后老媽媽的親侄兒,乃是國戚身份,說話還是可信的,既然楊少府知曉內情,忠勇伯也就不必再查了。”
楊璟本想說,在真相未白之前,所有人都有嫌疑,一切要靠證據說話,可眼下終究不是他的案子,以董宋臣的身份地位,即便來硬的,直接將他趕出去,也都能夠辦到,楊璟也沒辦法硬碰硬,只好點頭道。
“一切皆由總管做主。”
楊璟退到了一邊,卻沒有走下高臺,而是站在謝英棠吊死的位置旁邊,楊鎮和董登州等人走下臺去,自有人接應下來,又是倒熱水又是披毯子。
至於花團錦簇的三男二女,也不敢胡亂下臺,只是在舞臺的一角抱團縮着,可憐兮兮地望着楊璟。
而另一名少女小心翼翼地站在旁邊,卻是看着董宋臣,想來該是瑞國公主的貼身宮女。
“楊少府,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清楚來吧。”董宋臣待得楊鎮緩了過來,這纔開口道。
楊鎮適才喝水嗆了一口,此時面色纔好了些,朝董宋臣微微拱手,又看了看徐佛等人,這纔開口道。
“下午時分,我與董待制幾個結束了排演,正準備離開集英殿,卻被這奴婢叫住,這該死的奴婢竟然撩撥公主殿下混了進來!”
“公主殿下說明日瓊林宴,她是女兒之身,不得拋頭露面,無法感受這盛會,便提前來看了排演,覺着好玩,讓我等留下來,又叫住了最爲出彩的花團錦簇班子,說是讓他們與咱們幾個人,演一出御街打馬…”
“我等哪裡敢違抗公主的懿命,便留了下來,可公主不好在人前表演,便想等到所有人都散場,爲難於如何躲避巡察的禁衛,那幻人團的姑娘,就是與公主一道離開那位,提議讓咱們都扮成傀儡子,躲在幻人團的行頭裡面,這才躲過了巡察…”
楊鎮說到此處,便望向了董登州,這位董待制點了點頭,接着話頭往下說道。
“集英殿關閉許久,咱們才從行頭堆裡出來,待得外頭都安靜了,才換上戲服,陪着公主演完了御街打馬的上半折。”
“由於躲藏的時間太長,公主說餓了,楊少府知曉殿後的庫房裡頭有爲明日準備的一些吃食,便想取些來果腹。”
“公主畢竟金枝玉葉,楊少府和我要隨行保護,那些個幻人團的人又不熟悉地形,唯有周震炎三人,白日裡與咱們跟着徐提舉,熟悉過地形,知曉吃食的位置,便讓他們三個去取。”
董登州說到此處,也有些猶豫,楊鎮卻指着周震炎和溫如玉罵道。
“沒想到這幾個人心懷不軌,竟然偷偷在吃食裡頭下藥!還居心叵測地用果酒給公主當飲品!”
“那果酒入口香甜順醇,卻容易醉人,公主平日裡飲食節制,可今日被奴婢勾搭,出來玩耍,也就沒有了顧忌,喝了不少果酒,所有人也都有些迷迷糊糊…”
“此時溫如玉提議繼續演下半折,咱們趁着酒勁,便繼續演了,諸位也知道,這下半折便輪到這負心薄倖拋棄糟糠之妻的馬狀元,被吊在城門之上。”
“馬狀元的角色本該周震炎來演,但榜眼謝英棠卻說,周震炎乃是今屆狀元郎,將他吊起來不太合適,兆頭也不好,便說要自己代勞。”
楊鎮說到此處,又忿忿地大罵,董登州趕忙制止,而後繼續說道:“咱們也是喝了酒,便將謝英棠給吊了起來,並封住了他的嘴,一場戲演完之後,公主也很是高興,大家又開始喝果酒,卻把謝英棠給忘了…”
“公主酒量不濟,很快就有些昏沉,可我與楊少府都是好酒之人,喝了這果酒竟然同樣頭腦迷糊,竟然也睡了過去!”
“待得我等醒來,已經被綁在地上,見得那姑娘保護着公主殿下,正與周震炎和溫如玉在對峙!”
“董總管務必要將這兩個色膽包天的狗才給碎屍萬段了!”
楊鎮和董登州說完這經過,衆人也是不由驚愕,沒想到竟然是這麼一回事,若如此說來,謝英棠只不過是因爲他們的過失,這才一直吊在了高臺之上。
可即便一直吊着,也不該就這麼吊死了,畢竟又不是倒吊,再者,周震炎和溫如玉再如何膽大妄爲,借他一百八十幾個膽子,也不敢對公主胡來啊!
再者,這果酒裡頭的藥,又是誰下的,高採芝和瑞國公主與周震炎和溫如玉之間,又發生了什麼衝突,這裡頭仍舊疑點重重。
可就如同楊璟先前說猜想的那般,董宋臣只在乎官家的想法,在官家看來,在場之人,無論是誰,讓瑞國公主受辱,便是死路一條!
他也知道官家從來就捨不得嫁女,更不願意將女兒嫁給士人,若非文官們逼迫甚急,官家也不會讓丁大全選婿。
如今周震炎作爲丁大全的人選,按說董宋臣應該支持纔對,畢竟這樣也能夠招攬更多的黨羽。
但在官家的利益面前,犧牲一個周震炎和溫如玉,又有何可惜!
“既是如此,便依着楊少府的口供,將周震炎和溫如玉押解入獄,待審判清楚,一併明正典刑!”